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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莘苍老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浑浊的眼里没有情绪,淡漠地开口:
“真是精彩。”
沉默片刻,罗敷问道:“先生凭什么知道这些?”
他捋了捋胡子,傲气地回答:“凭老夫在渝州、京城都当过多年的差,凭京中那些官员老夫都摸的门儿清。秦夫人,你忘了咱们做御医的有个好处,消息来得比邸抄都快!”
炉子上的药罐咕嘟嘟煮着,罗敷胸口一阵闷堵,费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透气。
春风拂过柳梢,吹皱池塘,两只蛱蝶在碧莹莹的草地上飞过。
昼暖人静,仿佛日子从来都是这么美好。
*
镜子里映出一张雪颜,两道细长的柳叶眉,墨洇似的颜色,眸子里含了一泓秋水,眼尾飞出的弧度轻盈而诱人。
指尖沾着柔丽的红,点上微张的唇瓣,玉白和绯色相衬,明艳得不可方物。
有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镜前的人抿唇一笑,回过头软软地唤了声:
“母后。”
宇文太后看着精心梳妆的女儿,那般挑剔锐利的目光也难以看出她昨晚一宿没睡。
“礼部撰写的国书,已经送到洛阳国主手上了。这些日子你总是不安分,这下总可以消停了罢?”
安阳笑道:“母后怎么这样说,儿臣不是一直听您和外祖的吩咐么?”
只要太后和左相同意,满朝文武也就低了一半的头,至于金銮殿上坐的皇帝,倒可有可无。
安阳继续说道:“洛阳准备今年之内北伐,虽然我大梁的兵力可与之抗衡,但不费一兵一卒自然更好。我不相信他会忽视联姻得到的好处,就连我那皇兄,也防他防得甚紧。一个男人若没点心思,和我府上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母后,我能肯定他会重视,您等着看吧。”
她的唇角自信地扬起,似乎看到了称心如意的未来。
宇文太后只有她一个女儿,经不住软磨硬泡,让安阳自己起草了文书。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和父亲看了,说的都在理,想来安阳学了乖,有意顺着他们的想法,倒把自己的意愿藏得深。
“我们在南齐损了一批探子。据说派去处置诸邑郡的那人被削了脑袋?”
太后提起了那名内卫,脸色微沉。自从给安阳分了一队人马,她就太沉不住气,立刻朝对方发难,以致于被人抓住了线索,清了不少在南边的暗桩。
安阳握紧双拳,面上笑的却愈发恣意,“这事母后就交给儿臣,罗敷不除,儿臣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太后迟疑了一下,终究把话说了出来:“你要明白两件事,其一,你是我大梁唯一的公主,不管嫁给谁,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其二,若谈及联姻,并不是非你不可。”
安阳压下怒火,抚摸着长长的金色护甲,“祖母最近身子如何了?趁她卧病在床,儿臣得去宗人府一趟。那玉牒写了这么多年,是该改改了,任凭哪个杂种也敢称郡主!”
太后镇静道:“要正经论下来血统,你不占什么上风。”她眯起眼,“寻个日子,将她父亲的牌位移出明心宫,眼不见心为净。”
第135章 暗度
三月初一,徐步阳的伤几近痊愈,兴致勃勃在玉翘阁旁边的小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庆祝。
“等越王的寿辰过了,咱们就去绥陵找方公子。他的命矜贵,可咱也是被威逼利诱才接了这活计,弄不好就陪他一起倒霉了。哎,这拖下去不知又出什么岔子!”
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坐在对面的罗敷十分无力,抬抬眼皮转移话题:
“你身体不错啊,这么短时间又能活蹦乱跳了。”
“那是,也不看看用的是谁的药……”徐步阳突然想起一事,神秘兮兮地道:“像咱心口上这种伤最是要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见他师妹撑着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痛心疾首地说:“你就不觉得熟悉么?不觉得似曾相识么?你那位情郎腰后的伤口是谁给善后的,现在明白了么?”
罗敷呛了口茶,直愣愣地望着他,半天才低下头。
中秋后王放被她手脚并用按在榻上处理暗器,冬至在青台山时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当时她极为诧异,全然没料到竟有个手艺比自己还精湛的师兄。
徐步阳大受打击,“小丫头下手够狠,挖了那么一大块。那时候你情郎大概没怎么看重你,把我叫过去重新整饬包扎……你们两居然没一个感激的。”
他这话一出,罗敷彻底不想开口了。她原先心情就不大好,听到“看重”两字时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挤出个字。
“听闻卞公建议你留在这儿,不管形势如何,都得在他身边为好,是也不是?”
罗敷揪着袖子遥П呱系男寤ǎ澳忝枪路泵Γ共傩钠鹞依戳恕!彼凰友趟闈鳎饬瞬簧俚南掳涂斓偷阶烂嫔希罢饷此道垂娌荒苁韬觯们易鲂┝λ芗暗氖掳伞!
徐步阳恨铁不成钢地道:“方继事事以他学生为先,况且同为男人,当然看不得他倒贴如此多,让你理所当然坐享其成。要我说,你还是问过那位再决定,这地儿本就危险,哪能让一个女孩子上战场当军医?”
罗敷抿了口茶水,轻轻笑了下:“我想过了,要是他不反对,我就去陪他。令先生毕竟比我们年长,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需要平衡,如果始终是他在为我前前后后的考虑,就显得我太自私了。”
浅蓝色的裙子在石凳上铺开,细长的褶纹像粼粼的湖光,很是悦目。几天前王放又着人给她送衣服,她以前没注意过打扮,现在却像喜欢起来美丽的饰品和料子,拆包裹都心花怒放满怀期待,与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她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也不方便写信打扰他,只能在看药炉子的闲暇发发呆忆忆旧,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了又特别惆怅。
徐步阳一看她这状态,扼腕喝酒:“白菜呀白菜,自古以来都是乐意被拱的!”
