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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
其实不过是这么一本话本子,再沉重又有多少页呢?可是他一个皇子,却只觉两只手都举不动,这一刻他全身都如难以负荷一般,簌簌轻颤。
他害怕……尽管不想承认,他却也知道,那是害怕。怕这份情缘,在这一次性缴付的时刻,便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了下文。
婉兮也是心酸,叹口气接过来,“你放心,我自当会转交给她。”
这一百二十回的话本子,从之前的零揪,到此时的全本俱在,对于这话本子自身来说,已是完满;可是永璇与翠鬟之间的这段情缘,却到此处不得不戛然中止,要许久之后才能再接续上文书,听到那下回书的分解了。
。
婉兮亲自送永璇出来。
这一路虽是三进的院子,可是其实路途却算不得有多长。可是这一段不长的路,永璇却走得艰难。
他几乎是一步三回首,每一次回首便都是极力想将目光放长、放远,恨不得能穿的透这宫墙、窗棂,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婉兮心下明白永璇的缘故,却也总不想叫宫里众人都看见了他的失态。
婉兮这便刻意问些话题,岔开他的心绪。
婉兮道,“我也不瞒你,这本《红楼梦》我也看了。同样觉着好看。说来机缘巧合,伦珠也认出了上头有傅二爷家明义的题诗……这话本子,该不会是明义写的吧?”
永璇这才不得不回神,忙躬身道,“令额娘误会了,这书不是明义写的。上头之所以有明义的诗,是因为儿子手里得着的抄本,有一份儿就是从明义手里来的。明义是孝贤皇后的侄儿,如今又是宫里的侍卫,与儿子们交往甚密,故此明义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没忘了跟儿子们分享。那些诗是是明义看书的时候儿,看到了高兴处,自己动笔题写在书页之上的。他甚为这些诗文得意,还汇总成了《题红楼梦二十首》。儿子见其中有些诗文尚好,便也在抄写的时候儿,一并抄录了下来。”
“哦,”婉兮点点头,“那我便忍不住好奇,这话本子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从那书里的气派来看,不是王孙公子,也应该是出自世家名门。”
婉兮眸光轻转,“且他的话本子都能送进明义手里去,甚至还能转入你这位皇子的手里来,那这个人的身份,就更注定是你们身边儿的人。”
婉兮如此敏锐,永璇已不敢相瞒,忙躬身低声答,“……是织造曹家的公子。儿子等都尊称一声‘曹子雪芹’。”
婉兮微微扬眉,“哦?江宁织造的那位曹家?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佐领的那个曹家?他是曹寅的……孙儿辈?”
曹寅的母亲曾为康熙爷的保母,曹寅便也自幼就与康熙爷情分深厚,堪称“奶兄弟”。提到这个曹寅,提到曹家在江南数十年的煊赫去,便自然会关联到康熙爷去。
“正是。”永璇恭恭敬敬答。
婉兮便也轻舒了口气,先是点头,含笑赞道,“怨不得能写出这般的气度来,原来是曹家的儿郎。他们曹家在江南经营数十年,当年康熙爷宫里头用的江南贡品,哪一件不是他们家亲自经手拣选了送进宫来的?故此啊,宫里能见的,他们家里早见过了;还有些即便是宫里头都没有的,他们家怕是也早都有了。”
同为内务府旗下人,曹家也是著名的汉姓包衣世家,婉兮家也同样是汉姓世家,两家的处境相似,心境也是相同的。
更何况当年的曹家管着江宁织造的同时,又曾巡视两淮盐政,倒是与婉兮的族兄吉庆是一模一样。
