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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璀忙应了一声,伸手替他掖紧微微散开的薄被,抚一抚他的小脸,柔声道:“娘在这里!”
轩哥儿下意识的将脸贴在她的掌心,蹭了一蹭,脑袋轻轻一偏,睡的更是香甜。韩璀没有立时缩回手来,而是侯了一刻,确定他睡的正香,这才小心的抽回手。
放下纱帐,她压低声音问道:“侯爷此刻人在哪儿?”
“侯爷有话,说夫人回来若是要寻他,便去书房。若是不曾提起,那就请夫人早些歇息!”
韩璀点头,回头看看床上的爱子,毕竟又嘱咐了几句,方才匆匆出门,径往书房走去。
这个院子,原就是季竣邺的,她与季竣邺成婚之时,季煊夫妇便将这个院子修整了仍与他们住着。其后季竣邺虽纳了妾,但也并没搬出去,故而他的书房便在这个院子的东南角上。
韩璀一路过去,走不几步,远远的便见了犹自亮着灯的书房。将至门口时,她摆了摆手,示意身后提灯的丫鬟不必跟了,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过去,抬手轻轻叩了下门。
门内很快响起了季竣邺略带疲惫的声音:“是夫人么?进来罢!”
韩璀答应着,便推门走了进去。季竣邺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迎了两步,指着一边并排安放着的两张紫檀嵌大理石太师椅道:“坐罢!”说着,自己便先在左面坐了。
韩璀坐下,抬头看他,问道:“可是荼蘼回来了?”十七八岁的姑娘,会施针,是季竣灏带来的,季竣邺对她极其信任,且能住在季竣灏的院子里头,除了荼蘼,她实在想不到第二人来。
季竣邺颔首,面上自然而然的便现出几分忧色来:“正是!原本宝亲王的意思,是请卢先生来的,谁料却将荼蘼请了回来!”他说到这里,终是压不住内心的忧虑,轻轻叹了一声。
“轩儿其实不是生病!对么?”韩璀深深凝视丈夫,平静问道。她并非愚蠢之人,这些日子的事儿,她又都看在眼中,心中怎能不起疑。天下之大,若说医术,大乾太医院纵不能说尽揽天下名医,其中却也不乏杏林翘楚,何至连一个孩童的风寒也疗治不好。
而秦槐,这个出身杏林世家的太医替轩哥儿诊了脉后,所开出的,竟是培元固本的医方。季竣邺随后向南渊岛求助,求的竟不是杏林圣手秦甫生,而是擅于解毒的卢修文。
到了最后,治好轩哥儿的居然是荼蘼而非秦槐,却更加深了她的疑心。荼蘼固然聪明,终是半路出家,若论医术,又怎可能及得上自幼便耳濡目染的秦槐。
但此刻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却是荼蘼治好了轩哥儿,而秦槐却对此症一筹莫展。
季竣邺不答,半日才道:“璀儿,孩子既已好了,这些事儿,你就莫要多问了!”
