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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弘曕已经死了,皇帝心下也颇有遗憾之意,这便为了谦妃之死而辍朝三日。
谦妃的金棺五月二十四日就从宫中奉移到了京师北郊的曹八里屯殡宫去,这几日里整个宫廷和内务府都在为此忙碌,倒将人们对八公主之死的注意力给转移走了大半去。
八公主舜英,一个小小的生命,便这般静悄悄地离去了,并未在人间留下太多的痕迹与响动去。
尽管还有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的遗憾,却终究,阴阳永隔了。
。
谦妃薨逝,按例派出皇子穿孝。
这一次十二阿哥永璂再度被皇帝选中,到静安庄给谦妃穿孝。
这已是乾隆三十二年这一年里头,继之前为庄亲王穿孝之外,仅在上半年里就已经是第二次穿孝了。
永璂的苦楚自不必说,他也更不敢跟外人去说,也唯有自己躲在寝宫里借酒浇愁罢了。
八公主死了,又一个不受皇阿玛待见的皇嗣死了。他不觉着难过,反倒觉着有些羡慕。
至少还有这等勇气,一个女孩儿家都能放手撒开一切去,痛痛快快地走了。
可是他呢,一个皇子,却并没有此等决绝的胆量去。
他得活着,这般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也说不清楚他还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额娘吧——因为额娘的孩子里,在世的就剩下他一个了。以皇阿玛对额娘的绝情,如他也不在了,皇阿玛真的能做出半点不给额娘享祭的事儿来。
堂堂大清皇后啊,若身后半点享祭都没有,那便是在阴间都要饿着肚子去——难道活着的时候,在阳间遭的罪还不够多么?他怎么能忍心叫额娘在死后,还是饿着肚子的啊?
又或者,他也是为了自己那苦命的福晋吧。
终究皇阿玛是将那位格格指婚给了他。虽说他对那格格浑没什么印象去,更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可是人家从草原来,进宫住进端则门去,是为了等着嫁给他。结果人家进来,还没披上嫁衣,却先穿上了给他额娘的孝服去。
原本,人家嫁进来是要成为皇后的儿媳妇、嫡皇子的福晋啊,身份本该是何等的尊贵,可是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他心下也觉着有些愧对人家去了。
那就好歹活下来,跟人家完婚去。别在叫人家白等了这些日子,等来的却是个未婚而守寡的结果去啊。
还有——他活着或许也是还存着个念想,对皇阿玛的念想。
他在念想着,或许皇阿玛对他还能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去。终究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是皇阿玛从登基那天起就心心念念着的嫡皇子啊……
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念想还有没有可能成真,又还要他苦熬多久才能成真去。
永璂喝得酩酊大醉,吓得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太监三曜等都手足无措。
谦妃和八公主新丧,连皇上都要辍朝三日,十二阿哥还得给穿孝呢,这哪儿能随便喝醉去?
三曜等也自知这不是个事儿,一旦被谁捅到皇上那去,十二阿哥就更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下场去了——十二阿哥若再惨一点,那他们这些伺候十二阿哥的太监,就更是完了。
三曜趁着回宫给十二阿哥取欢喜衣裳的当儿,赶紧跑回宫去,想求人帮忙。
可是三曜自己一想,也是灰心丧气。
如今皇后死了,皇上对十二阿哥又是那么个态度,其余宗室大臣全都吓得躲得远远的……便连皇太后都仿佛不愿意为了十二阿哥与皇上斗气儿,这便也有很久没召见过十二阿哥了。
三曜实在不知道,这会子还能求到谁去。
三曜垂头丧气走回毓庆宫,迎面正碰上小十五。
☆、第2593章 九卷31 孩子长大了
三曜那神情,小十五一看就知道有事儿。
小十五却没声张,在门阶上立住,淡淡吩咐身边人各自去办差事。
就连毛团儿,小十五都恳切道,“我还忘了一本字帖,带回园子里要每日都临的,还求谙达帮我跑一趟腿儿,回去拿一趟。”
毛团儿瞧出来小十五是有事儿,虽说也悬心,不过还是转身去了。
十五阿哥虽说还是个孩子,可是今年这一晃也都虚龄八岁去了;况且十五阿哥一向有超越年岁的沉稳,倒叫毛团儿也放心。
待得身边人都走开了,小十五才疾步走到三曜面前去,“可是十二哥出什么事儿了?”