不过婉兮还是不敢大意,“可是他们曹家……早已在先帝时,便因罪抄家而败落了。这个曹雪芹终究为罪臣之后,你们这些王孙公子爱慕他的文笔才情,虽说情有可原,可终究还要小心些才是。”
皇子的身份不同于其他宗室,朝廷历来忌讳成年的皇子私自与外臣结交;更何况,这位曹雪芹还是罪臣之后,且因为他是曹家子弟,又难免因为他而联系到康熙爷去……这便是会叫皇上都忌讳的。
永璇小心答,“令额娘放心。不是儿子主动去结交这位曹子,而是因为他如今的差事,倒是恰好与咱们近便。他如今啊,在右翼宗学担着个管文墨的差事,与一众宗亲子弟朝夕相处,结交倒是自然而然的。”
所谓“宗学”,便是朝廷创立了给“黄带子”宗室子弟们念书的学校。但凡没资格选入宫中,在上书房中为皇子侍读的宗室子弟,或者家中并无私塾的宗室子弟,皆可在宗学中念书。
所谓“右翼”,是按着八旗制度,八旗分左右两翼,而成年分府之后的宗室们也各入八旗的旗份,故此左翼四旗(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四旗(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各设宗学一所,分别在京师的东城、西城。
宗学中的学生都是宗室子弟,尽管有些是闲散宗室,可是腰间却都系着黄带子呢,自也是非同小可。曹雪芹既与他们朝夕相处,他的文墨自然便最先被这些宗室子弟们所得,最先传入的就是王孙公子的这个圈子。
彼时与曹雪芹走得近的宗室子弟是敦诚、敦敏、福彭等几位。他们也向曹雪芹描述了王侯公卿府邸的诸多生活细节,为《红楼梦》的成书,提供了养分。
婉兮这才放心点头,“那就好。”
说着话儿已是走出了垂花门,到了大门处。一道垂花门便已经隔开了内院与外院,官女子一般便不准走出垂花门,那到此处,永璇便已经与翠鬟隔绝开了。
永璇垂眸回望,眼神中流露出太多不舍。
婉兮便忍住叹息,又问道,“倒不知此时曹家在江南的故宅,已变成何模样了。”
永璇忙回神,勉力一笑道,“曹家所居,自是江宁织造府,此时自不必担心;曹家后头还有一座园子,便应是他书中后头写到的‘大观园’。这座‘大观园’虽说险些荒废,不过乾隆十三年,已经被袁枚购去。袁枚将此园改名‘随园’。”
婉兮倒也轻舒一口气,“以袁枚之才,那园子落在他手中,当也不算辜负了。”
永璇笑答,“正是。只可惜儿子腿脚不济事,没能跟皇阿玛随驾南巡。不然,儿子倒是想到那园子里去看看。”
婉兮眸光轻转,缓缓凝注永璇,“你岳父尹继善大人,便为两江总督,想来江南的情状,便没人比他更清楚的。更何况尹继善大人自己便是饱学之士,与袁枚也该投缘,故此园子,你岳父便必定该去过的。”
永璇便微微一震,情知已是再瞒不过婉兮。
永璇在廊下急忙单腿跪倒,“儿子不是故意想隐瞒……儿子只是,只是在令额娘宫里,并不想提岳家。”
婉兮点头,“我知道你不想提,所以这是我提起的。你只是回我的话儿罢了。”
永璇黯然垂眸,“令额娘说的对,儿子得的《红楼梦》抄本,最早的一本实则是尹继善送进来的……尹继善知道儿子素日深居简出,唯爱文墨,故此他得了《红楼梦》这便送了一本进来给儿子。其实曹子雪芹,也曾经被怡亲王为尹继善府上幕客,就是在尹继善府中,曹子才得以安安稳稳将《红楼梦》写完。”
婉兮心下微微一转,“这样说来,也是一段缘分。我听闻尹继善大人年少时,便曾为老怡亲王府中的记室,是管文墨的差事;而曹雪芹又被如今的怡亲王弘晓引荐给了尹继善,这自是两代文人的惺惺相惜。”
永璇点头,“虽曹子托名为尹继善府中幕客,可其实尹继善极爱其才,故此从未只当幕客看待,甚为礼遇。故此曹子才得以不愁衣食地完成此著。”
婉兮点头,“……我只是猜,你的福晋,怕也是看过的。”
永璇轻咬嘴唇,不愿回答了。
婉兮心下自也明白,忍住一声叹息,亲手拉起了永璇,为他将肩头飘落的几片飞花拂落。
正是春日,豆蔻满枝头,一阵风来都是落英缤纷。
