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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爷哪里看不出他闺女所想,他讪讪摸摸鼻子,招呼上宣叔摇摇摆摆去了。
虞楠裳走到院门口,目送爹爹走远了,这才招手叫苏子:“你去玉和堂、云裳楼、毅德轩这几家铺子问问,可有什么着急要紧的东西需要交给我做的。”
“可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这些时日要筹备侯府老太太的寿礼,外面的活儿一概不接了吗?”苏子不解道。
虞楠裳孩子气地嘟起嘴:“这不是出了昨天那档子事儿嘛,我把娘留下的凤钗当了,那可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得抓紧赚银子赎回来啊。”
“啊?你把那支凤钗当啦?!”苏子年纪虽小却也明白那钗对虞楠裳的意义:“怎么不告诉老爷,让老爷想办法呢?”
“你没看出来?爹爹最近不知为着什么事儿心烦呢。”虞楠裳道:“再说了,也不过五百两银子而已,我抓紧时间多做两件东西也就有了。你快去吧。”
苏子应一声,一溜儿小跑去了。
里面傅晏一字不拉地把这些话全听进耳朵。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以为虞先生蜗居此陋室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岂料竟真是如此清贫!这可是每年为他筹谋数十万两白银的虞先生啊!又恼荻陆:演演戏就得了,怎么还真要人家的银两!单是银两倒也罢了,人家可是当了祖传的首饰,万一赎不回来,这情分就欠大发了。
可是他现在龙游浅滩,委实是无计可施。待虞楠裳回到屋里,就见傅晏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脸的歉然。
果然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子,虞楠裳突然就起了吓唬他的欲望。因此绷紧了脸道:“我们在外边说的话,都听到了吧?你可是我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若你以后敢不听话,敢不好好伺候我爹爹,且等我把你打上一顿,再发卖出去!”
傅晏:“……!”
虞楠裳看他瞪大双眼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怕了吧?所以你要安心把身体养好,赶紧给我生个弟弟,那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不会卖你!”
傅晏:“……!!”
“怎么了?还真吓着啦?好啦我和你说笑的。”虞楠裳见他半天没反应,赶紧伸手在他眼前挥挥,顺势又捏捏他脸颊。
傅晏:“!!!!”
他嗖地一下钻到被窝里不露面了:啊啊啊,肯定是毒性又发作了,强烈的麻痹感从被捏的脸颊向全身扩散……
虞楠裳笑的前仰后合:哎呀,这哪里强横执拗一根筋了,分明是单纯质朴又胆小嘛!真是太可爱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睡一会儿吧。”她拍拍给被子盖着的他的身躯说。
说完她转身出了屋子。
她一走傅晏立刻感觉身上麻痹感消失了。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却又感觉有点空荡荡的。
然而不一会儿窗外闪过人影,脚步声传来,虞楠裳又回来了。
傅晏赶紧钻回去。
虞楠裳搬了个小绣架来。她把绣架放上炕,自己在旁边盘腿坐起,穿针引线,细细绣起来。
傅晏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头向虞楠裳看去。
她在绣的,是个满绣,想来是用来做屏风的。绣的图案,隐约能看见,不是常见的花卉虫鸟,却似乎是一副行乐图。
她低着头抿着唇,针线行云流水般在她指下往来。此时的她似乎进入到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境界中。冬日的晨光被窗纸过滤后投射到她身上,却又被折射出,在她身周形成一层隐隐的光。傅晏突然心生恍然,觉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层浮光掠影,也许下一瞬间便会破灭。
“姐姐我回来了。”苏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中的沉静,也让傅晏的恍然尘埃落定。
“回来啦,没冻着吧?”虞楠裳停了手上活计,下炕出去去给苏子开门:“哟,这么多帖子!”
“嗯嗯!”苏子把帖子交给她,这一个帖子写了一件活计:“掌柜们说最近京里有个什么要紧的宴会,贵人们翻着花儿地捯饬衣着用度,掌柜们接到许多为难的单子,听说闲鹤先生肯接活儿,高兴地像什么似的!”
