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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容在外头听了一会儿,终于抬起绣花鞋迈过门槛,她姿态优雅,更衬得苏绣裙摆层叠迤逦,动静之间煞是好看。
纪氏其实真的不必着急,熙容粗略回想一番上辈子,便知娘亲只要再过段时日,就会怀上弟弟了。
沈长风见友军前来救场,登时忙不迭附和道:“你看,连容儿都懂的道理,咱们会有其他孩子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夫人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可别因小失大,为了张民间方子怒火攻心,为夫可是会心疼的。”
纪氏被沈长风哄得红了脸,她本就容易害羞,此刻拿手轻捶了下沈长风,倒是不管那张方子了。她又见两个女儿都在,只好把眼泪都憋了回去,嗓音却还是闷闷的:“熙容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找娘亲有何事儿?”
熙容扫了圈周遭,一眼便见到父亲原配妻子的女儿沈连云,她视线直直地望着对方,菱唇微启,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世最后一幕穿肠之痛,她历历在目。
她想问沈连云,为何要听从江煦帝的命令,赐自己一碗九转丹青毒?难道当初二人一同入宫时,在海棠树下海誓山盟的情谊,都是假的么?
“妹妹,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沈连云察觉熙容的视线,她眼含担忧地望过来,其神情之真挚、仪态之端庄,让熙容一时难辨真假,“快给妹妹搬张绣墩来坐下。”
熙容并不想搭理沈连云,想起这位姐姐上辈子做的恶心事,她菱唇动了些许,最终只能无奈化为一抹自嘲。即使将前世的事实说出,又有谁会相信,素日端庄大方的姐姐竟会毒死她呢?
即使是眼前疼爱自己的双亲,他们根本不可能与她感同身受,只会责怪她的不懂事。
熙容抿着泛白的菱唇,想起那些前世的旧事,一时并未坐在那张绣墩上。
沈连云满心不解,上前几步关心道:“妹妹,你到底怎么……”
却不想她的手被熙容一下子侧身避开。沈连云在原处震住,她不可置信,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受伤。
她们姐妹二人一个才负盛名,一个貌美无双,在京城中并称“沈氏双姝”。在沈长风和纪氏的谆谆教导下,她们素日里关系一直都极好,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妹妹会这般排斥自己?
沈长风此时在偷偷烧掉那张方子,无暇顾及这一幕。纪氏却察觉到二人之间的不对劲,她柔声问熙容道:“容儿,你是不是跟云儿置气了?”
熙容恍然回神,眼见纪氏疑惑的目光投来,她垂了垂眼,终究没有拿前世的恩怨发作,只是朝纪氏淡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娘亲和爹说。”
她是委屈的,但只能藏在心里。尽管熙容最是怕疼,前世的沈连云却让她受尽了万般苦楚。
沈长风烧完了那张方子,他察觉到熙容和沈连云之间怪异的气氛,便朝沈连云挥了挥手道:“连云,你先回房吧。”
沈连云听见父亲的吩咐,她还能违抗不成,便咬唇离开了纪氏房内。
沈长风又挥退了所有下人:“都退下吧。”
纪氏察觉到熙容有些低落的情绪,平日里好端端的女儿,今日话都少了,纪氏忍不住猜测道:“容儿,连云欺负你了吗?若是她真的做了让你不愉快的事,爹娘一定秉公处理,不会让你受不明不白的气。”
沈长风也在一旁温声劝道:“熙容,都是一家人,把话说开就好。你和连云都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你若想要什么,就是天上的月亮爹也给你摘。”
熙容心内微暖,但她不想让爹娘忧心,便强自打起精神一笑,双眸清浅如月:“与姐姐无关,我只是……想早些找个良配定亲。”
沈长风和纪氏原本等着熙容说出一番恩怨纠葛来,哪知她竟是说了这个。二人对视一眼后,再度朝熙容看来,目光皆是不解。
须臾后,沈长风与纪氏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突然要找男子定亲?”
“不是……让你娘(爹)先说!”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道:“你先说!”
纪氏不禁愣住,她在孩子面前努力保持着克制,却还是羞红了脸。沈长风则较为大方,他儒雅清俊的面上划开一丝笑意,先前与妻子的那些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熙容抿了抿唇,看到爹娘恩爱如初,她自是高兴。不过今日她是有要事才来,便索性开门见山道:“爹娘不妨先听听女儿的缘由。”
“如今皇上登基刚满一年,后宫妃嫔甚少,又无一个子嗣,选秀自然是必不可缺的事。虽说选秀之事先前都被一再拖延,可皇上不急太后还急。届时一旦选秀开始,熙容的姓名出现在初选册子上,就必须参加选秀了。”
“熙容不想在深宫里孤独终老,更不想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所以熙容恳求爹娘,尽快把我的亲事定下……女儿近日一直浅眠,方才还做了个噩梦,实在被此事烦扰不已。”
说罢,熙容作势就要给双亲跪下磕头,被纪氏连忙一把拦住。
纪氏以为熙容是因为要进宫而心绪不宁,连带着对沈连云也看不顺眼,便温柔地笑开:“娘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便给你相看个好人家。之前那么多媒婆上门,咱们的容儿不愁找不着良配。”
沈长风一听却不甚高兴,他辛苦养大的女儿竟存了嫁人的心思,便憋着口气朝熙容再三确认道:“容儿当真想清楚了?你如今还未及笄,这亲事原本不必着急。”
熙容脸上划过一抹笑意,如黑夜中昙花盛开。她望着一直善待自己的双亲,决定这一世要好好地活下来,便慢慢道:“我想清楚了。”
纪氏怜爱地抚了抚熙容一头青丝:“既然是容儿的婚事,我和你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办好。”
沈长风忍不住皱了皱长眉,他不知其他父亲会怎么想,只知自己的女儿生来就貌美绝妍,性子又乖巧可人,一想到要便宜了哪家的浑小子,他就满心不爽。
熙容又仔细想了一遍定亲之事,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迟疑片刻后问道:“娘亲,那我要何时才能定亲?”