“我就送到这儿吧。你且放心回去,留着你的心意,静待时光。回头,我必定将你这话本子交给翠鬟去。”
婉兮是长辈,又是贵妃,能亲自一路送出垂花门来,已是天大的恩典。永璇便忙跪安,“……儿子,这便告退。翠鬟,儿子还求令额娘看在儿子的面上,多看顾一分。四月大婚之期已近,令额娘千万,别叫她难受。”
婉兮叹口气,“你放心。四月里我会设法叫她家人进宫来承应,叫她好歹见见家人。有了家里人的陪伴,她必定会舒坦多了。”
。
永璇便又是洒泪而别,独自出了“天地一家春”的大门,混沌而去,还不住举袖拭泪。
他走得急,脑袋里又是昏昏沉沉的,方没留神外头的树丛花影里,早就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瞧见了永璇的身影,不由得轻笑一声儿,“哟,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即将完婚的成年皇子,说进内廷就进来了,在里头一盘桓就是大半个时辰。这又不是他本生额娘的寝宫,这又算个什么规矩了?”
说话的人,便是沉寂了多日,但是随着今年春来,她姐夫安宁又再得成功复职,从而叫她也随着复苏了的忻嫔。
而另外一人,竟是愉妃。
在圆明园里,嫔妃住处都在“天地一家春”左近,以“天地一家春”的正殿为中心。故此倒也说不上是不是故意,总归只要出来逛逛,就能顺脚走到这大门外来。
愉妃听了忻嫔这话儿,不由得抬眸瞟了忻嫔一眼。
“忻嫔与令贵妃多年心结,这会子想拿住令贵妃的短处,这心情我理解。可是还是听我一句:你拿什么把柄,也千万别拿这一宗。否则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
忻嫔不由得挑眉,“哦?愉姐姐何出此言?”
因为当年六公主舜华的夭折,忻嫔与愉妃心下也曾颇有心结。只是这会子两人心下都是明白,单凭她们两个单打独斗,便谁都不是令贵妃的对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故此两人既然碰了面,倒也不像从前那么僵着了。
只是虽说不再那么僵了,可是终究心下还是有芥蒂在的。这便说起话儿来,各自对彼此还有所保留和防备。
愉妃轻哼一声道,“忻嫔你终究年岁小,进宫晚。便是再聪明,却也不知道宫里从前那些年里发生过的事儿。我只告诉你,永璇与令贵妃的情分不一般。虽说一个是成年皇子,一个是年轻嫔妃,私下见面,皇上和皇太后却也不会相信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私的。”
愉妃眸光一转,“甚至,就连皇后娘娘那边儿,也不会接受你这个说法儿的。”
忻嫔便是挑眉,“哦?还请愉姐姐赐教。”
愉妃便缓缓地将当年永璇出生时,险些受了蜂毒之害,终究出生在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这一天。虽说脚从下生便落下了毛病,被人说是“有鬼拽着腿儿”,却也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来。
愉妃说着瞟了忻嫔一眼,“说来巧啊,永璇生在七月十五,令贵妃的七公主也是生在七月十五。当年永璇那事儿,人人心下都有数儿,必定是被人设计出来的;那令贵妃的七公主呢,就不知道又是被谁算计了,才会这么巧也生在这一天。”
忻嫔心下咚咚乱跳,可是面上还是平静。
她便笑,“便连八阿哥的事儿,都只是有人猜罢了,直到今日也无法坐实吧?那七公主的事儿,就更是捕风捉影了。终究人家八阿哥好歹还落下个病根儿,七公主却什么事儿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