傅晏久不在京中,并不知道京中近几年流行的风尚都是这所谓的闲鹤先生引领。他只好奇虞楠裳外面找寻的什么活计,又心酸竟要虞先生的千金亲自劳作供养全家,自己实在是太愧对虞先生了。
虞楠裳一个个打开帖子看,眉心渐渐就拧起了:“还真是翻着花儿折腾,这群整天闲的没事儿干的贵人啊……”
傅晏对她这话很是赞同。
突然院门又响,宣叔的声音传来:“苏子,给老爷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虞楠裳和苏子对视一眼,一起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的除了虞老爷和宣叔外,还有仁和当铺的大伙计礼泉。他一见虞楠裳便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我没给您事儿办妥,您那凤钗,给我们掌柜的黑了!”
第6章 虞楠裳的五姨母
“月头上,我们铺子不是盘给了个新东家、换了个新掌柜的吗。这个新来的路掌柜,简直不是个东西!行当里的规矩,一点不放在眼里,坑蒙拐骗,就没啥他不敢干的!”
被让进堂屋里坐定,礼泉愤愤地诉说着:“昨儿个我把大姑娘的凤钗拿回柜上,取了银两打发了那龟公,立时就想补了当票给送过来的。结果路掌柜的一听说是贵府上的东西,死活要我写成死当。我再三跟他讲了,贵府上是我们的老主顾了,惯例是当活当的,不过三两天就要赎回去的。岂料他完全不听,说即没当面言明了就是当死当,说我不依着他就滚蛋!虞老爷,您和我师父是老相识,您是知道他的,最讲究诚信、仁义。我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来的,我怎么能坏了他的规矩!当下我就说,得啦,爷不伺候你!我昨晚就从铺子里搬出来啦!在朋友家凑合了一夜。今儿一早,我就赶紧过来送信,且巧路上就遇上虞老爷了。”
他迫不及待地诉说,直到前因后果全部说完才停下,一气喝了一盏茶,站起来再次跟虞氏父女作揖赔罪:“是礼泉没给大姑娘把事儿办好,您骂我吧!”
“怎么能这样啊!你们新掌柜的真是个大奸商!”苏子先气的跳起脚来:“老爷小姐,咱们叫宣二哥去抓他!”
虞楠裳以眼神示意苏子不得放肆。然而她心中其实也烦闷:虞老爷中隐于市,虞楠裳和这些商贾之流打交道不管少,然而一则这周围民风尚佳,二则虞老爷声望好,人多敬让她家。所以她吃这种亏还真是头一次。她看看自己爹爹,却见虞老爷平心静气的很。于是虞楠裳也把躁气压了一压,请礼泉坐下,又给他续上一杯茶,想了想问:“你们的新东家,是什么来头?”
“说起来也奇怪。”礼泉道:“这新东家从没露过面,路掌柜也不肯说——像是故意遮掩着不肯让人知道身份。不过倒是时不时有个婆子来找路掌柜,路掌柜对她奉承的很,想来是新东家的人。看那打扮谈吐,像是个高门大户的下人。所以我琢磨着,这新东家,许是哪个贵人家的太太奶奶罢!”
这便对的上了。许正是那太太奶奶想寻摸什么好首饰,所以路掌柜的才这么急迫地要黑了自己的凤钗去奉承……虞楠裳到底年纪小,忍不住还是流露出了恼色:如果新东家当真势大,如果路掌柜一口咬死自己当的是死当,那自己凤钗完璧归赵的可能性还真是微乎其微!
卧室里一直支着耳朵听的傅晏倒觉着这事儿好办:派个暗卫轻而易举就解决掉——不过前提是他还有暗卫可用……想到那挡在自己身前受了一箭、从宫墙上坠落的暗卫玄初,傅晏又感觉胸口疼的喘不过气。
“你说路掌柜听说是我府上的东西,才让写成死当。”一直在沉思的虞老爷发了话:“你细想想,他是否是故意针对我府上,还是说以往这种事儿也有过的?”