此话一出,便是从根本上承认了她的猜测——轩哥儿根本是中毒而非风寒。
韩璀疲惫的闭了下眼,慢慢道:“竣邺,我知道你不愿我在背后说荼蘼的是非……”
季竣邺一听这话,顿时抿紧了唇,脸色有些难看。韩璀却根本不看他的面色,只冷冷的继续说道:“但我还是要说,荼蘼,她就是一个丧门晦气星……”
“啪”的一声脆响,骤然的打破了夜空的宁静,韩璀猛一下站了起来,震惊不已的捂住发麻的左脸:“季竣邺,你……”她与季竣邺成婚多年,便是当年隐瞒季煊夫妇怀孕一事,季竣邺也只长叹了一声,不曾动过她一指头。可是今儿,她却结结实实的吃了季竣邺一记耳光。
季竣邺铁青的面色在看到韩璀惊骇伤心的神情之时,不自觉的便缓和了下来。
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往前一步,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他才平复了心情,慢慢道:“璀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
麻木的感觉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如被烧灼的痛感,比痛感更深的,却是心中的羞辱感。韩璀茫然的立起身来,轻声道:“我有甚么地方说错了!她诈死逃婚,不愿入宫,弄出好大的波澜,逼得公公婆婆与二叔不得不远走江南。这回轩儿的毒,我虽不知根底,但想必也是因为她罢!”她声音极轻极低,几似梦呓一般,说到这里,却又忽然的尖锐起来,如一根钢针般直扎入季竣邺心中。
“季竣邺,你说呀!我有甚么地方说错了?你说呀!”她尖声的叫着,圆润的面容已微微扭曲:“早在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该看出来,你们兄弟三个,没一个正常的,都是恋妹癖……”
季竣邺脸色铁青,嘴角抽搐,手掌甚至已高高抬起,但见韩璀发丝凌乱,双颊通红,终究还是没能下的去手:“你说够了没有?”他垂手冷冷问,眉目之间却自有七分威严三分肃杀。
韩璀与他结缡多年,却也少有见他如此神情,加之刚挨了他一记耳光,心中多少亦有些惧怕,但又不肯低头,只咬了牙恨恨瞪他。
“当年景山潭边,若非你弄了那么一出落水事件,荼蘼何至落到今日这样……”季竣邺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两道赐婚的圣旨,一边是当今皇上,一边是宝亲王爷,中间还夹着父母兄弟与家族……璀儿,你扪心自问,这事,若是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做法?”
直到此刻,韩璀才算从那记耳光中回过神来,她也知自己今儿是有些失态了,但依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甚么,抿了下唇,她道:“今上无论才貌又有哪一点配不上她,入宫,难道真就委屈了她?她若真入了宫,难不成宝亲王爷还能为她便起兵造反?”她愈说愈觉有理,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
季竣邺怫然道:“妇人之见!璀儿,你亦是官家千金,知书识礼,岂能不知君恩如晨露之理!荼蘼若默然入宫,如今自是千好万好。但来日后宫充盈、色衰爱弛,若被有心人翻起旧账,只怕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宫廷之争,祸及家族者,历代不乏其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韩璀梗了一下,半日才道:“我看皇上并非那等薄情之人!”声音终是小了许多。
他二人其实均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自也无法明白荼蘼心中真正的想法。只是季竣邺自幼疼宠妹子,遇事自是处处为她着想,一来二去的,便得出了这么一个勉强能说通的结论。也正因此,他对妹子,愈加的心存愧疚,故而适才见韩璀这般说话,才会勃然大怒,竟至掌掴爱妻。
叹了口气,他道:“圣心自古难测,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你我可以妄自揣度的!”林垣驰登基不久,他便在他先前送来的几名女官之中选了一名,纳了为妾,为的正是显示自己的顺从之意。
这些年,林垣驰待季家恩宠日盛,他却愈发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懈怠。对于自己的妾室,亦是敬之以礼,虽说不上恩爱有加,却也从来不会怠慢了。
只是这些事儿,他从来也不愿在韩璀面前提及。直到今儿迫不得已,他才稍稍吐露。
疲惫的摆了摆手,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只走到韩璀面前,抬起她的脸,发现韩璀的左脸已高高隆起,五道指印深深刻在面上,不觉怜惜的抬手轻轻触了一下:“前些日子,小秦太医送了我一瓶极好的药膏,化瘀镇痛效果极好。你等着,我去取来给你敷些!”
韩璀听了他适才的一席话,心气也自平和了不少。但心火一息,便更觉面上火辣辣的疼。她自幼亦是娇生惯养,便是亲生父母也不曾动过她一指头,如今忽而挨了这一巴掌,心中又岂能不怒。没好气的拨开季竣邺的手,怒道:“不必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掌印,我偏还就要留着,明儿好给别人看看!也教别人好好见识见识清平侯爷的威风神气!”说到最后,语气终是软了。
季竣邺听得连连摇头,却也并不当真,抬手替她抿一抿有些散乱的鬓发:“你先坐下,我去取药!”
