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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却不毫无惊喜交集的情绪,从宣武帝充满温情的交代里,胡绿珠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但逃脱了“留犊去母”的苦难命运,而且越来越接近大魏地权力中心,而这正是自己那天夜里在瑶光寺的梨花影里,向姑母所表达过的,是自己毕生之所求。
仿佛一个朝圣者艰难地跋涉在前往圣城的道路上,忽然间,她以为还在长路尽头地人生目标,已经露出它巍峨灿烂的身影。
而此刻的胡绿珠,却根本没有朝圣者那种见到天堂的喜悦。
“你去罢,等朕身体康复,会召你入宫,一同去西林园射鹿。”宣武帝见她仍在船头踟蹰着没有离开,半是安慰半是谢客地让她离开。
“是。”胡绿珠拭过泪,叩了一个头,牵裳而起。
小小的木兰舟在碧水中打着旋,胡绿珠一跃而上,船晃了两晃,又恢复了平衡。她扑下去的姿态,宛如一只巨大的白鸥,美得令人眩目。
然而,宣武帝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会要她陪伴了,这迷人地又令人心碎地女子,如果可能,他情愿今生根本就没有遇见她。
第一百三十六章 默默六年相守
初冬的夜晚,长风尖利地在桂殿之外啸叫,虽然坐在薰笼之侧,身边放满了暖炉,胡绿珠仍然觉得手足冰冷。
今天从中午开始,已经批折到午夜了,仍然没有办完。
胡绿珠深恨自己是个女子,只能隐秘地在宫内看文办事,若是当面能质询大臣,想必好多事务不会如此伤脑筋。
她已经是个罕见的理政捷才了,仍然要花费这么多时间,真不知道宣武帝离开她的这么多年,是如何把政事都办得井井有条的!
这两个月,大魏国的大小事情似乎特别多,与南梁交战,汾州叛乱,恒州、肆州地震,河北大灾,因连年水旱导致盗贼蜂起、拐卖人口成风,朝内外戚和宗室争权,诸般事情,都需精心布置对措。
宣武帝几天前染了寒症,已经卧床三日了,偏偏案上堆积的奏折如山,胡绿珠只得硬着头皮对付。
一份是南阳太守请求赈济的奏章,胡绿珠批道:“准,开太仓粟五十万石赈济灾民。”太仓粟本来就是备饥荒的,里面存了近百万石粮米,此时大灾,当然应该发放。
跟着的还是一份请求赈济的黄绫折子,是由河北的宗室亲王写进的,附着河北四镇太守的联名,胡绿珠深思片刻,提笔写道:“河北仓廪已空,着免除一应租赋,灾民就食燕州、恒州。诏下,燕恒二州太守各建千人粥棚八座,分置城门内外,以除灾民今冬饥寒。”
第三份依然是告急求赈的折子,出乎胡绿珠的意料,这是洛阳京兆尹写进的。
胡绿珠深思起来,作为京城,今年冬天,洛阳城里不可避免地收容了许多一拥而入的河北灾民,但洛阳是首善之地。向来仓廪丰足,怎么也不至于告急!
如果洛阳都告急了,就等于大魏国彻底完蛋了,连一次天灾都抗不住的王朝,哪有资格去垂治江北这几十个州县和兆万子民呢?
她知道,洛阳京兆尹李平,是高肇门下的人。^^君 子 堂 首 发^^为人极为贪鄙,家中蓄有金帛千万,只怕是乘这次河北大灾,来故意报缺,以中饱私囊也未可知,甚至,这是出于高肇本人的授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胡绿珠站起身来,在有些寒冷的桂殿中踱步片刻,回到案前。疾笔写下:“顷水旱频仍,京中灾民人满为患,朕念兹民生艰苦,有酸怀抱。天下非朕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诏下,朕当率后宫、宗室减食削衣,输粮赈灾。其余公卿,亦当步朕后趋。着大司徒高肇于洛阳城起千人粥棚六座,日夜赈施,输钱百万助济。洛阳京兆尹李平。职当份内,理应助济,着如高司徒善举,减半施行。”批完了这三份最难考量地折子,其余都不在话下了。胡绿珠的嘴角浮出了一丝疲倦而自得的微笑,高肇,他迟早会栽在她手中的,现在,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元诩被立为太子已经两年多,而作为太子之母的胡绿珠,不但仍好端端地活着。而且
子夜的殿外。一派寂静,北风悠长。寒意深沉。
忽然间,殿门前响起了兵器相交声和惊呼声,胡绿珠心中悚然,放下了笔,正待询问,却见殿门被人猛地推开,一名虎贲卫从外面一头栽了进来,满身是血,廊下,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
皇宫内院,皇上批览奏折、读书的所在,竟然会闯入刺客!
