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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出代价事属必然,偶有闪失更是在所难免。法以强国,法以爱民,此商君之
言也。若败战必杀将,则将能几人存哉!将之不存,国何以强?民何以安?夫天
下有战以来,若武安君白起之终生不败者,是为战神,万中无一也。常战之将,
胜多败少足矣!春秋之世,秦军东出大败,穆公不杀孟、西、白三将而最终称霸。今日秦国要一统天下,岂能无如此襟怀也!”
“老国尉此论,诸位以为如何?”嬴政叩着书案沉吟着。
“国尉之论,臣等赞同!”举殿异口同声。
“好!”嬴政一阵大笑,“陇西主将之所以未定,本王也是犯难。陇西郡守
说过几次,陇西将军阮翁仲勇猛绝伦,只是运筹稍差。若是小战,本王信得翁仲。然则,此次匈奴西羌联兵大进,陇西一旦有失,关中立见危机。故此,我也想
到了李信……”嬴政没有再说下去,起身走下了王台,走到了尉缭面前,肃然地
深深一躬,“老国尉公心至大,开嬴政茅塞,谨受教。”
“秦王有此海纳胸襟,天下定矣!”老尉缭跺着竹杖哽咽了。
“不说了。”嬴政转身下令,“蒙毅立刻拟定王书,调李信兼程还都!噢,
要对上将军备细申明朝会情形。”蒙毅答应一声,立即转身去了。
在各方官署都在紧张运转的时候,李斯却病倒了。
在天下将一的前夜,秦国的所有官吏都倍感压力之巨大。与战事军事相关的
官吏,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兵力调遣、民力征发、新兵训练、粮草输送、兵器制
造等等等等,数不清的大事急事都得风风火火紧急办理。所以,武事各署经常是
空空如也,官吏们几乎很难在官署停留得片刻。与之相反,文官各署则是人如流
水车如穿梭,经常的满员议事昼夜不息。比较而言,兵事虽忙,然对秦入秦官都
是轻车熟路,成例多多经验多多,无非不亦乐乎地跑断腿说破嘴而已。政事却不
然,十有八九都是闻所未闻的新情势新事端,无法可依无章可循,却又必须得立
下决断,此等忙碌便平添了几分焦虑一片乱象。自朝会结束,李斯一直在王城连
续守了一个月没有归家,日日只睡得至多两个时辰,人变得精瘦,眼亮得精光。
自西周以来,官署法度便是五日一归家,歇息一日复归官署。直到战国之世,此
等传统也没有大的改变。末世的山东六国甚至比春秋时期更松,政事萧疏法度松
弛,常常是小官吏蜗居在家不出,大臣则索性便回了封地。只有秦国,自这位秦
王嬴政亲政,铆足了劲地昼夜运转,无一处不热气蒸腾,无一处不紧张忙碌……
三日前,李斯终于昏倒在了书案,太医说是中暑又中风,非静养服药不能恢复。
若非这次晕厥,大约秦王也不会强令他归家养息。
盛年之期,养息者何,便是补觉。
午后时分,李斯正在庭院树下酣睡得呼噜声震天,却被摇醒了。长子李由虽
尚未加冠,却老成持重得大人一般,低声凑近父亲耳边说,秦王来了。李斯一激
灵坐起,忙问到了何处?李由低声说,已经在正厅等候了半个时辰。又说,不能
教秦王再等了,他已看了三次日头。李斯顾不得再听儿子诉说自己的评判,大步
走到盛满清水的石槽前洗了洗脸整了整发,再戴上了那顶居家常冠,大步匆匆地
向前庭去了。
“斯兄,病情如何了?”嬴政笑着迎了过来。
“臣,参见君上。”李斯很有些惶恐,毕竟秦王太忙了。
“居家无定礼。来来来,斯兄坐了说话。”
“臣已大睡三日,好多也,没病!”
“两眼还是赤红……小高子,先拿一匣冰来!”