06 险地
06 险地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蝉鸣将荼蘼从深沉的梦境中唤醒,她没有立即睁开眼,而是懒懒的动了一下身子。外屋有脚步声响起,随即响起一个少女低低的声音:“文姐姐,陆小姐可醒了没有?”
另一个少女文姐姐旋即轻声回道:“这时节还早,里屋还不曾有动静呢!怎么了?”
荼蘼睁开双眸,轻轻蹙了下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回到了京城,如今正在家中。眸光游移的看了一回周围,不过,这间屋子对她而言并不熟悉。是了,这里是她三哥季竣灏的客房。
先前那少女答道:“没事,只是三爷使我来请陆小姐过去用早饭而已!”她正说着,却听里屋传来一声轻咳,二女一滞,不约而同的同时疾走数步,撩开门帘,往里看时,却见荼蘼正揭开床帐。
盥洗完后,荼蘼便随那少女前往小厅。季竣灏的院子还与从前一般无二,浓密的树荫即使在盛夏也依然给人带来阵阵清凉感。庞大的树冠之内,蝉鸣声声不息。她不由微笑了一下,带路的少女正时不时的偷眼看她,见她微笑,却再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姐从前似乎来过?”
荼蘼看她一眼,见她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生得清秀却眼生得紧,便知这少女必是这几年刚刚进府的。略一颔首后,她含糊答道:“很久以前确曾来过!”
那少女轻轻点了下头,小厅离荼蘼所住之处并不甚远,二人才刚说了两句,前面却已到了小厅。荼蘼举步入内,却见季竣灏正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的喝茶。见她进来,季竣灏便起了身,笑道:“来了?”
荼蘼笑着点头,便在他身边坐下。季竣灏对一边服侍的丫鬟作个手势,那丫鬟会意,很快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已率人送了四碟点心、四碟小菜与两盅莲子粥来。
用完早饭,季竣灏便起身笑道:“走罢!我带你去花园里头走走!”
荼蘼一听这话,便知他必是有话要与自己说,因点了头,起身随他走了出去。天色阴阴的,没有太阳,但却是出奇的闷热,周遭更无一丝风。二人在花园的池塘边上走了几步,
荼蘼终是忍不住打断沉迷,闲闲道:“瞧今儿这天,怕是不到午后便要下雨了罢!”
季竣灏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不料荼蘼开口竟谈起天气来,一怔之后,勉强答道:“可不是呢!”
荼蘼等的正是他这句话,因停了脚步,笑道:“既如此,三哥有话便请在下雨前说了罢!”
季竣灏被她一语点破心思,不觉嘿嘿一笑,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说道:“荼蘼,三哥打算送你回杭州去,你看可好?”昨儿从宝亲王府回来后,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早些送荼蘼离开。
荼蘼闻言,不觉轻轻一挑眉,俏皮道:“这是逐客令么?不过,三哥,我似乎算不上是客呢?”
季竣灏不快道:“又胡说!”顿了顿,他才续道:“缘由你就别多问了,总之,三哥都是为了你好!”
荼蘼敛了顽皮,正色抬头看他:“三哥,你怎会忽然说起这个了?”昨儿码头初见,他虽对向玖颇多不满,但也并没提起要送自己离开的话,那么他今儿换了口风,必是又知道了一些甚么。
季竣灏见她神情认真,目光专注,不禁大感头痛,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将昨儿自己与林培之的一番言语尽数和盘托出。荼蘼初时神色宁静,并不在意,及至听到向玖摸上邻船一事方才轻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拧起了双眉。季竣灏说得完了,便看着妹妹,等她决定。
“三哥可曾见着冼姐姐没有?”荼蘼想了一刻,却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还没有!”提及冼清秋,季竣灏面上也不由的浮起了淡淡的忧虑之色:“过一刻,我便打算去寻她。”他其实也是有些担忧的冼清秋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