“以前倒没有过。”经他一提点礼泉面露惊醒之色:“咦,是了是了,当时他原本守着炉子打盹儿来着,听我交代小伙计入库说是虞老爷家的东西千万仔细,他一下子就不打盹儿了,那眼睛睁的贼亮,就跟那见着鱼腥的猫似的……没错,他就是故意针对您府上的!”
“你再想想,”虞老爷又道:“那高门大户的婆子,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口音带外地口音,衣饰不似京中风行……”
“有的有的!”礼泉惊喜道:“她应该是京城人士,不过言语间扭扭捏捏地带着江南那边儿的口音,满口的好地呀,可以地,应该是在江南地界住过的样子。虞老爷您怎么会知道?您老简直神了!”
虞老爷高深莫测地一笑:“我有数了,这儿没你事儿了。西城新开一家福成当,东家掌柜皆是可靠的,你可想去?……”
礼泉带着满肚子惊奇不解离开了。苏子缠着虞老爷问:“老爷,你什么有数了?姐姐的钗还能拿回来吗?”
“能!”虞老爷捋着美须,继续高深莫测:“老爷我掐指一算啊,那凤钗,三日之内必当回来!”
“哦?!”苏子瞪圆了眼。
而虞楠裳则期期艾艾摇了虞老爷衣袖:“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给您惹麻烦了?”
“乱想什么呢,有爹爹在,什么事儿也没有!”虞老爷点点她额头:“只是你这孩子,家里没银钱了跟爹爹说啊,哪里就到典当你嫁妆的地步了!”
“不过是一时银钱不凑手,应急而已。谁知道这个新来的路掌柜这么坏啊。”虞楠裳搂着他胳膊道:“爹,你说凤钗三天之内回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路掌柜的意欲何为?”
虞老爷歪着头逗她:“给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我家囡囡最聪明,一定能想明白。”
这还考上自己了。虞楠裳皱眉苦思:“三天,三天之后是外祖母的寿辰,这凤钗又是娘的东西,莫非,这事儿和侯府有关系?”
里面的傅晏听到侯府二字转动了下眼眸。他自然知道,虞老爷之妻虞楠裳之母冯昕出身不凡。当今朝堂自开国之时传下四大国公八大侯府。而冯昕,正是是八大侯府之一的宏化侯府的嫡出大小姐,现在的宏化侯的亲生妹妹。
宏化侯府,是有一位姑娘,做了他二哥的正妃的……
虞老爷还在逗虞楠裳:“孺子可教也。然后呢?”
“然后……”虞楠裳眼波流淌:“那东家婆子有南边口音,月头上转的铺子——月头的时候,因被选为皇商,五姨母家合家从南边搬来了京城!是五姨母?!”
“哈哈,就说囡囡一定能猜到!”虞老爷从袖兜里掏掏,竟掏出一块饴糖塞进虞楠裳嘴里。
这位庶出的五姨母和虞楠裳母亲年纪差不多大,在虞母成亲次年远嫁江南。虞楠裳只在好几年前她回来省亲的时候见过一回。不过当时这位姨母的表现给虞楠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虞楠裳还记得她打量自己衣着时那种得意洋洋的眼神。结合这位姨母的品行,虞楠裳很快就想通了今次这事儿的原委:“她这一回京城立刻在我们家附近盘下一家当铺,还吩咐若是有我们家的东西立刻上报。然后她就好到侯府里,展示她嫡姐家过的多么落魄、奚落外祖母是多么的识人不明……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聊透顶又恶毒的妇人啊!”
“所以我的囡囡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妇人!”虞老爷揉揉她的头。
“决不能让她这样明晃晃地戳外祖母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