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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辱忧欢-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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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轻轻退出殿外,方源回到自己的睡房,忽听贺琮寝殿内一声惊呼忙竖起耳朵,小心翼翼的道:“陛下?”
一定是又做恶梦了。
贺琮确实做了个恶梦,他梦见自己年轻时在封地建宁府有位漂亮的男宠,实则是女扮男装,人称玉公子的顾卫卿。他没少欺她、辱她、虐她,逼着她给自己生了一儿一女,足足在他身边绑了十年。
然后他回京夺了本该属于太子殿下的皇位。
顾卫卿身份太低,贺琮如约娶了柳氏为后,顾卫卿不肯做他的妃嫔——那是他能给她的最高的荣誉——他只能忍痛放手。
顾卫卿招义兄苏朗为婿,五年夫妻,生活圆满,贺琮不甘她如此负心薄幸,将苏朗公然斩首。
顾卫卿倾尽家财,带儿女远涉重洋避祸,一走就是一辈子,他虽贵为大周天子,却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愣是到死都不复与之相见……
贺琮心痛如绞,他费力的坐起身,明黄色绣金龙中衣下是瘦骨嶙峋的苍苍老态,花白头发垂下来,带着腐朽的气息,没有一点儿光泽。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梦,是真的。昔日读左传,郑庄公母子地道相见,他十分不以为然,只觉他们矫情,可落到自己身上才知,他情愿矫情。
心口越疼越剧烈,贺琮渐不能忍,他痛苦的捂住心口。明知殿外有人,他却不愿狼狈之态示人,只紧紧攥住床帐流苏,浑身都颤栗个不住,他口唇青紫,喃喃道:“卿——卿——”
方源冲进来时,贺琮已经缓过劲来,他低斥道:“出去!”
方源不敢违逆,却又放心不下,只好道:“万岁爷,有急报——”
贺琮神色一凛,端然正坐,道:“哪儿来的?什么事?”
方源将密报呈上,道:“是卫刚传来的……”
贺琮心就是扑通一声,仿佛有预感一样,他竟迟疑着不敢打开。手一直在抖,抖得方源都看不下去了:“万岁爷,还是奴婢来吧……”
贺琮却冷声道:“滚,朕还没废物到这种程度。”
他一向要强,岂肯示弱,将漆封拆了,掏出小指宽的纸条。
方源躬身道:“奴婢去取一盏灯来。”
贺琮这两年眼睛确实不行了,他再不肯承认,再逞强,也没法否认老眼昏花的事实。
见方源步履蹒跚,不由得道:“你可真是老了,就不能麻利点儿?”
方源陪笑:“是,这就来。”
待他小心的举着宫灯过来,贺琮早将纸条展开了,眯眼凑近了使劲看,那小纸条上只有寥寥一行字:“玉公子尸骨归乡。”
贺琮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和风中落叶一般摇摆起来,他不自知,还自以为幽默的道:“这个卫刚啊,老了老了,倒学会信口雌黄了,归,归什么乡?”
话才说完,一口血喷出来,整个人直挺挺扑到龙榻边缘。
方源三魂七魄都惊得出了窍,上前扶起贺琮,一边抚他胸口,一边叫着:“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才啊!”
太医院星夜前来,替贺琮施针,天渐明时,他才苏醒。睁开眼,榻边只有方源一个,正老泪纵横的望着自己:“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保重龙体?呵,还保重个什么劲?从前只盼着她还能再回来,明知道自己彻底伤了她的心,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却还是不肯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今,终于不用再幻想了,他保重身体也就没了意义。
贺琮苦笑了笑,道:“方源,朕,后悔了。”
这一句话,他在心里搁了近二十年,一年重似一年,终成一座沉重的大山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出来了,也不见丝毫轻松和解脱,反倒情绪决堤,不可控制,贺琮泪流满面。
方源啊了一声,心说:您终于后悔了?可有什么用啊,后悔也晚了。
他还得劝:“陛下万金之躯,贵不可言,过去的都过去了,陛下您得往前看。这大周社稷可离不了您,这大周百姓不能没有您啊。”
贺琮闭上眼,一声都不再吭。这种话,他听厌了,怎么他就不能既得美人又得天下?他当初试都不试就选择了放弃,真他妈怂!
