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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内所居的几名街坊贪着这一份阴凉,此刻正坐在从自家端来的杌子上,在树下闲聊。
一辆甚是简陋的青帷骡车慢慢驶入榆钱巷,驾车的却是一名麻面粗衣男子。那男子入了巷子,四下看了一回,似是对路径不甚熟悉,回头与车内低语了几句后,便即跃下了车辕。他虽是蜡黄脸膛、满面麻坑,却生就了一副猿臂蜂腰的好身板,这一跃之下,更是轻若飞絮,若有明眼懂行之人见了,想必便要赞一声好,但树下诸街坊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各个继续说话。
那男子上得前来,笑吟吟拱手作礼:“诸位请了”
树下年纪最大的那名老者见他虽生得丑恶,却难得有礼,便起了身,回了一礼,问道:“这位小哥可是有事?”那男子应道:“正是”他说着,便回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辆骡车:“我家主人乃是一名大夫。此间有一户高姓人家,请了我家主人前来诊脉……”
他还未及说完,那老者已颔首道:“小哥若要寻那高家,只从这里入内,右数第八家,门口有块下马石的便是了”那男子听了这话,忙谢了老者,重又上了骡车,驾车直往里头行去。
行不多时,他便已瞧见了那块下马石。他在门前勒住骡子,跃下车来,走上前去,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门很快被人打开了,探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来:“你们找谁?”
麻脸男子应道:“我家主子是来诊脉的”
那老者听了诊脉二字,忙开了大门,应道:“原来是大夫到了,快请入内快请入内”二人正说话间,那边青帷车的车帘已被揭开,有人弯腰下了骡车。此人瞧着年纪不大,紫膛面庞,唇边微有髭须,生的却颇是清秀。他下了车后,便将一只黑色药箱递了给那麻面男子,示意他背着。
然后在那老者的指引之下,一路往宅院里头走去。
这所宅院,并不如何深广,宅内却是一派的林木森森,花径曲折,倒也颇显雅致。
三人走不几步,便到了一处院子门口。那老者在门口停下,正欲言语,院内却偏有二人迎面出来,两下里撞个正着。那大夫骤然见着迎面过来的那人,不觉一震,下意识的停下了步子。那麻脸男子也便跟着停了下来。带着一名小丫鬟,迎面而来的那人,面若芙蓉、身似弱柳,可不正是清雅。
那老者见着清雅,忙行了一礼,唤道:“小姐这二位便是请来的大夫了”
清雅看了二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辛苦二位了”她语声柔细,虽是说着一口新学的京片子,但吐字发音之中却还是带了几分南方的轻侬低语,加之声音清脆,却也好听。
那大夫拱了拱手,答道:“怎敢当小姐的辛苦二字,救死扶伤原是我等学医之人的本份”
清雅抿唇一笑,眸光宛然流转,略略想了一刻,竟又回过身去:“二位请”看那模样,竟像是打算陪二人一道进去。那大夫与麻脸男子见状,都是一怔,却也并没多说什么,便跟了上去。
清雅一面引路,一面问道:“未知大夫贵姓?”
“小姐客气,在下免贵姓胡”那大夫甚是客气的答着。他身后跟着的那麻脸男子听了胡这个姓,却是不由的轻轻耸了下肩,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因宅院甚小,几人才刚折返,便已到了厢房前头。清雅伸手敲了敲门,轻声唤道:“慧姐姐,大夫到了”
门内传来几下轻咳,门很快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荼蘼曾熟悉不过的脸容。那女子苍黄着脸儿,一面咳嗽,一面客气道:“怎好劳烦小姐亲自带大夫过来”
17 有何关节
17 有何关节
那胡大夫先时听得里头传来的咳嗽声,已是一惊,待得觑那人面容,更是瞠目结舌,一时竟僵在那里,好一刻动弹不得。而他身后的那个麻脸男子与他竟亦是同等的反应。
清雅跨入房内,发觉二人并未跟了进来,不觉诧异,因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唤道:“胡大夫?”
