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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高翼第一次表态认亲,“宇文叔叔”的称呼让宇文福感到格外亲切,高翼问的话题又是宇文福最感到得意的,夸耀什翼犍大王的成就等于说明他的投奔正确。宇文福长身而起,侃侃而谈。
“什翼犍大王初归拓跋部,便在汉官的建议下,决定实行胡汉分民而治,设立汉官体系以加强王权,他任命燕凤为右长史,许谦为郎中令矣……”
高翼插话说:“胡汉分治、汉官体系并不是始于什翼犍大王,但是,胡汉分治也带来许多隐患,因为分治则意味着实行两套法律搞两种待遇,这是不公正的源头……算了,你继续说,这是代王从赵国石勒那里学到的?”
宇文福不满地瞥了高翼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打断自己的话头:“什翼犍大王又置内侍长四人,主顾问、拾遗应对,等若汉人之侍中、散骑常侍的职官……”
主顾问、拾遗应对?“等若”的话不用提……这就是参谋部的职能——高翼悚然而惊,中国最早的参谋部的雏形竟然来自胡人。
别人不知道这话里的含义,高翼却清楚它的优势所在,参谋部的设立,最主要的是降低了因为一人独断而带来的不明确和思维混乱的风险。
唉,本以为自己设立参谋部是领先于国内,没想到拓跋什翼犍在十几年前已经这样做了。
“……内事底定,什翼犍大王毕集诸部,设坛埒,讲武驰射,因以为常。”宇文福继续高声谈论着什翼犍的雄才伟略。
“讲武驰射,因以为常”——这是常设的讲武机构,意味着一个类似于军事学校的制度诞生。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有关战争的经验和知识都可以通过老兵直接传承给新手,从而不受“参战经验决定部队的实力”的束缚,整个国家的战斗力自然大大提高。
这方面,中国历史上做的最好的当属后来蒙古帝国的怯薛制度了。只有到了近代,在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中国的主流文化才意识到培养士官与军官团的重要性,而袁世凯培养的军官团中,有数位成了总统级人物。由此可见,我们历史上对实用人才的培养很成问题。什翼犍在晋代能考虑到这点,很有远见啊。
对比之下,高翼不由阵阵懊恼,三山人才匮乏,全凭他一个人的操劳才能走到今天。培养一个官员需要十数年,光想着引进人才,竟没想到培养自己的官员,这不又让什翼犍抢了先手。
这是个杀戮时代,要想活下去即必须与时间赛跑。现在,高翼明显不如燕国,没想到也不如代国——这样看来,拓跋代国最后能够灭燕,并能再度复国,建立统一北方的一代霸主魏国,最终奠定南北朝的格局,真是理所应当。
人才,关键是三山地区人才的缺乏。
一提起这点,高翼就牙痒痒。
自己殆精竭力,属下领民的待遇远超越辽东诸部,但却没有一个世家大族想来投奔自己,甚至寻几个识字的人都很难。相反,那些儒家思想武装下的世家子弟,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胡人那里跑,搞得整个中原地区的胡人,如果在屠杀汉人时没有几名汉儒在旁边递刀子,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这是什么世道?!
“三山地区的国策已定,”高翼想到这儿,缓缓地,但是坚决地说:“我三山穷敝,没有那么多的血可以给外人流,所以,哪怕我三山因此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派出一兵一马帮助燕国作战,我三山的血只能为我三山的利益而流——从这方面来说,你出使的目的达到了。
我可以猜想到,接下来三山必然要独抗慕容恪的怒火,因为我们弱小,所以我们必然是慕容雋首先的打击对象。一旦战争来临,我不妄求什翼犍大王出兵援助……即使你答应了,我也不相信什翼犍的诺言。我只想请什翼犍大王卖给我2000名童子——10岁至14岁的童子,我会用‘毛呢’彩布与部分军械来与你们交换。
请你立即动身返回,顺便带回‘毛呢’彩布与军械的样品,请转告什翼犍大王,今后我会用粮草、兵器、铠甲和他做交易,收购他部族的羊毛。对他来说,羊毛是废物,春冬羊群换毛,这些毛自然脱落,飘得满草原都是。
与此同时,十岁的童子要养十年才能当作劳力,失去了他们对你们没有损失,而我的人口年龄层次太单一——几乎都是青壮,接下来就是婴儿,所以我需要一批童子来调节年龄结构。以前,慕容恪与我做交易时,都是交易女奴白送童子,所以,这笔交易你们大王一定很满意。
我打算用一匹布换30名童子,若是识字的童子,我愿付双倍价格。
慕容鲜卑与我翻脸在即,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封锁道路,你越快回去越好。若你们大王答应这笔交易,请把童子运到宁远——回头我给你划一条路线图。
那是一个海边的小地方,现在没有人烟(宁远现称兴城,明代时始建为军事重镇,称宁远),但那里水深港阔,对面海中还有一个小岛,叫菊花岛(觉华岛、葫芦岛)。我的商队曾向宁远走私过数批货物,探明了那条路线。今后我们与燕国交恶,商队不敢走出三山,那里将是我们的走私通道,运往幽州的货物就在那里上岸分发。
你可以把这个秘密当作一项外交成就告诉你们大王,今后凡有交易,我们就在那里进行……也许,这次交易你们就可以派出商队来,双方交换童子后,护送队可以带着商队返回。怎么样?“
宇文福开始以宇文家里人自居,他听完这番话,没有惊喜,倒是担心地问:“燕国就要与你们交战,如果他今后占了幽州,你也要与他做交易么?”
