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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夫人表情哀戚,双眼红肿,走到大殿前,注视了一会庭院里那盛大热闹的道场,转过脸来,向妙净哀叹道:“大师,生死之事,冥冥中到底由谁主管?那一夜,我抱着五岁的元俞,呼天抢地,槌心出血,却没有一个神灵能听见这母亲的悲伤……”
妙净听到这里,也觉惨然。
她合什叹道:“夫人节哀顺变,寿命在天,凡人无力挽回。”
高夫人又怔怔地落下了眼泪,说道:“这下好了,她们不用再背后造谣中伤了……那些宫中的女人,她们说,前两年皇上连着死了两个不足三岁的儿子,都是我高华下的毒……呵,这一回,我可是下了亲生儿子的毒!”
她的声音有些阴恻恻的,让妙净背上打了个冷颤。
妙净垂下头来,轻声向高夫人诵念着《楞严经》道:“阿难,汝犹未明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反观父母所生之身,犹彼十方虚空之中吹一微尘,若存若亡,如湛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了然知获本心,起灭无从……夫人,在这茫茫世间,人就如同微尘般不起眼,唉,夫人不要太伤心了。”
第五十章 留犊去母
高夫人却置若罔闻,只顾一昧倾诉着:“大师,你知道吗,元俞病了一个月,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那一夜他勉强睁开眼来,看着我,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母亲,又看了一眼他痛绝无言的父皇,殿下站满了束手无策的太医,接着,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呵,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我的爱子就永远合上了眼睛……皇上已经命人将太医们统统打入天牢。这些食君之禄却不能分君之忧的蠢材,他们只会反复向我说,元俞脾肾俱虚、气血两亏,却没有一个人能查出病因。还是清河王元怿说得对,孩子整天收在深宫里养,哪里能够强壮!是我误了他,是我误了他!如果不是整天面对珍馐美食、滋补贡品,整天被大群保姆侍女殷勤环绕,他也会象民间孩儿一样聪明活泼、好玩好闹……我的元俞,他从生下来到现在,没有自己走过十尺远的路……”
高夫人越说越悲,泪水充盈了她的双眼。
她原本明丽的脸色,因为哀恸过度变得憔悴腊黄,现在看上去,高夫人和平常女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妙净满怀同情地望着高夫人,有着“高观音”之称的贵嫔高华,素来以冷酷著名。
没想到,她也有这么悲痛和软弱的时刻。
上个月,内庭传出消息来,要大臣们联名进折,奏请册封高华为皇后。
畏于她娘家的赫赫权势,公卿王侯们都在折子上署了姓名。
高肇更是在家里大摆喜酒,提前为高家出了个皇后而庆祝。
若不是因为皇子元俞突然病死,本来,这个月高华就应该晋位为大魏皇后了。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高夫人扶着殿下高大的廊柱,喃喃念着王羲之的《兰亭序》,眼望星空。晶莹灿烂的群星中,是不是有元俞的一双稚气的眼睛呢?
妙净陪着高夫人沿着青石甬道走到大悲堂,四下阗静无人,侍女们都站在堂外侍候。
“妙净,你有什么事情对我说吗?”为人伶俐的高夫人,即使在丧子的悲痛中,也没有变得神志糊涂,她看着妙净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发问。
“不敢,贫尼在想,人之夭丧,多半是天意。”
“此话怎讲?”