赵高捧来了一方玉匣。嬴政坚执亲自扶着李斯躺好在草席上,又亲自用两方
白布裹好冰块,一方敷在了李斯双眼上,一方敷在了李斯额头上。李斯再没有说
话,泪水却从白布下流满了脸颊。嬴政笑道,你只躺好消火,听我说话便是。及
至两方冰块融化,李斯霍然坐起,嬴政已经将大要说完了。嬴政说,各方战事已
经没有大磕绊了,目下最要紧的是要拿出一个盘整天下的大方略来。头疼医头,
脚疼医脚,是不行了。同时,朝局也得有所更新,他在离开楚地之前征询了上将
军,上将军也是一般想法。此等重任,只怕要有劳斯兄了。
“君上,臣立即与廷尉府会商……”
“不。不是会商,是领事。”
“君上,廷尉是高爵重臣,臣只是长史……”
“本王,今日拜定大秦廷尉。”嬴政当头深深一躬。
“君上——”李斯挺身长跪,复扑地重重一叩。
“斯兄呵,”嬴政扶住了李斯,坐在了对面,“你我相识近二十年了,自当
年那次轻舟就教,嬴政便认定斯兄乃天下大才。此后每当关节,斯兄均是风骨卓
然独有主见。《谏逐客书》、治郑国渠、襄助嬴政运筹庙堂而长策迭出,功不在
上将军之下也!然则,斯兄庙堂用事,功高爵低却一无怨尤,嬴政一一在心焉!
方今天下将定,文治立见吃重,正是斯兄大任之时也!秦为法治之国。在秦国,
丞相、上将军之外,廷尉便是首座重臣。秦国要真正地一天下而治,是成是败,
便在能否以法度立起华夏文明!……唯其如此,大秦立法,舍李斯其谁也!”
“君上壮心若此,李斯夫复何言!”
君臣两人草席促膝,侃侃而谈,不觉已是暮色时分。嬴政第一次在李斯家中
用了晚汤,并破例地召见了李斯的长子李由,对这个弱冠少年很是褒奖了一番。
晚汤后,君臣两人又商议了长史署与廷尉府的交接事宜。嬴政说,李斯走后教蒙
毅接任长史,目下长史署以事务居多,不若原先以划策为主,蒙毅精悍干练正当
其职。李斯倒是没有就人事与诸般交接说任何话,只是在秦王嬴政将走之时,肃
然一躬道:“臣有一言,愿君上听之。”嬴政也是肃然相向:“斯兄但说无妨。”
“灭齐之战,一统棋局最后一手。不求其快,务求平稳收煞。”
良久无言,嬴政深深一躬:“谨受教。”
初月挂上树梢,王车辚辚去了。李斯的最后提醒,教嬴政一路想了许多。李
斯能够在如此关键时刻提出如此警示,嬴政深感李斯把准了自己的秉性脉搏。嬴
政不怕局势纷纭不怕艰难险阻不怕开拓新路,唯一所惧者,是自己内心时常泛起
的莫名其妙的躁动。这种躁动,或可说是一种功业焦虑。也就是说,功业之心日
日相催,但有不堪烦扰而骤然爆发,便有不可收拾的恶果。当年那道逐客令几乎
断送秦国,便是自己骤然暴怒之下的乱政之行。前次错用李信,几致二十万大军
覆灭,则是另一则轻躁之错。认真自省,逐客令失之忧心太重,错用李信则失之
骄躁轻率,归根结底都是心气躁动所致。目下情势纷纭头绪繁多,正在底定大局
的最紧要的十字道口,所要踏出的这一步是最最不能出错的一步,踏正则一统天
下,踏错则难保不功亏一篑。当此之时,李斯提出务求平稳收煞,可说正当其时
地向嬴政的燥热之心敷了一方冰布,其效用远远大于任何具体的方略对策。
这一点,只有嬴政自己最清楚。
三、匪鸡则鸣 苍蝇之声
商旅车队抵达临淄时,经多见广的顿弱惊讶了。
临淄城外的绿茫茫原野上,帐篷点点炊烟飘浮,恍若阴山草原搬到了东海之
滨。一片片帐篷营地间的条条小道上,连绵不断地出现了一辆辆车一坨坨人,汇
聚到天下闻名的临淄官道上,汪洋蠕动着涌向了遥遥在望的雄峻城郭。这条素来
通畅无阻的宽阔的林荫大道,蓦然变成了人牛马的河流,人皆举步维艰,只有随
波逐流。商旅车马则根本无法上道,只好纷纷在道下田野寻机穿插,或寻觅营地
,或抢夺入城时机,于是乎烟尘漫天人声喧嚷,炎炎烈日下红霾笼罩天地。
虽然,顿弱已经清楚地知道这是五国贵族的大逃亡,然一朝亲眼目睹,仍不
免心头怦怦乱跳。目下,秦国整顿新地尚且乏力,秦国派往各灭亡国的官吏尚难
以有效整饬民治,秦军主力又分布在各个战场,少量镇抚守军对无数隘口关津根
本无法控制。各灭亡之国的老世族们便趁此时机,大举逃向最后的齐国。这些老
世族多有封地与支脉,封地民众也依着千百年传统追随其封主逃亡,动辄数百数
千,大族人马更是数以万计,再加上粮草财货谋生家什,其声势之大可想而知。
顿弱最熟悉燕齐两国,听过无数燕齐人士有关当年燕军破齐时齐国民众大逃亡的
种种故事,然与今日情形相比,当年的齐民众大逃亡直是河伯之遇海神了。
“甚嚣,且尘上矣!”