方源抹了把泪,道:“万岁爷,不是奴才多嘴,玉公子,咳,好歹也算寿终正寝,是喜丧,人谁无死呢?”跟在他身边也不能长生不老不是?
贺琮打断他,道:“你亲自去,将她的尸骨运回来,朕百年后,与她同葬。”
方源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准备,天一亮就……不,奴才这就动身。”
第375章 番外十七 发疯
方源最放心不下的是贺琮,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絮叨:“万岁爷,奴才不在您身边,您一定不能由着性子来啊,已然这样了,再伤心也没用,奴才知道您心疼玉公子,可到底生死有命……逝者已逝,您若有个三长两短,顾公子只怕在那边也于心不安啊。”
贺琮听得不耐烦,冷笑道:“你再多嘴多舌,信不信朕让你变成哑巴?”
方源果然怕他,忙闭紧嘴。
贺琮却又道:“你倒提醒朕了,她一向是个冷情薄幸、铁石心肠的浑蛋,既敢归乡,就有万全打算,即刻发消息给卫刚,叫他务必先把人扣下。”
他磨着牙道:“活的,先押解送往京城,其余……待和你会合后,再同赴京城。”
活着的人还有谁?不外是她的儿女,可那也是他的儿女。
方源心道:这押解二字说得太过咬牙切齿,陛下大半辈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到最后谁都不领情,他既不解气,也不落好,何苦来哉?
好在这口谕是交给自己了,这措词上总得客气些,就算没名没份不呢,谁让那是顾公子的儿女?
这“其余”,自然是指玉公子的灵柩了,几千里之遥,再快也得几个月,这……死者为大,应入土为安才是。饶是现在是隆冬腊月,几个月过去,这遗体也停留不得啊?
方源面露难色,却不敢不应,只陪笑道:“是,奴才这就去。
贺琮却只是抚眉轻叹。
顾卫卿从来都是个面上怂包,毫无骨气,又贪财又怕死的玩意,可骨子里狡诈狂狷,最是横行无忌,要不是他拿她的亲人做把柄要挟她,他再强横,有十个她也早让她逃了。
就是他将她笼得风雨不透,她仍然有本事带着子女跑出大周朝的土地,从而让他遗恨终生,却无可奈何。
眼前浮现出她的眉眼。
淡笑婉然,眼神中透着几分嘲弄。
贺琮伸手,幻像破灭,指间余温不在,只剩一片虚空。
方源即刻起程,没走两天,卫刚的密报又到了,贺琮只看了一眼,当场就气得昏厥,太医院倾整个太医院之力。足足救治了一天一夜,贺琮才堪堪醒来,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方源回来。
方源不明白,怎么陛下又改主意了?是当真看透看开,放下心结,不再揪着顾公子,生死纠缠了?
等回到京城才知道,哪里是看开,他分明已经疯颠,成痴成狂,贺琮广召奇人异士,不拘身家背景,但凡能召魂或是能扭转来世前生者,重赏!
方源傻眼了:陛下啊您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这招魂之事乃是子虚乌有,不过是乡间百姓蛮愚无知,巫婆神汉们借此骗财的,他怎么能信?
至于扭转前生、后世命盘的,更是无稽之谈。多少千古明君,一辈子丰功伟业,就因为晚年汲汲于长生,从此蒙上污点的。
莫不是陛下也要重蹈覆辙不成?
方源一力进谏。
到如今,贺琮身边的老人,死的死,伤的伤,方源是为数不多能在他跟前肯说实话的人了。
贺琮不买他的帐,睁着腥红的眼睛,道:“再敢多言者,杀无赦!”
方源:陛下真疯了!
