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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的叫唤,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肥胖女人走了过来:“这年头,哪个女人不爱钱,还要什么‘三日绵’,等老娘好好劝她两句……哟,这妞儿长得可真俊,徐府送来的小老婆,没一个比得上你。你要是从了,我米若花马上升你做头牌红倌人……”
她话还没说完,胡绿珠早一口唾沫唾在她脸上,怒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你竟然敢……”
米老鸨用绸帕擦干净脸,冷笑道:“我管你是谁,这么大年龄的姑娘,还穿着闺女家的衣裳,孤身上路,看你也不像什么良家女子,来呀,把她的嘴巴给我撬开。”
右边的大汉一把捏住胡绿珠的下颌,米老鸨从衣襟下解下荷包,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瓶,往她嘴里轻轻弹了一滴,得意道:“就这一滴,管你什么良家女子,公侯千金,都得着了我的道儿,我米若花的运气真不错啊,刚从徐府收回了十个姑娘,又白拣了个这么个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大美人。”
她让大汉们放开胡绿珠,拍拍手,望着远处明黄色的宫墙,咬牙切齿道:“嘿嘿,于皇后啊于皇后,算我用人不慎,不小心得罪了你妹妹,又被你逼得关门大吉,可今天总算到了我翻身的日子。你心狠,有比你心更狠的高夫人对付你。我含悲忍恨了几年,也该重新在洛阳城扬眉吐气、再世为人啦!”
胡绿珠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大地似乎软软地往下陷去,天地似乎急速地往高处退去,她似乎被人抽去了筋骨,又似乎被人扭成了麻花,她觉得自己好象已经站立不住,却又有什么东西象云朵一样把她托起,轻轻地往天空飘送而去。
“把这丫头送到芍药厅去,一会儿两位王爷就过来,嗐,可惜了我那位原来的头牌李小雅,在尼姑院里呆了几年,又被于皇后毁了容貌,也不知道三王爷还会不会再喜欢她,不行就让这丫头填空吧。”米若花拭了拭肥脸旁的两滴泪,吩咐大汉们。
芍药厅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院落,一院一厅一室,外院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藤蔓直侵上阶,映帘成碧,十分宁静。
入得厅来,只见左壁上悬挂着四幅仕女秋千的条幅图画,右壁之上,是一张绣满五色翔毛花草的绣幛,壁下并放着两张胡床,床上搭着紫羔皮的褥子和靠垫,床中是大理石面子的小方案,案上放着八碟时鲜瓜果。
厅堂中间,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方桌,桌上放着孔雀掸瓶,桌边有一个紫金薰香炉,散发出龙涎香的奇特香味。桌后一扇镶螺钿玳瑁的八扇黑漆木屏风,屏风上画的是貂婵拜月、吕布戏貂婵的画面。
屏风之后是内间,放着一张很大的雕花木床,床上大红软纱的帐子低垂,床边一榻一案,花梨木书案上满满磊磊地摞着书和笔砚,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大家千金的闺房,哪里有半点风尘气。
大汉将胡绿珠提起来放美人榻上一放,笑道:“算你运气好,今天来的,可是两个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儿,在这等着,好好服侍,有你的好处。”
胡绿珠已经连抬一个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半闭着眼睛,心下懊恼不已,从柳三狗到米老鸨,挨个恶狠狠诅咒了一遍,甚至连杨娇儿也骂了几句。
门外的走廊下,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脚步轻捷有力,一声一声直撞入胡绿珠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谁家前来猎艳的登徒子,胡绿珠既希望他们认得自己,又希望他们根本就没见过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终于被推开了。
第五章 京兆王与歌女
没想到,自己完好保留了二十一年的清白女儿身,竟然要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地方被糟蹋,胡绿珠欲哭无泪,她甚至想到要咬牙自尽,可她此刻连咬紧牙关的力量也没有。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将门推开,胡绿珠看见门外走进来两个高大的青年男人,年纪和她相仿。
一个穿着白色花绣的紫金兽纹袍,另一个穿着绣满星河山川的蓝色缎袍,衣着华丽不说,两个青年男子长得也很好看。
穿蓝袍的十分白净清秀,长眉细目,唇若涂朱,面若傅粉;穿白袍的更胜一筹,轩眉星目,鼻直口方,面目俊美,除了脸庞好看,他的身材也近乎完美,宽肩扎腰,看起来腰背笔直、挺拔有力,走起路衣袂飘飘,远望如玉树临风,有种出尘脱俗的感觉。
敢情这样的大帅哥,也得到青楼歌馆来找乐子,难道平常没有美女主动向他们投怀送抱吗?洛阳城的姑娘们,什么时候变这么矜持了?