站在城外一座山头遥望的顿弱,油然想起了这句春秋老话。
顿弱的车队马队一直在城外驻扎了三日,才得以在夜半时分获准入城。令顿
弱惊讶的是,这等时刻齐国竟然还能冷静地盘剥搜刮逃亡者,甚或连商旅也一齐
裹挟着盘剥搜刮。顿弱的这支秦商人马入城,被暗示着强收了一百金。齐国以“
防间”为由,对所有请入城者均实施官吏勘问与财货搜查,统谓之勘查防间。这
种勘查煞有介事地分为三步。其一,凡请入城而接受勘查者,每人须得先交十金
为“请”。后世话语,便是申请金。其二,确定能否进入临淄的依据是财富多寡。财货总值在五千金以上者方可入城,否则一律派往指定郡县,为此,便要全部
搜检财货,包括清点车马。其三,若获准人城,则入城者得将财货之半数缴纳于
临淄官库。其四,凡获准入城者,一主人只能带十个依附人口,无论家人仆人都
包括在内,若欲增加依附人口,则一口缴纳一百金。凡此等等折腾搜刮,进城速
度便慢得不能再慢,能入临淄者一日至多百余人而已,且只能是拥有充裕财货的
老世族嫡系。追随封主逃亡而来的附庸庶民与世族支脉,则只能在城外郊野露宿
等候。
进城后,顿弱看到了齐国丞相后胜专门颁下的《临淄防间令》,不禁大感滑
稽,很是大笑了一阵。后胜之令云:“齐自管仲富国,临淄向为天下康乐大都。
非财货殷实,无以安居也;非勤勉之士,不得乐业也。故,凡人齐国,得以财货
之多寡为衡平。举凡财力不足以在临淄立足者,得一律迁入郡县拓荒。”
商社总事禀报说,齐国如此处置流民,业已使齐国大生乱象。庶民与世族支
脉惶惶不安,纷纷要重回故地。逃亡的世族领主则唯恐失去根基,更是愤怒之极
,终日哄哄然聚集到临淄王城前呼天抢地。齐王建与丞相后胜,则全然不予理睬
,只派临淄守在外虚与周旋。逃亡世族忍无可忍,对齐国的愤怨越积越深,很可
能在酝酿更大图谋。种种折冲往来反复,整个临淄整个齐国,已经乱哄哄热腾腾
不亦乐乎没了章法。
顿弱进入临淄城,住进了秦国商社。
邦交人马以商旅之身进入他国,这在秦国历史上是第一次。自秦惠王东出以
来,秦国邦交有四个分支:一是执掌使节往来的行人署,二是执掌边地归化部族
与相邻部族方国的属邦署,三是执掌秘密刺探的黑冰台,四是以商旅名义驻扎各
国都城的商社。因为商社之为邦交,只是由实际是官身的相关头领实施,而并不
妨碍商社的统合民间商旅之功能,实际是官民兼具,邦交四分支便有“官三民一”之说。在秦王嬴政之前,这四支人马通常分作两个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