三曜这回来一趟,什么人都没找见,正犯愁该怎么办呢。见了十五阿哥,虽说这位年岁小,但是好歹是个主子;且难得虽是皇贵妃的儿子,却并不嫌弃十二阿哥的。
三曜这便请单腿安,堆了满面的为难,“哎哟我的十五阿哥哎,奴才是想回来找个人去劝劝十二阿哥……再那么喝酒,会伤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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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北郊,曹八里屯殡宫。
永璂跟着在吉安所里穿完了孝,随着金棺奉移,这就又跟着到了曹八里屯殡宫来继续穿孝。
三曜折腾到黄昏才回来,却多带回来了一个人。
那么小的个头,永璂一眼看过去,酒一下子都给吓醒了。
“哎哟三曜你个狗奴才,你这是找死了!你怎么将你十五阿哥给带来了?!”
别说这曹八里屯是殡宫,本就不是小孩儿该来的地方;况且这都黄昏日暮了,你让个小孩儿来,一旦看着什么影绰绰的,给当成不干净的,给吓着了可怎么办?!
况且小十五是皇贵妃的孩子,这时候最是金贵;而永璂自己,这时候正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时候,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把小十五给伤着了、病着了,那皇阿玛还能饶得了他么?
三曜吓得不敢说话,倒是小十五上前行礼,然后满脸的童稚笑容,伸手一把抱住了永璂。
“十二哥别怪三曜,是我想十二哥了,非要跟着三曜一起来看看十二哥的。”
三曜感动得赶忙在后头虚空里给小十五磕头。
永璂叹了口气,赶紧松开小十五,“我何尝不想念十五弟你?只是,我现在孝服在身,不好挨着你去。”
“况且此处是殡宫,你一个小孩儿,不该到这儿来。”
小十五倒是气定神闲,没有因为这殡宫里四处挂着灵幡而害怕,只安然道,“谦妃娘娘是咱们的长辈,我也来给行个礼。”
小十五说着懂事地先到谦妃金棺前去磕头,毛团儿小心跟着伺候着。
弘曕死的早,谦妃金棺前是弘曕的儿子永瑹以贤孙还礼。
小十五行完了礼,又握着永瑹的手安慰了良久。
永璂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满心的感慨。
永瑹是乾隆十七年的生人,比小十五还大八岁呢。可是这会子小十五握着永瑹说话的模样,倒叫人觉得小十五才是年长的那个人似的。
这固然有小十五身为皇子,且是皇贵妃所出的身份有关,永瑹终究只是宗室之子了,可是永璂也明白,这当中更重要的缘故,是小十五的性子天生沉稳、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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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五安慰完了永瑹,这才随永璂回到永璂的寝殿去。
小十五托着腮帮,仰望着永璂,“弟弟今日急着过来,一来是想念十二哥了,二来也是弟弟有事求十二哥呢。”
叫小十五这么一说,永璂心下自是又自在了些。
“是什么事?”永璂忙问。
“是这么回事儿,”小十五先垂头,使劲想了想,“五月十三那天,皇阿玛颁下一道谕旨。我看了之后没看明白,还要跟十二哥请教。”
永璂先是心下一跳,有些防备,向后退了退,“皇阿玛的谕旨,岂是咱们兄弟能随便妄议的?”