那胡大夫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因微微一笑,道:“二位请恕在下失礼了”言毕,掩口轻轻咳了数声,而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名麻脸男子,便若无其事的进了门。那麻脸男子见他入内,忙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清雅与那慧姐姐起先有些疑惑,次后见二人神色如常,也便不再在意。
一行人进了屋,那胡大夫简单的望闻问切一番,便自提笔开了方子,又嘱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清雅及那慧姐姐奉上诊金后,也并不十分相送。胡大夫一行二人出门上了骡车,仍由那麻脸男子一路驱车,直奔秦家医馆。才刚进了医馆,二人便闪身进了一间小屋,过不一刻,秦家医馆北面的一个小小角门悄无声息的打了开来,从里头闪出两个人来,却是荼蘼与季竣灏二人。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只一路缓缓而行。原来今儿那胡大夫与那麻脸男子正是二人所扮。因荼蘼一心想要再见一见清雅,林培之便令向玖相助。向玖也知此事事关重大,故而不敢怠慢。恰值榆钱巷高宅之内有人患病,需得请个大夫上门诊治,向玖便安排了荼蘼与季竣灏二人扮作大夫与随从,果然甚是轻易的见到了清雅。只是,二人万万料不到,竟会在高宅之内见到那慧姐姐。
二人回到宝亲王府,林培之正与冼清秋、向玖二人在花厅闲坐饮茶,见二人面色凝重的走进门来,不觉都有些诧异。三人忙起身相迎,林培之讶然问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荼蘼出门之前曾说过,要想些法子尽量拖延时间,以保证季竣灏能见到清雅,并与她稍作交谈。故而这三人都以为他们一时半会必是不能回来的。荼蘼听得苦笑起来,清雅毕竟也是高宅的主人,又是内眷,宅中便有人患病,只怕也未必能轻易见到她,却怎么想到才刚入宅,便见着了清雅。
只是她还来不及高兴,随即见到的那人便已让她心头大震,且再不敢多做停留。
她那里笑得苦涩,季竣灏却已不管不顾的大步上前,在桌旁坐了,随手拿起茶壶,倒了盅茶,仰头一口饮尽:“我今儿可算是见着鬼了,这高家,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显然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虽然满腹疑惑,心潮涌动,却仍是压低了声音,不欲为外人所闻。
冼清秋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愕然,忙追问道:“见着鬼?什么意思?”
季竣灏剑眉一轩,正欲开言,荼蘼已抢先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在高宅里头,见着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语意苦涩、面色更是凝重:“那人,你们该也见过”
林培之等三人互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是谁?”
季竣灏抢过话头:“就是从前曾服侍过荼蘼的慧清”
这话一出,未曾见过慧清的向玖倒也还罢了,林培之与冼清秋却均已色变。二人对视一眼,林培之方小心翼翼的开口向荼蘼问道:“慧清?可是那个从前总跟着你的丫鬟?”