就算是建乐宫里闯进了刺客,也未必比此刻更让她心慌,高家为了取走胡绿珠地性命,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宣武帝的内殿也敢闯。
素来胆大的胡绿珠,此刻竟觉出了几分恐惧,看来,这刺客定然是为她而来的,而且,只怕是内外勾结,由高皇后秘密派遣!既然是高家的刺客,想必手段格外高强,平常侍卫无法抵挡,自己就更不是对手了。**JunZitang。coM**
胡绿珠环视桂殿内,只有几排书架还能藏身,但也是权宜之计,桂殿并不大,只有前后两进,后门通往高皇后的乾清宫,那里更不安全。看来自己今天要命丧此处了!胡绿珠听着门外又传来一声惨呼,心里越发紧张,桂殿夜间只有四名侍卫值守,只怕都不是那刺客的对手。
在她的极度恐慌中,刀剑相交声忽然消失了。
胡绿珠咬着下唇,脸色煞白地向门外看去,只听锦帘外有人高声奏道:“贵嫔娘娘,刺客已为臣等所擒,当如何处置,请娘娘明示!”
声音清朗,言语有礼,正是她身边的虎贲卫统领杨白花的声音。
可今天不该他当值啊,她每次入宫,都只带上四名平常地虎贲卫,很少让杨白花和胡僧敬陪她入宫,他是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今夜,若非杨白花所救,她恐怕早已身首两处了!虽然自己也会一些武艺,但毕竟是个女子,而且徒手空拳,怎是那高明刺客的对手?
想起上次在熊栏的遭遇,胡绿珠更是后怕,两次遭高家毒手,她都猝不及防,看来,她太低估了高皇后的胆量,已经在斗兽场当着满城王公暗杀过一次胡绿珠,高家难道还在乎一个小小的皇宫内院?
何况,宣武帝这次病势沉重,太医院日夜会诊,仍看不出什么真正的名堂,或许,在高华心里,早觉得宣武帝已是来日无多。
两次都是杨白花救了她,尽管这份属杨白花的职责,但上次他居然不避生死,赤手双拳打死棕熊,这一次,根本没有随侍入宫任凭地杨白花,又恰到好处地奇迹般地出现在她遇刺的这一刻。
胡绿珠心下浮上来一种古怪的感觉,她有些狐疑起来。
尽管杨白花的忠诚不用置疑,但他地所求是什么?
这位自十六岁时,就陪伴在她身边的侍卫统领,平时与她说话很少,由于另一位统领恰好是胡绿珠的侄儿,所以。有什么吩咐,胡绿珠一般是对胡僧敬交代,除了进来出去时,偶尔与杨白花见上一面,她几乎没怎么在意过这位虎贲卫的小统领,这位曾因斗兽场赤手捕熊而获封“大魏第一勇士”的美少年。
“将刺客押进来!”胡绿珠沉声吩咐。
“是!”
杨白花应声而入,手中地长剑。架在一名黑衣人脖项间,那黑衣人的蒙面布早已被撕去,神态倨傲而倔强,昂首不语,十分强项。
“是谁遣你入宫刺杀皇上?”胡绿珠沉静地坐在案后,一边头也不抬地批折,一边问道,“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我不是要刺杀皇上!”满脸血污的黑衣人大声斥道。
“哦?那就是要取本宫的性命了?”胡绿珠仍然没有抬头,“现在你落入我手中。倘不将主谋说出,只怕你自己性命不保。”“哼!”黑衣人大声笑道,“我一介草民,贱躯不值半文。受人深恩六年,早该一死以报,今日恨不能取你这贱人性命,报答我主公的深恩!”