他能不疯吗?顾卫卿是真狠啊,她倒是落叶归根,死后归乡了,可顾长言带回来的不是她的棺椁,是她的骨灰,甚至她没叫人将她葬入地下,而是沿着建宁府的山川河流,迎风挥洒。卫刚得知时已经晚了,一是没得到贺琮指示,不敢妄动,二则骨灰细碎,风一吹便消散无形或融于流水,他想收都收不起来。
她是真狠,都说他欺负她,凌虐她,可真论起来,他顶多不疼不痒的伤她的身,而她则千百次伤他的心,且一次比一次狠,直到最后一刻,还不忘在他心口上狠戳他一刀:当年他大放厥词,说不论他身故后葬在哪儿,身边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当时就不以为然,最终还是狠狠回击了他的嚣张狂妄。
最终他也别指望和她死后同寝。
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了无生志,却狠命硬撑,还不就是因为他不敢先死。
顾卫卿性格坚毅,生命柔韧,不管外界多大压力,她都不会轻易去死。
所以贺琮不敢死,她还好好的活着,他怎么能死?他一辈子都咬牙硬撑,不肯承认输给了她,哪怕错得他午夜梦回,痛彻心扉,也不肯承认,何况是临近生命尽头?
他苟延残喘,就是想着,生前遗憾重重,好歹死后不留遗恨——他早就不敢如此笃定,只是想着,宁可先等到她身故后的消息再说。
她确实如愿落叶归根,可偏偏她早算到了这一出,直接釜底抽薪,不留任何把柄,直接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恨啊,恨不得掐死她,恨不得生吃她的血肉,恨不能……
可他已经什么都不能了,她连最后的念想都没给他留!一点儿都没给他留,他苦苦煎熬,等了半辈子,她用最讽刺的虚空来打击他。
一击致命。
不,还有儿女。血脉相连,那是他和她共同的儿女。
这念头一起,又颓然落下。贺琮明白,儿女们都姓顾。他没给他们名姓和名分,她们也不承认他。他们都只偏向着顾卫卿,除了他提供的父精之外,他们和他毫无干系,视他如陌生人。
多可悲,连仇敌都不是,他们对他无爱无恨。
长言小时对他倒还满怀孺慕之情他可惜自尊使然,他不肯承认那是他的长女。长言幼年和顾卫卿意见不合,愤而离家,远涉千里到京城寻他,见虽见了,却并没给她多少亲情、父爱,长言是哭着走的,她说:“我恨你,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大错特错的是我!”
看,子女肖母,她们姐弟都像顾卫卿,看似脸皮厚重其实最自尊、自傲,打从那一别,她再没叫过他爹!
回想往事,贺琮就想捶死自己,这一生,他荣登巅峰,坐拥天下,千古扬名,佳丽三千,可唯独没得到他一生至爱,世间女子千千万,只得一个顾卫卿,世间红颜万万千,娇柔殊色之下,尽是糊涂心,没一个堪比顾卫卿。
他不甘心,就是杀尽天下,血流成河,犯众神之怒,做下万千罪孽,他也一定要找到顾卫卿!
第376章 番外十八 遗愿
顾长言和顾长愉姐弟被押解进京,贺琮在文元殿接见了她们。
顾长言已经三十八了,眉清目楚,英气勃发,着一身素白襦裙,有如晚春梨花,虽身带母丧,却神色平静,并无特别的悲伤。
她眉目间更像贺琮多些,若换了男装,谁敢说不是年轻时候的逍遥王?
贺琮一闭眼,心口气血翻腾:特么的造化弄人,她的亲闺女形容都不似她,他连个借以安慰的余地都没有。
顾长愉挺直修长,俨然又是一个年轻版的贺琮。
贺琮径直吐血。
方源忙呈上药瓶,贺琮粗暴的挥开,这会儿他丧心病狂,不惮于把自己最狼狈、最狰狞、最凶恶、最不堪的一面给她的儿女们看。
他绝望的问:“为什么还要回来?”
姐弟俩齐声应答:“此是家母遗愿,终其一生,她都心念故土。”
是谁逼得她不得安居,背井离乡?是他,他有什么颜面诘问?
遗愿,她的遗愿?她既然走了,又走得那么远,走得那么久,为什么还要回来?她当真这么贪恋故土?是,她曾经说过这话,说她只怕一生都难离故土,可到底她还是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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