荼蘼黯然的点一点头。因着当年的事儿,慧清出嫁后,季家人便有志一同的极少提起她。而她似乎也有所感觉,因此并不似慧纹一般,始终与季家保持着联系。只是,她却不曾想到,她如今竟会在高家,而且看今日的情形,她在清雅身边似乎也已非止一日。
回头看了季竣灏一眼,她忽然问道:“三哥,明秀与慧芝如今在哪儿?”四年前,她入宫为女史,便再不曾见过明秀与慧芝两个。她也曾关切的问起过她们二人的下落,她二哥季竣廷却只是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她们过的都不错。得了这么一句后,她便也再没详细的问下去。
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尴尬,有些事儿,让二人知晓,于她们亦是有害无益。
季竣灏回头看了林培之一眼,见林培之朝他微微颔首,这才答道:“她们二人如今都在南渊岛上。慧芝嫁了快三年了,明秀是去年出嫁的,如今过的都还不错”
荼蘼心头一松,毕竟问道:“那慧清呢?她又是怎么一回事情?”从她第一天重生,慧清便是堵在她心底的一块大石,她试图改变她,却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是徒劳无功。与此同时,韩璀的有些作为,又让她有些不快。便在她犹豫难决之时,林垣驰干脆俐落的插手了此事,最终便宜了晴柔。
只是这些话儿,她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只得默默埋在心里。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却都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之感。于林培之而言,慧清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他能记住她的名字,已是不错,又怎会去刻意的关注她。而他当年之所以会带走慧芝与明秀两个,只是因为早前已与荼蘼有约,怕她初来南渊岛会感觉不适,才会向段夫人索人。
而他既开了口,段夫人自然无有不允之理。却不料两个丫鬟是要来了,荼蘼却始终未如约而至。
季竣灏仔细的想了一刻,试图从记忆中寻找慧清后来的下落,好半日,他才道:“只是听说她嫁了一个太学生,那人对她倒还好娘毕竟还是有些舍不得她,临离京的时候,嘱了大哥,让他给那人寻个好些的缺。再之后的事儿,我便不知道了不过大哥素来孝顺,想来不会违拗娘的意思”
荼蘼默默点头,神色却还是怏怏的。林培之在旁看了,心中不觉一痛,因主动岔开话题,问季竣灏问道:“竣灏,你今儿也见了那个清雅了,你觉得她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便将荼蘼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便是一直在旁事不干己的向玖也不由的提起了精神来。季竣灏见众人有志一同的看着自己,竟觉有些心怯:“你们几个也不必这么看着我吧?”
冼清秋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的扑哧一笑。林培之笑骂道:“你何时竟成了小媳妇儿,怕人看了”
季竣灏哈哈一笑,毕竟正色道:“这个清雅,我看着是有些不对”初见清雅之时,他便惊讶于清雅与荼蘼面容上的那份相似。荼蘼容颜清丽,眉目之间既有段夫人的婉丽柔雅,又有季煊的清俊分明,却又将这两者完美的糅合起来,使之更上一层。而清雅的眉目之间,分明便有季煊的影子。
换言之,与其说清雅与荼蘼面容相似,倒不如说她与季竣邺实在生得颇有几分相像。只因季氏兄妹之间,容貌最为酷似季煊的,便是老大季竣邺。而这……或者也正是荼蘼在第一眼见到清雅之时,便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的缘故。
“你究竟觉得有哪儿不对?”林培之尚未开口之时,向玖已抢先一步问道。
季竣灏虽对他这种过分的热忱而有些疑惑,但也并没多想,只干脆道:“我觉得她……与我大哥实在是很像”只是清雅毕竟出身于江南ji家,自幼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便养成了一股风尘女子惯有的柔媚婉转的纤弱气质,而这种气度与出身大家,性情又极是沉稳寡言的季竣邺自是截然不同。因此上,便是荼蘼,在第一眼见着清雅时,也只是觉得眼熟与似曾相识而已。
季竣灏这话一出,当真是惊得众人都呆了。林培之细细想了一刻,也不由赞同的点头:“我往日倒还并不觉得,今儿被你这么一提,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冼清秋并未见过清雅,此刻被众人这么一说,又见向玖对此似乎特别关心,不觉也来了兴趣。因道:“被你们这么一说,连我都很想要见见这个清雅了”
听众人这么一说,向玖的双眉已拧的愈发的紧:“若要见清雅,那便要尽快”环视一眼在座众人,他开口道:“而且这事,也得加快解决,否则等到高旭回来,只怕便难了”
高旭走时,也曾在清雅身边留了人,不过巧合的是,他所留之人,偏偏正是南渊岛之人,因此今儿荼蘼与季竣灏两个才能毫不费力的进出榆钱巷高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