胡绿珠不惊不怒,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长叹道:“你这个蠢材,枉称英雄侠义,实质上只是个一勇之夫。唉。可叹本宫为国理政多年,总是不为人理解……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问你,主使你的人,是不是姓高?”
从这个人的面貌上,她已经回忆起来了一些往事。这个黑衣人,正是当年“秦岭六异人”中孤身脱逃出去地“六异人”,没想到,他居然不识好歹,为虎作伥,明明是高肇和李平为了杀人灭口,才害死了其他地五位异人。他还是认贼作父。帮高家卖命,看来。高肇在他身上花的钱不少。
黑衣人嘴角浮现了一丝轻藐地笑容,忽然间,他的头向左一侧,嘴角流下了一丝黑色的血,整个身体陡然间伏在了那少年侍卫的剑上。
杨白花有些惶然起来:“娘娘,他服毒自尽了!”
胡绿珠看着那身材魁伟的汉子毒毙身亡后,嘴角仍然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不觉又厌恶又惊惧,皱眉叹道:“七尺男儿,竟会为一点私惠轻弃性命!他既然有本事闯入宫中,又能斗败皇家侍卫,想必也曾苦学过多年武艺,可惜,只为了一些不足挂齿的小恩小惠,便以一身能报效家邦地好武艺,来行悖逆大事……还自以为是荆轲、聂政之徒!”
“禀报娘娘,这刺客不是宫外来的,他……他竟然从后门闯入了桂殿!”杨白花连忙跪下回禀,“守护桂殿的那四名侍卫,二死二伤,只有臣侥幸。”
胡绿珠这才抬起眼睛,好好打量了一下在她身边呆了整整六年的杨白花。
他今年应该有二十岁出头了,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青色提花的锦袄,精干利落,相貌十分俊美,令人一见就能起好感,但浑身却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稚气。
胡绿珠记得,她当年第一次见到元怿时,元怿也是这个年龄,但要显得老成精干得多。
而这个魁伟不凡的少年呢,他的眼神里透着浑不明世事地单纯,还有,一种大无畏的勇气。
胡绿珠望着这位世代将门之子,赞许地点了点头,道:“白花,辛苦你了,你今天是怎么进来的?本宫记得,门上从没安排过虎贲卫统领跟本宫一起进宫。”
杨白花的脸,腾地一下,变得红透了,像个孩子般地嗫嚅起来:“臣……臣……臣这三年来,每次在娘娘进宫批折时,都会跟四名虎贲卫一起进来,只是,夜夜看见贵嫔娘娘在殿中苦思冥想,从不敢打扰娘娘。”
他竟然默默地守护了她三年,不,是默默地守护了她六年……
这不离不弃的忠诚,她该怎么报答他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难堪情深
三年。
三年来,每个深夜,她都会在桂殿批折到月上中宵,无论是花香醉人的春夜,还是寒露侵人的秋天,或者,北风斫骨的冬夜,胡绿珠都会一丝不苟地改完所有奏章,然后再驱车离去,车驾在门上等她,她甚至连这些虎贲卫的面都见不到。
而这些个漫长的夜晚,年轻英俊的杨白花,都在殿门外四面通风、连杯热茶水都没有的门房里枯坐着,以警备可能会“闯入”皇宫内院的刺客。
胡绿珠决心好好褒奖一番这个尽忠尽职的小侍卫,她强自按捺下未定的惊魂,温和地问道:“杨统领,你来本宫这里已经有五年多时间,还没有升迁,是本宫之错。杨统领今年有多大年龄了?”
“臣今年二十一岁。”少年侍卫诚惶诚恐地答道。
“哦,比本宫小八岁,正是青春年少的好年纪,”胡绿珠嘉许道,“本宫记得,上次和你说话,还是你刚来建乐宫那一年,那年,你只有十六岁,尚且弱冠吧?这几年中,杨统领可曾在洛阳城安家立业、娶妻生子?”
“臣父母都在秦州,以此一直未婚。”少年侍卫脸上的酡红慢慢退去,他天真地笑了起来,“这五年多来,臣已经以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