罗敷小小地哼了一声。
忽地有人清了清嗓子。
徐步阳汗毛直立,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咦,这不是辛癸女郎嘛,有什么事?”
罗敷回头,负责侍奉令老夫人的女河鼓卫正阴森地瞪着徐步阳,脸色发黑。
辛癸言简意赅:“几位师兄知道徐大夫身子无碍,请你现在过去帮忙提审人犯。 ”
徐步阳眼珠一转,他每次过去给河鼓卫打下手都累的要命,如果他师妹也在,说不定会让他们早些回去。
“又逮了谁?”
辛癸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看了罗敷一眼,“秦夫人现在忙么?”
罗敷站起身,“我一起过去吧。”
徐步阳直觉有些不对劲,暗卫撬人家的嘴从来都避着她,上次他怕司樯把方琼和北朝的隐秘抖出来,就赶紧把她弄出门了,这次不会又和她有关系吧?
于是他死皮赖脸地追问:“是司家公子那边抗拒从严了?”
“新来了几个女刺客。”
徐步阳心想没看出来河鼓卫还挺有人性的,区别对待。
王府经了刺客闹腾接风宴,赵王一家三口现在缩在主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府上几乎全由京中来的人掌控。河鼓卫最近不停地在渝州附近抓人获得情报,有用的刺客一股脑塞进小屋子,全凭他们处置。
约莫是战前准备,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阳春嘉月,花园里粉白青黛的蝴蝶翩跹飞舞,衬着姹紫嫣红的花朵草木,煞是烂漫。罗敷的心随着明媚的光线放松下来,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眺望所外的景色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来,未来的琐事大概都能解决吧,只要她相信他就好。
新来的刺客满身血污,被绳索捆在地上,死鱼似的没动静。
一共有五个人,徐步阳背着手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啧啧慨叹:“作孽啊作孽,你们这种杀手组织养一批手下要花很多银子的吧?没拿到钱就送了命,怎么想都不值。”
河鼓卫默契地替他展开一排药箱,他轻车路熟地依次打开,“时间就是金钱,金钱是很宝贵的,放心,一炷香之内保准让你们乖乖开口。”
其中一个刺客面目狰狞地看了他一眼,他嗤笑了声,撩袍坐在藤椅上,挥手让河鼓卫开工。暗卫们脑子好用,前几次看了他的手法,能学个八。九不离十,便二话不说拿起浸了药水的针筒走向人犯。徐步阳在一旁指指点点,并清楚这是让自己查看他们的动作,暗卫出师后就不需他到场了。
女刺客有三人,正在隔壁柴房里受审,拖进门时撑不住死了一个,另外两个交由辛癸和罗敷打理。
徐步阳不禁怀疑起自家师妹来,她真的能帮得上忙么?这么思索着,顺嘴问道:
“我师妹胆子小,旁边的屋里难道比这儿温和一些?”
领头的河鼓卫一边摆弄这绳子一边委婉道:“哦,其实我们都挺尊敬辛癸的,毕竟暗卫就是把女人当男人用嘛。”
徐步阳:“……”
待问出了几个地名,暗卫们似乎都不太满意,本以为可以收获新的消息,可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全是和上次一样的字眼。三月初五越藩寿辰后楚州卫要反,南安都司将切断与洛阳的联系,越王妃在王府的大火里失踪了……徐步阳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大敲桌子道:
“不行把司右院判的公子给带来,说不定还能杀鸡儆猴,让他回想起什么。”
五个刺客眼神涣散,天灵盖和身上几处大穴扎着银针,活像群刺猬。有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喘息,河鼓卫格外勤学好问:
“徐先生,这一个是不是要死了?”
徐步阳敷衍地嗯嗯两声,眼看那家伙下一刻就断了气。
“将人的精神逼至最后,心神皆空,无所欲求,听到询问只能下意识用简单的词句来回答,答完了基本上人也就完了。”
“带司樯。”河鼓卫头领兴致勃勃地道:“才听说司右院判驾鹤归西,做儿子的有义务了解。”
徐步阳不寒而栗。
半路出家当了刺客的司公子昏昏沉沉地被抬进房,四肢僵硬,面色倒是如常,他捏了捏脉搏,毒性发作的很厉害。
“小子。”一瓢冷水浇在他脸上,司樯缓缓睁开眼睛,侍卫善意地指向那坨刺猬般的人,“有你认识的吗?”
司樯咬紧牙关,脸上肌肉扭曲,低声道:“我……不认识他们。我们都蒙着脸。”
“没关系。”徐步阳叹了口气,“小少爷,你爹爹死了,你知道么?”
司樯呆了一瞬,目光在站着的侍卫身上转了圈,“你,你说什么?”
河鼓卫道:“司右院判月前被官府发现死在隽金坊家中,还有厨房里一个老头也死了,司府现在只剩一个管家。天道轮回,他害人甚多,可谓报应!越王殿下可真够绝的。”
司樯张大了嘴,全身剧烈地颤抖:“这不可能!”
“不可能!”
上一刻还饶有兴趣看戏的河鼓卫们霎时变了神色,徐步阳刷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隔壁传来的尖锐嗓音透过砖墙,依稀回荡在室内。
那是他师妹的声音。
*
辛癸审讯的时候,罗敷一直背着身,只有河鼓卫要求的时候才会出言指点扎针的手势。她看不见身后的景象,却能听见女刺客发出的瞬医校穸锉羲狼凹偷奈匮省K歉龃蠓颍彩歉龉僭保荒芟褚话阋秸呔人婪錾耍谑瞧攀终疲菲ひ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