小十五殷切地握住永璂的手,将他给拉回来,“十二哥别担心,我当然谈论的不是朝政军务。我要谈论的呀,自是皇阿玛准咱们皇子议论的事儿。而且因为这件事与上书房里悬的圣训相关,故此咱们说说只会叫心下更廓清,倒不妨碍。”
永璂这才点头,“你说。”
小十五凝神背诵那谕旨道:“谕:昨吏部带领引见之满吉善,系满保之子。乃又名满吉善,似竟以满为姓矣!伊本系觉罗,何必学汉人更立姓氏?著即名吉善,并交宗人府王公等,查宗室内有似此者,一律更改。”
谕旨的意思是说,有个叫满吉善的人,父亲名叫满保。他们家是觉罗,故此家族姓氏是觉罗氏。可是从满吉善的名字里第一个字——满字,跟他父亲名字的第一个字相同,看起来倒像是他们父子俩都姓满似的。
这样姓氏的姓名,已经完全不符合满人“称名不举姓”的旧俗,反倒看起来像是汉名的形式了。
倘若是普通的满人倒也罢了,偏他们家还是觉罗,也是皇亲国戚,故此皇帝更觉严重,这才特地下旨申饬,令满吉善将名字改为“吉善”,将那个“满”字给删了去。
小十五眼巴巴望着永璂,“我就想起上回小十七刚下生那两天,我拎着个十一哥送我的扇头去看小十七,结果被皇阿玛瞧见了,闹出的那次小风波来……皇阿玛说不准咱们起表字、雅号,这圣训还特地悬挂在上书房里呢。”
“那皇阿玛这回的这道旨意,我觉着跟上回的也有殊途同归的意义在。可是十二哥,弟弟我愚钝,好像还是有点不明白皇阿玛的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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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璂望着小十五,便也轻轻叹了口气。
小十五有这样的疑问,倒也难怪。终究小十五的生母皇贵妃是汉姓人,小十五的养母庆妃也是汉人,小十五虽说是大清皇子,可是身边人多是汉人,这对满人古老的传统便没那么明白的。
这一点上,小十五自然就比不上他了。
永璂伸手拿过笔来,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将“满吉善”的名字,用满文给写下来。
“你瞧,吉善二字是连写的,才是他的名。这个‘满’字是分开写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字,所以是他自己硬安上的,不是清话的老字儿。”
小十五认读满文,约略还有一点费劲。永璂便手把手地指着那连写的字符,一个音一个音地教小十五读。
“大清列祖列宗在关外的时候,都是称名不举姓的。比如叫你的名字,只叫‘永琰’就够了,绝不可以说什么‘爱新觉罗·永琰’;与此类似,这个满吉善的名字就只能是‘吉善’,没那个‘满’字什么事儿。”
“咱们满人的名啊,不仅不可以姓名相连,更不能再取什么表字、雅号的,不然就会与汉人混同了去。”
小十五认真地听着,听完了崇拜地点头,“十二哥真博学!”
永璂倒是有些汗颜,“咳,这也算不得什么博学去。终归都是祖宗规矩,自小儿跟着我额娘,还有满文师傅们去,就也都学着罢了。”
小十五却摇头,“我却不这么觉着。咱们大清入关都一百多年了,满汉文化越发交融,渐渐地便是许多满人世家的子弟,都渐渐地不会满语,生疏骑射了去。”
“我也听说过,皇阿玛早年间就是因为这个,竟连宗室王公的爵位的承继都给换了人去,总归不会满话、不熟骑射的子嗣不能承继爵位去。”
小十五的眼中涌起崇拜的光芒,“便是放眼咱们皇家和宗室、觉罗里所有的子弟,仿佛也唯有十二哥说到满文,能这般娴熟地信手拈来的!”
永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脸上却是按捺不住的放了光去。
小十五实则也没说错,皇子里头,永珹、永璇和永瑆,是淑嘉皇贵妃所出,一半的高丽人;永瑢是纯惠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