高翼笑而不答。
宇文福等了许久,不见高翼有回答的意思。
席上,“兵书战策、久旱逢甘露好”等十人只顾狼吞虎咽。他们早听闻高翼府上的饭菜简直称得上是出自天上御厨之手,一直对此垂涎,如今一尝之下果然名不虚传,便只恨自己只长了一张嘴,哪有空插话。
而文昭则一直坐在高翼身旁,平静地、优雅地慢慢夹着饭菜,偶尔停下喝口水,动作悠闲而文雅,似乎对整个交谈过程漠不关心。宇文福的目光几次溜到文昭的脸上,看不出她的喜哀,也不好越过高翼直接与文昭交谈。
听了半晌,宇文福考虑起高翼的建议:“如今中原战乱,百业凋敝,哪有商业交易存在。若三山能够重开商路,你别说,这还真是我大草原之福。
我大草原多的是牛马牲畜,此外,什么都缺。毛呢彩布,这东西我们草原用不上,少量交易即可,刀剑兵器粮食,这些东西我们大量需要,但是,三山与燕国交战在即,你真能维持一条商路吗?“
出使前,宇文福作了各种形式估计,但他没想到高翼居然敢做出独自抗拒慕容恪大军的决定。以代王什翼犍现在的实力,他仍不敢拒绝燕国在盛乐驻军,监视代国的要求,但高翼国小力微,他怎么敢独抗燕军呢?
这时,文昭突然轻轻地插话说:“高郎说到,便会做到。”
宇文福点点头。
这个侄女性格刚硬,言不轻发。有她做保证,这个问题可以搁置了。
“燕国有大军20万,慕容雋虽与赵国处于相持阶段,但战争早晚要结束,两年?三年?甚至五年?五年后,三山可以发展出20万大军吗?”宇文福关切地问。
高翼未答。文昭继续用平静地口气回答:“高郎视子民如眼睛……正因为三山国小力微,燕国如果要货物、要粮草,三山都可以考虑。但如果他要求三山的子民流血——与其等血流干了再反抗,还不如现在就战。高郎想战,必有打算,叔叔不用担心。”
宇文福环顾席上诸人,只见那些狼吞虎咽的莽汉们听到文昭这话,也都点头微笑。似乎强大的燕国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只要他们有高翼就行。
“一伙痴人啊。”宇文福不再问了,他直接说:“沟通商路,这是件大事。我明日就动身,趁燕国无暇反应,我们先把第一批买卖做了。而后,商人们走熟了路,自然不需要大王再参与……”
高翼指给代国的商路,是根据康浮图的地理志,绘制出的一条自内蒙古赤峰至宁远的,那条路半在山中,他还不清楚此路沿途是否有人烟。但想来,在晋代,这条路一定隐蔽,正适合走私用。
宇文福走后第二天,正午,高翼正忙着处理新附库莫奚族的安置问题,院中忽传来一阵打招呼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不是文昭,文昭虽作出诸事不管的大甩手状,但三山至今还打着宇文铁弗的旗号,所以文昭入府不需与侍卫打招呼。
高翼一念至此,立刻扬声:“谁在院里,高羚,出去看看?”
高翼这个大院隐藏着许多秘密,除了文昭本来住在后院,可以随意走动外,没人能穿堂入室。如此,来人只可能有一个。
不一会,高羚已引着那人走进大厅。
望着匍匐在地的鹅黄色裙裾,高翼晃了晃脑袋,打消了寻找那些府卫们麻烦的念头。那些人出身于奴隶,本身带有极浓厚的尊卑意识,而高翼的基础兵力又是从高句丽的几百汉兵发展过来,他们畏惧准主母高卉是理所当然的。
“起来吧,哪那么多的礼节,”高翼起身招呼,旋即他又试探的问:“你来多久了?可在府中游览过了?”
高卉才直起腰来,听到这问话,立刻又低下头去,低眉顺眼的回答:“从码头上回来,文姐姐让我到她那儿玩耍,后来,我们谈论起制衣厂的事,再后来,文姐姐说要去制衣厂看看……我闲着没事,便四处走了走。”
“哦。”高翼闻听这话,深深地望了一眼低头俯身的高卉。
府中有几个独立的院落是高翼平常搞研究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实验材料,以及他根据回忆书写出来的机械知识。作为机械师,他对材料力学也颇有研究,其中还有数种合金配方以及用当时生产力水平鼓捣出来的样品。
高卉既然四处乱转过,她一定留心那几个神秘院落。而高翼的府邸建设得如同一个大花园,除了正门甬道布满卫兵外,其余地方几乎是不设防的。所以,高卉若自文昭所居的院落出来,就能自由徜徉于各个院落。也许此刻,她已经把该看的看了个遍。
高翼念头才转,准备做出禁止,又一稍想,他哑然失笑。
这时代女子讲究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到了四百年后的唐朝,这一观念仍然难以改变。唐代文成公主嫁入战败的土蕃王朝,帮助松赞干布把西藏从石器时代晚期带进了铁器时代。土蕃王朝积蓄够实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由文成公主的儿子带军攻打川西,大肆屠杀四川汉民,从此占据川西至今。
远的不说,代国与燕国重复姻亲,不照样灭了燕国。在这种时代氛围下,嫁入别族的女子对母国能有多少眷恋,颇令人怀疑。
再者,高卉为了逃婚连私奔都做得出来,怎么看她也不会损害三山夫家的利益,对母国格外偏袒。
文成公主的事例给环顾在中原周围的恶狼开了个很坏的特例。“战败后有公主,战胜后有土地有奴隶有财宝”——这成了胡人对中原“朝贡体系”的共识,从此后异族的骚扰更加猖獗,直到宋朝,中央政权才彻底废弃和亲政策。
想到这种“和亲”的愚蠢,高翼不愿再追究下去,他转移话题问:“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