胡绿珠迷迷糊糊中,还来得及胡思乱想一下。
从他们两人的服饰上,胡绿珠已经可以判断出他们是皇室成员,肯定姓元,但她并没见过这两个年轻人。她倒是远远见过皇上几眼,当今皇上虽然长得有些黧黑,年近三十,也算得上个帅哥,长得孔武有力、高大英俊,难道这元家的皇子皇孙,都有什么美男子的遗传不成?
可这两人的神情却没有年轻人的活泼欢快,第一眼看上去是忧郁,第二眼看上去还是忧郁。白袍人剑眉深锁,似乎有解不开的心事,蓝袍人的眼眸里忧色如水,让人看了就觉可怜。
两个年轻人刚刚坐下,小丫头沏上两杯碧青的南梁毛峰,米老鸨又媚又腻的笑声就从门外传来了:“哟,难怪昨晚上,我的蜡烛上烛花结了两三个呢,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三王爷和四王爷一起吹过来啦,尤其是四王爷啊,贵人不肯踏贱地,想当年,我们猗红馆开张大吉时,发了多少张请帖,请您老人家来关照一下,那时节我们猗红馆美女如云,盼望四王爷如久旱之望甘霖,有好几个姑娘,都盼成斗鸡眼啦……”
米老鸨也的确是这一行的精英人物,她嘴上只管叽哩呱啦地说,手里已经把酒壶烫了,两杯温酒倒好,将茶酒点心一一布好,又把香笼盖子轻轻揭开一条缝,芍药厅顿时陷入一片香烟馥郁之中,令人一下子就落入温柔乡中,沉醉不知归处。
她这才一屁股在蓝袍男子身边坐下,笑道:“三王爷真是个多情公子,唉,可惜啊,我那女儿没福……”
她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掏出腋下的手绢儿,在眼角擦了又擦,一半是装的,一半也是真伤心。
米老鸨的猗红馆没关门前,生意在洛阳城里可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每天不知道多少王公大臣来捧场。楼上楼下、院里院外,到处都是腰金穿蟒的一品大臣。什么南北贸易、漕运外交、军国大事,权臣要人们都得在她的猗红馆的酒桌边坐着,由姑娘们相帮着出些主意,那才能安心磋商洽淡,完成大业。
如此说起来,她米老鸨也是很精忠报国的呀!
谁想到李小雅这笨丫头,一个烟花女子,居然跟男人动起真情来,得罪的还不是一般女人,是于皇后的妹妹、京兆王元愉的妃子于氏!
于家四世三公,于妃的爹爹于烈是当朝太尉、领军将军,于妃的堂姐是当朝皇后,她的老公你也敢碰?要当小三,你也得挑人啊!最后是人没嫁出去,脸蛋倒被打得个稀烂,彻底毁了容,虽然说,当年李小雅并不是靠脸蛋才在猗红馆出名,可这脸蛋儿,是女人们吃饭的家当啊,女人没了漂亮的脸,就好象关公丢了大刀、张飞缺了蛇矛、刘备失了诸葛亮,你这后半生还拿什么舞弄、拿什么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啊?
