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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燕父子三人分领;其余新聚“官军”分别由昭、届、景三将率领,各部兵力大
体都在十万上下。诸般铺排之后,各方皆大欢喜,军中纷争总算没有再起。项燕
立即幕府聚将,宣示了抗御秦军的方略:
“诸位,本次御秦方略,仍以前次战胜李信之策实施:再度放弃陈地诸城,
大军渐次退至平舆、汝阴地带,而后相机出战!所以沿袭前次战法,其根本只在
一处:秦强楚弱,此总体格局并未因一战胜负而变,秦依然强军,我依然弱旅。
当此之时,楚军欲胜秦军,仍得空其当守,以淮北陈地诱使秦军分散兵力,而后
方能寻找战机。非此,无以胜秦!”
“大将军之策,末将不敢苟同!”景祺率先发难。
“我等亦不敢苟同!”屈定昭萄同声响应。
“老夫愿闻三将军高见。”项燕冷漠地坐进了帅案。
“我等所以不敢苟同者,大将军错估秦楚大势也!”景祺昂昂然拱手高声道
,“秦以一国之力而连下四国,再加九原抗御匈奴,北中国足足分秦之兵二十余
万!连同攻楚大败之伤亡,以及关塞驻军,再去秦军二十万只少不多!如此,秦
军攻楚兵力能有几何?末将算计,至多三十万而已!我军几何?六十余万!以六
十万大军对三十万,尚言秦强楚弱,大将军岂非大谬也!”
“谁云秦军三十万?”
“斥候、问人连番军报,大将军视而不见么?”
“此乃王翦骄楚奸谋,将军听之信之?”
“尝闻败军再起,必张其势,必扬其威!败军复出隐匿兵力,未尝闻也!”
“将军所言,弱军之败。若秦军之强,王翦之老,无须虚张声势。”
“我等以为,至少当据守陈地与秦军决战!”
“正是!富庶淮北听任秦军蹂躏,非大楚国策!”屈定昂昂跟上。
“陈地商路堪堪复原,当真弃之不顾,国赋必将锐减也!”昭萄也立即跟上。
“三将军既有坚执之见,老夫禀报楚王决断罢了。”
这便是楚国,军有私兵而府有族将,战法决断往往牵扯出种种实际利益之取
舍,统兵主帅非但难以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难以消除麾下将军们基于族
系利害而生出的歧见。楚国徒拥数十万大军而鲜有煌煌大胜者,根源皆在于此。
以项燕之楚国末世名将,无论如何清醒,也不得不循着长久累积的传统行事,上
报郢寿庙堂权衡决断。
当然,项燕不会自甘退让。在上书楚王禀报方略歧见的同时,项燕又向楚王
另外上书一卷,以“旧伤发作,不堪重负”为由请辞归乡。前书以军使上达,后
书则派出项梁专程晋见楚王申述。至于结局如何,项燕还当真没有成算。几日之
后项梁归来,也同第一次一样带来了楚王的特使。特使宣读的王书云:秦楚大战
在即,举凡方略部署皆以大将军项燕为决断,任何部将得奉将令行事;大将军操
劳致病,本王并庙堂大臣无不忧心如焚,唯战事在即,尚须大将军带兵大胜秦军
,以振兴大楚霸业;今本王遣太医署一圣手入军,专司大将军病体,余事胜秦之
后再论。宣罢王书,又一番抚慰,特使留下太医走了。项燕立即召来项梁询问庙
堂情形,待项梁叙说罢了,项燕却更是忧心忡忡了。
以项燕对庙堂大局的预料,楚王负刍该当支持他的。
一则,在整个楚国,只有楚王及其王族可以不将项氏实力增长看作威胁。二
则,这个即位刚刚三年的楚王负刍,在秦国“重金不成,匕首随之”的邦交渗透
中尚算硬朗,一即位便严厉处治了几个与秦国商社过从甚密的大臣。王贲闪电袭
击战之后,楚王负刍又一力决断了“预为调兵,抵御秦国”的方略。尽管前者不
无借机剪除政敌之嫌,后者亦不无借机削弱世族私兵之嫌,但毕竟不失为真心抗
秦的一个君主。三则,楚王负刍与项氏交谊颇有渊源,在负刍还是王族公子时,
项燕便是公子府的常客之一,负刍兵变夺取王位,项氏也是根基势力之一。凡此