“贫尼不敢讲。”
“恕你无罪,秀菱,我至今记得,当年我刚到洛阳,家徒四壁,你命人在青州王府外给了我们高家一个安身之所,还派人送来冬天用的棉被和大米,要不是你当年的一饭之德,也许我现在早就病饿而死。”
高夫人少年时,初来洛阳,无处可栖,正好青州王府缺一个看后门的,便让高夫人的父亲来做门子。
当时的青州王妃胡秀菱宅心仁厚,见高家的女儿到了冬天还衣不蔽体,命人送了御寒衣服和棉被给她。
没想到,高夫人至今还记在心里。
已经剃度为尼的妙净,如今不敢也不愿在高夫人面前再提起这层关系。
她淡淡地笑了一笑,岔开话题道:“只是贫尼偶然间闪念,夫人不必再追问了。请用这杯茶,此乃南梁名品,是建康城的仕女们新出的花样,以六种奇异的花草:粤州香茅、咸宁桂花、亳州白芍、平阴玫瑰、普陀青竹、湖州菊花为臣,以上好祁门茶为君,层层薰制,泡出水来,汤色艳红、异香扑鼻,名为‘红颜’。”
高夫人捧着那杯红茶,沉吟不语,只怔怔地看着妙净,忽然开口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夫人睿智明达,诚非常人能及。”
“你是说,元俞还有一年就要满六岁,一满六岁,便要正式立为皇太子……”高夫人猛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
其实对于元俞立为太子这件事,高夫人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仗着皇上的宠爱,她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且两年多来,元俞一直体弱多病,她只担心爱子早夭,哪里还能顾得上立嗣之事。
魏宫旧制有一百多年了,每个大魏皇太子的母亲必须赐死,而皇嗣又是向来立长不立幼,所以后妃们人人都怕生下皇长子,遭到杀身之祸,以至于在别的皇室你争我夺的太子生母身份,在魏宫毫不为人看重。
如果,元俞不是在前几天夜里病重死去的话,高夫人将会在一年之后、元俞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接到一个放着毒酒、腰刀和白绫的托盘,被迫自杀。
哪怕她已经贵为皇后也不行。
第五十一章 旁观者明
祖宗家法,决不会为她一个小小皇后撕开口子,打破铁制。
皇后的位子,她不坐,有的是人坐,好不容易被于忠保出来的于嫔,还有其他宫妃,以及即将入宫的秀女们,说不定乐享其成,对高夫人即将被祖制逼死的前途幸灾乐祸。
这种不合人情的旧制,是北魏特有的制度。
不要说高句丽、柔然这些边塞小国没有,就连以汉室正统自命的南梁,也对这种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建成这种古怪制度,完全是因为两百年前,北魏皇帝的祖先、鲜卑王拓跋沙漠汗熟读《汉书》后,他崇拜汉武帝的政治智慧,从而模仿汉武帝赐死太子刘弗陵之母钩弋夫人的手段,定下祖制,世世相传,要将大魏太子之母赐死。
可奇怪的是,汉朝皇家从来没定过这条制度,甚至钩弋夫人也不是因为有所谓的“留犊去母”制度而死。
汉武帝自己老迈年高,担心年轻的钩弋夫人在幼子登基后,垂帘听政,跟从前的太皇窦太后、王太后一样把持朝政多年,不让年轻的儿皇帝亲政,才找了个碴子将钩弋夫人赐死。
汉武帝自己一生走过的权力之路异常坎坷,他从小生长妇人堆中,先是和奶奶太皇窦太后、姑妈窦长公主还有奶奶娘家的外戚窦氏家族斗智斗勇,又接着与自己的亲娘王太后以王太后的娘家田氏、王氏两家子的舅舅们巧妙周旋。
直到三十多岁,汉武帝才历尽险阻,终能自由施展抱负,他实在是恨透了外戚,才出此狠招。
况且,说实话,汉朝皇帝的外戚实在都太厉害了,不是将皇上架空了,就是干脆自己夺走帝位,从吕后到王莽,就没一个能省心的。
北魏呢,其实刚从母系氏族社会进化来不久,常常由女主当权,魏帝学来这么一个恶毒手段,倒也有了些意外的作用,除了文明太后当政的那些年外,年轻的大魏皇帝们也能够亲自享受到皇权至高无上的魅力了。
儿为天子,母落黄泉。
自沙漠汗的儿子魏章帝开始,历朝的魏帝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高夫人不敢妄想自己是个例外。
高夫人颓然注视着妙净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开口,是说出自己的恐惧,还是装出一副为皇室尽忠的伪善面孔呢?