“米妈妈,你别哭啦,小雅在哪儿?”蓝袍少年是北魏的三王爷、京兆王元愉,他听到这里,眼睛忍不住红了。
他和李小雅虽然只分别了七个月,却好象分别了几十年,他再也难遏心底的思念。听说她被宫中侍卫押到洛华寺出家那天,他一口气骑着马来到北邙山下,远远看着红叶树丛中洛华寺粗陋的绿色屋顶,直到暮色来临,直到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袍,让他身染重病。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女人,自从那个月夜里他听到了她忧郁的歌声,他就知道,这个茫茫的世界上,只有她能懂他。
卑微如李小雅,却有一颗空灵而诗意的灵魂,如月夜舞草之萤,如雨后附叶之珠,而他,也同样脆弱感性,和她无比相象。
“小雅她……她人虽然在这里,可她不想见你。”米老鸨为难地说。
“难道她不知道,为了她,我可以什么也不在乎?”三王爷元愉既失望又冲动,有些生气地说道,“当年,为了把小雅娶进王府,我冒着被御史台弹劾夺爵的风险,硬是到于太尉府上退了于妃的聘礼,又让李刺史把小雅带到徐州,认作亲生女儿,再嫁入王府为正妃,我待她情深意重,本指望和她白头到老。只是世事难料,纸里包不住火,被尚书令高肇发现她是猗红馆的头牌后,一个状子告到皇上那儿去,皇上才逼着我休了李小雅,又重新娶了于妃。我虽然贵为王爷,却处处受制于人,看着心爱的人受罪,我难道不痛苦吗……”
元愉声音哽咽,泫然欲泣。
第六章 我只要你做我的王妃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往事历历在目,令人肠断。
李小雅被逐出王府后,不久,在于皇后的一手安排下,于妃嫁进了京兆王府,可他一次也没在于妃的房中留宿,反而经常夜里偷偷溜出来,和李小雅相会。夜夜雨露,李小雅很快就怀孕了,元愉为了保护她,买下王府旁的一处幽静宅院,让李妃生下儿子。
想不到给孩子办喜筵时被于妃发现,于妃进宫向于皇后哭诉了一番,于皇后登时大怒,命宫中侍卫找到刚生下儿子不足三天的李小雅,夺走她的儿子元宝月,交给于妃抚养。侍卫将李小雅劫持入宫后,于家姐妹两人愤恨不已,亲自手持竹杖,将李小雅这“狐狸精”打得遍体鳞伤,又叫来洛华寺的住持,逼着李小雅剃度出家,锁禁幽室。
里面躺着的胡绿珠,早听得痴了,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钟情的男子,这三王爷虽然看着文弱些,但骨子里却很有刚性,不服强权,有种不屈不挠的执着劲头。尽管他喜欢上的人只是一个卑微的歌女,他的感情不但受到皇室的嘲笑,也受到很多所谓的名门大户的奚落,可他还是一意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可是……”米老鸨十二分地为难,她在这种黄金能买笑、没钱撵出门的青楼呆得久了,早不相信男人了,就算三王爷元愉以前是对李小雅很痴情,可他看到毁了容的李小雅,恐怕还是会大失所望,会后悔,会觉得“相见不如想念”。
“米妈妈,我要见她,让我见见她!”元愉含泪恳求道,“我们夫妻分别不足一年,我不信,我的小雅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无情无义!”
他的弟弟、清河王元怿也开口劝说道:“我三王兄的确是诚心而来,如今于皇后病重,于家人心惶惶,不会再计较李妃的身世,三王兄想让李妃重新入府,回到他身边。”
“你真的想见她吗?”米老鸨咬了咬牙,得,老娘这辈子本来就只相信有钱行遍天下,没相信过什么儿女情长,可你们既然表现得如此痴情,我还就真得试试,看你是不是真心。昔日的头牌没了一张漂亮脸蛋,本来在我眼里废纸不如,难道在你眼里还能如珠如玉?俗话说了,男人心,六月天,说变就变,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俗话又说了,天下有不偷腥的猫,却没有不偷嘴的男人,你证明一下给老娘看看,世上的确有真情,老娘从此就不开猗红馆了,“只怕三王爷见了小雅后,会深感后悔。”
“不,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