等等,若无特异情势,楚王该当支持项燕的抗秦方略与统军将权。然则,项燕深
知楚国庙堂势力盘错纠结极深,权力分合无定,若其他世族大臣铁心反对,楚王
纵然图谋支持也是无能为力。为此,项燕要给楚王提供向世族大臣施压的力量,
否则,各大世族不明里掣肘,只要搪塞王命,粮草辎重立马便告吃紧。这个施压
直奔要害:项燕请辞归乡,谁来领军抗秦?以目下楚国诸将军才具,分明找不出
项燕这般大胜秦军而在朝野具有极高声望的良将。除非世族大臣们连确保自家封
地也不顾及,只能在无以选将的压力之下承认项燕的完整将权,从而秘密知会自
家将军不要与项燕对峙。如此釜底抽薪,其实效远远大于以军令压服世族大将。
而今,这一目的大体达到了。
然则,楚王与大臣们的急胜欲望却教项燕不是滋味。
项梁说,楚王命他当殿陈述了父亲病情与归乡颐养之请,而后直接指点着名
字教世族大臣们说话。大臣们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举殿默然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昭氏老令尹说了一句话,抗秦离不开大将军,夫复何言哉!于是,大
臣们纷纷附和,这件事就算过了。之后,大司马景柽开议,言楚军集结已达六十
余万,已然超过秦军一倍,堪称史无前例。项燕南撤未必不可,然要害是必须尽
早与秦军决战并大胜秦军,否则春夏之交的雨季到来,楚军粮道便要艰难许多。
景柽之后,楚王竟率先拍案赞同,说秦军远来疲于奔命,自是力求恢复元气而后
战,我军则当以汝阴坚城为根基,早日寻求决战,不可延误战机!此后,所有的
大臣都是慷慨激昂,争相诉说了要大将军尽早决战秦军的种种道理。有人云楚军
士气高涨,胜秦势在必然。有人云楚国民众仇秦已久,不可坐失民望。有人云秦
军粮道绵长,如截断粮道则秦军不堪一击。有人云倍则攻之,若大将军退至平舆
汝阴还不求速战,分明便是亡楚于怠惰……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父亲,务求速战速胜,已成庙堂不二之论!”项梁一句了结。
“庙堂,与老夫交易?以全军将权,换老夫速战?”
“此等情势,很难转圜……”
“全我将权,强我速战,老夫这大将军岂不徒有虚名?”
项燕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怆然一笑,摇摇头叹息一声再也不说话了。就
实说,项燕对再次胜秦还是有底气的。秦国在短短一个冬天能够集结大军再度南
进,必然不会是三十万兵力,也必然不会再度像李信那样轻兵大回旋。可以肯定
地说,秦军必然以持重之兵与楚军周旋。以项燕所知之王翦,尤其不会急于与楚
军决战。当此之时,楚军若能整肃部伍深沟高垒,依托淮水、江水两道天险坚壁
抵御,只要楚国不生内乱,秦军取胜几乎没有可能。唯其如此,项燕的托底方略
是:第二步退至淮南,整个地放弃淮北;秦军战无可战,空耗粮草时日;更兼北
中国尚未底定,期间难免有战事发作,秦军必有分兵之时;其时趁秦军分兵后撤
之际,楚军做闪电一战,几乎是十之八九的胜算之战!从更根本的意义上说,楚
王若能洞察大局,以艰危抗秦为时机力行变法,整肃朝局整合国力,楚国崛起于
艰难时世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如此,地理大势使然也。楚国不若中原五国,正面
有淮水江水两道天险,东南吴越有茫茫震泽(后世太湖)为屏障,西南有连天茫
茫之云梦泽为屏障,腹心更有烟波浩淼的洞庭泽连同湘水沅水之密布水网,后有
丛林苍莽的五岭横亘,若收缩防线以求固守,秦国万难破之也。而今,楚国庙堂
不识大局,反求速战速胜,惜哉惜哉!