此刻,她听见堂外剧烈的西风,猛刮起来,既像万马在沙场上齐声嘶鸣,又如大江里潮头起落,更像秋闺怨女在低声呜咽,高夫人不由得心头更加烦乱了。
虽然深爱儿子,但自小出身贫贱、如今在绮罗丛中享尽荣华富贵的高华,其实还是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玉姬,你说得有理,这是天意。”高夫人长叹一声,似乎忘记了堂下的水陆道场正在纪念她刚刚逝去的皇子。
“贫尼出家无家,法名妙净。”
“妙净,你这样聪明练达,怎么会两次遇人不淑?”
高夫人的眼泪渐渐干涸,她低头啜饮了一口芳香扑鼻的“红颜”。
妙净低垂眼帘,叹道:“世事如棋,旁观者明,当局者迷。”
“既然旁观者明,请法师为弟子指点迷津,”高夫人微微一皱眉,说道,“当今皇上已经二十六岁,我也已经二十五岁了,唯一的皇子元俞已死,那我今年还有封后之望吗?”
果然是个心冷意冷的女人,妙净从心底里对她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爱子身亡不久,这还没几天的时间,高夫人的心思却又回到了她虎视眈眈已久的皇后玺绶上。
“夫人必然会成为大魏皇后。”妙净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异常,仍然平静地回答,“三宫六院的内庭,事务繁杂,于皇后生前向来不能服众,所以落得宫里宫外,一片怨言,依贫尼看,只有夫人才干出众,能够领袖后宫。就是皇上不说,放眼魏宫,除了夫人,还有谁具备母仪天下的才德呢?”
高夫人忍不住面带喜容,她红肿的双目里,闪烁着逼人的芒彩。
“就借大师吉言了,哼,如果我真的成为大魏皇后,妙净,你当年的一饭之恩,本宫一定会重重回报,到时候,本宫要奏明当今皇上,封你为瑶光寺住持,还赐给邙山脚下皇家园林的三百顷良田,作为你们的庙产。”
妙净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兴奋来:“多谢夫人厚赐。”
“即使是当了皇后,我也无法令皇上专情……”高夫人的欣喜转瞬即逝,她又拧起了长入双鬓的画眉,心里显然是真的着急了,“如今,那些元家的宗室亲王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都在说皇上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生下皇嗣,几个皇子全都早夭,只怕身后无人……今早竟有几个老王爷一起进了具名折子,要皇上在冀州、徐州大举选秀,选取一百名有宜子之相的少女入宫!我这个皇后的位子,可坐得一点也不稳。”
第五十二 文明太后是个好榜样
刘腾的奏议已得到宣武帝批准,如今洛阳城和外州官员,正准备把自己家满了十三岁的闺女儿往宫里头送。
高夫人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比起那些年轻鲜嫩的小娘们,几乎长了一辈,难免又恨又妒。
她怒气冲冲地一拍椅子扶手,恨道:“历来的皇帝,要数魏国皇帝最荒淫,竟然设了一百多名嫔妃的名份,此外又有才人、采女无数!这些女人,人人觊觎皇后之位,宫中到处都是阴谋诡计、机关、毒药和暗杀,鬼影幢幢,令人生畏……”
这说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妙净有些愕然地看了高夫人一眼,见她的眼中焰彩黑亮灼热,一双美目在灯烛下竟象野狼般充满了吞噬的欲望。
“我听说,下个月宫中要在洛阳名门闺秀里选取十名女官,是夫人的旨意吗?”妙净小心翼翼地问。
高夫人摇了摇头:“人言可畏,我不过借此塞责人口。”
妙净早料到是这么一回事,她淡淡一笑:“夫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