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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出柙(9)
对方既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张华轩也不再客气,当下也冷然答道:“因为职道要看,要看发匪的动静,要看钦差大人的举措,要看这一仗能打不能打!”
琦善勃然大怒,喝道:“国事如此危急,贵道居然胆敢如此畏缩惧战,老夫要弹劾你!”
张华轩嘿嘿一笑:“职道的顶子原就是捐纳所得,算不得什么。职道倾家荡产组建团练,为得就是保护淮安府的平安,朝廷也没有下令让职道一定得出兵南下,钦差大人只怕是有些求全责备了。”
两个人互打擂台,琦善竟是一点上风不占。用弹劾来威胁,张华轩丝毫不惧。确实,他的顶子不过是捐官,在士大夫眼里当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他的团练摆明了是护卫淮安府而建立,也确实没有南下抗敌的义务。所以琦善并没有直接用钦差关防下令张华轩率部前来,而是以书信的形式商议,唯恐张华轩不理会他的钦差关防,他也是没有办法可想。
想通了此节,琦善颓然叹息,抚着额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老兄你不懂吗?扬州一失,发匪一路北上,只怕淮安会要陷于兵火之灾,老兄家族也是淮安望族,出来组建团练全无效用,又岂能不愧对乡间父老厚望?”
张华轩肚里冷笑,他不过是盐商出身,那些官绅世家哪里把他张家看在眼里过?当初组建团练时,冷言冷语多了去了,这会子到说起失望来。
当下也不理会,只是向着琦善恳切道:“职道当然想护得淮安府安全,不过依职道看,钦差大人现下的布防措施,只怕不能护卫扬州安全,更加不能阻止发匪北上。”
“哦?请老兄指教!”
琦善此时已经老态毕露,一点儿朝廷大员的风范也无,反而开始被张华轩这个后生小子牵着鼻子走。
张华轩侃侃道:“大人的江北大营,原是为了巩固江防,防备发匪从浦口渡江,所以江防从仪征开始,建四十里长围,把浦口和江浦等地都防了个严实,若是发匪从南京方向渡江,必得先破江北大营,方能再去北上。而当时江苏巡抚杨文定从南京逃到镇江,与大人成犄角之势,如此一来,可保江北安全。”
说到这里,琦善如何不懂。当下先是连咳了几声,然后恨声道:“杨文定可恶,该杀!”
张华轩冷然道:“杨文定已经发往军台效力,从巡抚到小兵,也算惩罚其过了。他失了镇江,让发匪得了瓜洲,发匪已经随时可以渡江夺取扬州。而大人的江北大营距离瓜洲渡口还有一段距离,距离扬州城更远。职道昨天进了城略看了一圈,发匪只要两千人,就能轻松斩关夺城。扬州一失,发匪仍然能源源不断的过江,朝廷从广州调的水师还没有过来,长江是发匪的,渡口在发匪的控制之下,扬州一失,淮安一失,大人的江北大营不要说是坚守江防,连自保也做不到了,到了那个时候,江北大营是一个笑话,钦差大人,也将贻羞天下,连杨文定也不如了。”
他语调冷静从容,却把琦善的境遇形容的更加不堪,更加可怕。
一席话说完,正是四月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琦善的额头汗水却是如小溪般潺潺流下。
看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颤抖着双手擦汗,张华轩也是心有不忍,只得扭过脸去,不去看琦善的窘态。
他成功的抓住了琦善的心理,夸大了太平军北伐的威胁,篡改了太平军的北伐路线,要在心理上先打跨琦善的心防,然后利用这个人为他的崛起而造势!
“那依老兄说,老夫该如何做?”
张华轩所说的话题,显然是琦善与大营中诸多将军们多次会议过的,所以琦善才分外关心,反应也特别的大。
以张华轩对现在江北大营构成的理解,清末几个有限的文臣兼统帅极的人物都不在这个营中,若是左小亮或曾剃头在,又或是李鸿章在,甚至就是胡林翼与江忠源等人,也能轻松看出张华轩的危言耸听之处,而且也根本不需要向他问计,自己便会拿出办法来。
琦善庸才,麾下大将也无出色之处,却让张华轩一个汉人道台说的汗水淋漓,满人当时缺乏人才,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见对方已经举止失措,张华轩沉声道:“江北大营可不保,扬州一定要保。江南与江北,甚至安徽的粮赋收入,都先集于扬州,经运河过淮安北上,这两地是大清的漕运中心,米粮汇集之处,若失扬州,其罪非小。大人可以上书朝廷,先弃江北大营,全师退保扬州城防,在城外与城内一起构建防御,保得扬州城不失再说!”
琦善摇头道:“断然不可。江北大营发费数月时间,十余万民伕人力辛苦建成,岂可未战而先弃,光是建议,老夫便是有罪了。”
他的苦恼之处显然也是在此,守着大营保不得扬州,退守扬州就得先弃守大营,当真是无法可想。
张华轩当然也是明白此点,当下向着琦善慨然道:“既然大人有难处,职道倒有一个建议。”
琦善大喜,向着张华轩急道:“请说!”