纪氏见女儿如此急迫,觉得好笑之余,只能先立下军令状:“娘答应你,至多三月内……”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记小厮急迫的声音:“老爷,宫里来人了!”
熙容心头一跳,却听父亲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一时心神稍稍安定:“可有说所为何事?”
“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林公公亲自过来,说是为了选秀之事。老爷大喜,府内两位小姐的名字,皆在宫中定夺的初选名单上呢!”
熙容在纪氏身边愣了神,按理说她已经早做准备,这辈子选秀定与她无关,怎料本该六个月后才开始的选秀突然提前,竟是一下子提到了眼下,这究竟是……为何?
紫禁城,养心殿。
极尽奢华的内室之中,青花海水纹香炉里正点着龙涎香,几道青烟袅袅而升。年轻俊美的帝王正在一张黑漆描金龙纹书桌前批阅奏折,笔走游龙如有神。
江煦帝今日速度出奇得快,没一会儿便将那些繁缛的奏折批了大半,而后便有小太监恭敬地将奏折收起,送往养心殿外。
谢夙坐在龙椅上,双眉斜飞入鬓,凤眸黑如点漆,高挺的鼻梁下是淡色的薄唇,侧脸冷峻如刀锋。单论相貌,他无疑是极其俊美的男子,放眼整个京城难出其右。
此刻江煦帝望了眼窗外枝头新开的朵朵桃花,这等凡俗之物,他的视线竟罕见地停驻其上,似乎透过这娇艳的桃花,就能看到那婀娜动人的女子。
曾经的江煦帝以为,世上除了天子,无一例外都是臣子,没有一个臣子值得他真正的在意,因为他们终究不懂自己。
直到他唯一宠幸过的女人,容嫔死了。
谢夙不知前世的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去看她的遗物。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愿意宠幸容嫔一人的事实,却从未想过其中更深的原因。
且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熙容跟其他女子别无二致,不过都是看中了他的权势。
直到他发现她的一本小册子,上面记了她每日的喜怒哀乐,从小女儿家初见他时的倾慕心动,到后来被他冷待时的心灰意冷,以及最后淡淡的只言片语。
江煦帝的心,第一次裂了。
第3章
正当江煦帝兀自出神之际,身侧的大内总管林恒寿已然唤了他好几声:“皇上?皇上?”
江煦帝思绪被陡然打断,他凤眸朝林恒寿冷淡一瞥,“何事?”
林恒寿笑了笑,他年纪不大,一双锐利的眼仿佛能洞悉人心。此刻他躬着身子,依旧恭敬地禀报道:“辅国公有事求见,这会儿在殿外候着呢。”
江煦帝微扬了眉,他自然知道沈长风是容嫔的父亲,便道:“请进来。”
沈长风入殿行礼:“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之后,江煦帝抿了口宫里新到的碧螺春,他等着沈长风先开口。
沈长风久居官场,他很快从容讲道:“方才林公公至敝府传旨,承蒙皇上隆恩,微臣两位小女之姓名皆被纳入选秀名册中,在此拜谢皇上!”
说罢,沈长风缓缓起身,又要给江煦帝磕头。
江煦帝在黑漆描金桌上长指轻叩,林恒寿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将沈长风扶起:“辅国公身子金贵,又并非普通臣子,何必频繁行此大礼呢?”
沈长风被林恒寿拦住,并未出乎意料,他言笑晏晏道:“微臣今日有求于皇上,这礼数自不可废。”
“辅国公不妨先说所为何事,再行礼不迟。”江煦帝何等精明之人,他察觉到辅国公前来未必是什么好事,态度变得冷淡,也不肯先受沈长风的礼。
沈长风一时捉摸不透帝王心思,毕竟江煦帝素来冷傲,他作为臣子唯有热脸相迎的份,当下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微臣有桩小事,还望皇上准许。微臣次女沈氏熙容,她自小便娇生惯养,于礼数有所轻慢,若是进了这紫禁城做主子,微臣恐怕她会贻笑大方,故恳请皇上在初选名册上剔除她的名字。”
按理说这并不是太难的事儿,辅国公在朝中地位不低,爱女之心情有可原,过来打个招呼不是不可。然而说罢,沈长风发现江煦帝在座上一下子沉了脸,他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江煦帝目光如刀子般的刮过来,他厉声反问:“这是何人之意?”
沈长风额上划过一滴冷汗,眼前的帝王显然是怒了,他顿时如履薄冰,不敢贸然开口。
江煦帝眼底戾气渐浓,他见沈长风不答话,便追问道:“是令夫人?”
沈长风心知瞒不过皇帝遍布世家的眼线,只能跪下来硬着头皮道:“不,是小女。她年幼无知,唯恐见到天子龙颜,这才让微臣前来说情。如有冒犯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话落,上方却许久未传来声音,堪堪一片死寂。
就是素日侍奉君王的林恒寿,这会儿也不知江煦帝的心思究竟是如何,但他能感觉到江煦帝的怒气不同于寻常。
沈长风跪了良久,直到额前冷汗涔涔,膝盖酸麻不已,都未听见江煦帝的回音,他唯有斗胆开口:“……皇上?”
江煦帝眸色晦暗不明,他沉默半响,那道冷冷淡淡的声音终于传入沈长风耳中:“既然令爱希望将自己的姓名剔除,便让她自个儿进宫来找朕。退下吧。”
“微臣遵命,便先告退了。”沈长风起身快步退下,走到殿外轻抬衣袖擦了擦汗水后,他才敢长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