无论项燕如何愤懑失望,还是无可奈何地聚将发令了。
在已经热起来的三月末,楚军终于撤离了陈地十余城,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南
方。旬日之间,楚军抵达淮水北岸,项燕下达了布防将令:三十万楚军主力驻守
汝阴郊野构筑壁垒,三十万后聚“官军”分两部驻扎,景祺率军十五万驻扎平舆
郊野构筑壁垒,屈定率军十五万驻扎寝城郊野构筑壁垒。两三日之间,三部大军
在淮水北岸自西北向东南连绵展开,日夜构筑壁垒,气势壮观之极。因了大军距
都城郢寿不过百余里,楚王负刍的犒军特使、令尹、大司马及各大世族的军务特
使,连绵穿梭不绝于道。南楚民众也纷纷跟从各县令入军劳役,或搬运粮草辎重
,或辅助构筑壁垒,终日旌旗招展喧嚣连天。王酒、民气、朝野公议交互刺激,
楚军战心日炽。汝阴的项燕主力大军营地稍微平和,也是热辣辣一片。平舆、寝
城两大营地,竟终日如社火狂欢一般嗷嗷求战。
四月初,秦军开过颍水,在西岸立定了营地。
大军南来,依照王翦预定的方略井然有序地推进着。进兵之期大军两分:王
翦率主力大军四十万,以日行六十里的常速稳健推进;蒙武率后军二十万,逐一
占据陈地楚军所弃城池,会同南阳郡守派出的接收官吏料民典库,恢复商旅百工
农耕,使民生纳入常轨。蒙武给每座城邑各留五千人马防守,陈城留守军马一万
总司策应,所有陈地民治军务,俱交总司后援的姚贾统辖。诸事安定,蒙武方率
所余十余万人马后续南进。也就是说,王翦的六十万大军一开始便在陈地留下了
将近十万。确保后方坚实通畅,这是秦昭王时期武安君白起屡屡与山东大战为秦
军奠定的扎实进兵传统,更是范雎远交近攻战略的“化地”体现。王翦非常清楚
,当年的长平大战若无河内郡为坚实的后援基地,秦军根本不可能在上党苦寒山
地与赵军对峙三年。而今进兵广袤楚国,若不清理出一片坚实的后方根基,只怕
秦军也难以从容不迫地与楚军周旋。唯其如此,王翦宁可少一部战场兵力,也不
能少了后方通畅。
此时,由于秦国的山东邦交方略历经长期经营已经大见成效,楚国楚军的各
种相关消息早已经源源不断地飞入幕府。王翦对楚国庙堂与楚军幕府的诸般情形
,可谓了如指掌。为此,王翦的进兵军令很简单:以坚兵之阵常速南进,直逼楚
军汝阴城下扎营对峙。所谓坚兵之阵,是不求兼程疾进的作战行军阵式:重型连
弩营前军开道,铁骑军两翼展开行进,中央步军以战阵排列开进,以各关塞调集
的一千辆不附步卒的战车为殿后。如此阵式在地形平缓的广阔原野推进,既无山
塬峡谷遭受伏击之忧,又可随时立地为战,故不怕楚军于进兵途中突然发动奔袭
战。之所以如此阵式进兵,是知己知彼的王翦对楚军世族私兵的有效防御。身为
楚军主帅的项燕能收缩南退,足见其清醒,亦足证其不会草率小战。然则楚军之
后聚私兵却是求战心切,未必不会贸然一战,若因无备而被骚扰之战纠缠,战场
情势未必不会瞬息变化。故此,秦军南下进兵,首要预防者便是奇袭战。王翦不
知道的是,楚军景祺部与屈定部确实曾经要北上奇袭秦军,只是因为项燕严令制
止,且明确讲述了秦军南下阵式之重兵威力,指斥二人若一战败北则动摇楚军,
两将方才没有出兵。
秦军的营地扎在了与汝阴要塞遥遥相对的一片山塬河谷地带。
“楚军三城,自西北而东南,状如曲柄,遥相呼应。”
第一次幕府聚将,王翦对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