“发匪非过江不可,依职道看,不会从浦口过来,而是必从瓜洲,大人可以由江北大营相机防备,若是来敌人数不多,则出营迎击,若是发匪全师而动,则大人退保大营。职道已经看过大营的防御,过百营头绵延数十里,拒马壕沟营寨森严,敌人便是来个几十万,一时也攻不破大营。而职道则引领麾下兵马,保护扬州不失。这样一来,敌人攻江北大营很难得手,职道部下新练,用来退保城池的话,一时半会敌人也攻不下来。如果发匪两边都不能着手,到时候几十万人困顿两处,进退失据,到时候敌人一慌乱,咱们两路夹击,没准还能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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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出柙(10)
对张华轩汇制的美好蓝图,琦善并不感兴趣。太平军转战几千里,从广西一路杀到了南京,能被他琦善终结在扬州城下,他倒是没有这种自信。
不过以张华轩的计划,他琦善守江北大营,张华轩却把守扬州城的责任扛了下来,江北大营原就是琦善自己的手尾,这个年轻道台不懂官场里的学问,把扬州城防的大事自己背了下来,如此一来,只要琦善守住江北大营,扬州就算丢了,也是张华轩的责任了。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话说,琦善兴高采烈,拍手笑道:“好好好,就依老兄的说法办!”
这个年轻道台的出现,使得困扰了他几个月的难题一扫而空,令得琦善当真欢喜。其实归根结底的问题还是兵力不够。杨文定溃败后,他的巡抚标兵已经彻底溃散,新任巡抚吉尔杭尔到任之后,自己带了一些兵马过来,然后收拢了杨文定的败兵,总算拼凑了四五千人,守在苏州城里根本不敢出来,能与江南大营一起,护得苏南浙北安全就算邀天之幸,哪里还敢冒险过江?
调张华轩来助守扬州,就是吉尔杭尔的主意。他这个江苏巡抚躲在苏州没有什么动作,倒是给琦善出了一个好主意,直接把张华轩这头猛虎请出了山。
两边计较已定,琦善得知张华轩已经调度兵马前来,对张华轩的印象更是大好。
当下又信口闲聊,张华轩提起昨晚遇到托明阿一事,向着琦善笑问道:“今日议定的事,要不要先知会托将军一声?他毕竟是江宁将军帮办江北大营军务,大人有什么事情应该先与托将军知会一声的好。”
这种低档次的挑拨张华轩信口而出,根本算不得什么。琦善的脸色可就难看的紧,他这一段时间精神紧张,对大营军务插手不多,因此让托明阿等人嚣张起来,可他毕竟是正牌钦差,正黄旗的贵胃,托明阿一个正红旗出身的将军怎么敢与他比资历?
当下冷哼一声,向着张华轩一摆手,连话也懒得多说。
张华轩目地达到,也不为已甚,却是又与琦善聊天品茶,后世曾是公务员,喝茶聊天勾通人际关系原本就是官员的基本功之一,张华轩此时运用起来当真是得心应手全无问题,与琦善两人论说茶道,随口聊些官场趣闻,他的举止得体,语言风趣诙谐,见识又极其广博,琦善欣赏之余,又很吃惊,委实是想象不到,一个普通的盐商之子,为什么会有如此的风度气质与广博的见识。
欣赏之余,琦善不免得感叹道:“老兄如果应试为翰林,不消十年,便能督抚一方,成为我大清名臣。”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职道家境殷实,家父只盼职道能谨守家产便好。此次出来捐官做事,只是想保乡里平安,别无他意。若是当真为官,职道性格粗野,不喜欢拘束,只怕官儿当不好,白白丢脸罢了。”
他适才与琦善闲谈时,也是有意识的讲一些山野隐逸之事,因为是无意闲聊,琦善只道他所说是真,此时张华轩推托起来,便也使他分外信任。
见琦善点头,张华轩连忙将肃顺调他入京之事说了,然后笑道:“请大人代为转圆,职道在京师全无根基,没有人能帮着说上话,职道闲散惯了,并不是对肃大人有什么意气。”
琦善摇头叹息,不过却答应道:“老兄的《海国图志拾遗》老夫也是拜读过,言论很是精当,各国情形也是了解的极为精深,肃顺要调老兄入京,老夫也是赞同。不过既然老兄如此坚持,老夫会给肃老六打个招呼,老夫的面子,他总不能不给。”
肃顺虽然强势,不过琦善到底是三朝老臣,地位高出他太多的满洲旧人,旁人的面子肃顺可以驳回,琦善的面子总归是要卖上几分的。
张华轩却了一桩隐忧,心里也是欢喜。他现在手里有万把兵不假,不过除了造反外,根本还没有在地方上形成势力,想做个不听朝令的军阀断不可能,如肃顺这样有势力的权臣当真为难他,那就一切休提了。
他与琦善虚与委蛇一番后,晚间琦善又召集了江北大营守备与骁骑校以上的军官会议,将张华轩的建议说了,各级军官都是没有什么话说,守备扬州原本也是江北大营的责任,既然有人主动出来将此事扛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对张华轩的主动出击,挫敌锐气一说,诸将中晓得太平军厉害的,却都是面露迟疑之色。
有一个守备起身质疑道:“发匪刚得南京与镇江,士气正旺,咱们能守住大营就算全功,干吗还要出击迎敌?”
此言一出,营中其余诸将也是附合,刚刚众人因为琦善的脸面不肯出声,既然有人当先质疑,其余诸人也是立刻打马跟上。
托明阿适才不曾作声,现在却斜眼看向张华轩,冷笑道:“小儿见识,也敢拿到大帐里来说。”
众人如此反对,琦善也是面露犹疑之色,他也觉得诸将之见有些道理,如果能躲在营盘里不出战,那自然是更加保险。
张华轩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情形,这些丘八大爷们看起来一个个挺胸凸肚威风凛凛,其实外强中干,根本全无战意,如果不把这把火点起来,只怕自己的打算未必能够成功。
当下站起身来,亢声道:“诸位将军若是不敢与发匪打,干脆快些弃营北逃,这样就更加安全了。不过,我怕当今圣上未必能容忍诸位将军如此胡为!”
帐中诸人原本就有些愤愤,中下层的军官有些畏怯惧战,而托明阿这样的高级军官,却是愤怒琦善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