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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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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车驾既已还都,且无发丧的任何迹象,那秦王分明健在,至多伤残而已;秦王健在么?偏偏谁都没见。依秦王的神勇生猛,纵然断去一条腿,也不会衰弱到不能露一面的地步去。如此想去,人人木讷,口不敢言所想,也不敢第一个走去,人人窸窸窣窣地钉在了廊下一般。
突然,一阵大笑传来。大臣们目光骤然齐聚,却是左庶长嬴壮。这个一身精铁软甲的高大猛士挥着大手笑道:“一个个霜打了似的。发个甚愣?我王清醒如许,岂有他哉!回去回去,各自理事是正干。走,我去见丞相了。”说罢黑斗篷一摆,径自大步去了。
监国左庶长如是说,其他大臣还能如何?一阵笑语喧哗,也纷纷散去了。
甘茂听老内侍宣罢秦王口书,立即从王城后门出宫回丞相府去了。不想刚刚回府,嬴壮跟脚就到。甘茂请嬴壮入座,吩咐侍女上茶,又吩咐书吏将近日所有公文抬来,分明是要郑重其事地与这位左庶长共商国务。嬴壮却站在当厅笑道:“嬴壮今番跟来,只是恭贺丞相勤王有功。国事却无须交代,秦王平安还都,我这镇国左庶长,明日也该交权了。”甘茂豁达笑道:“岂有此理?秦王明令:左庶长与我共理国政。王子交权,莫非也要逼老夫交权不成?”嬴壮哈哈大笑:“丞相大权岂能交得?看来,嬴壮只有勉力奉陪了。”甘茂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左庶长了。”又指着抬来的公文大案道,“也无甚交代,一件事:秦王伤愈之前,咸阳城防民治仍然归你统辖。这是邦司空、关市、大内、宪盗战国秦制:邦司空掌都城工程,关市掌都城商贾税收,大内掌都城王宫物资,宪盗掌捕拿盗贼。的相关文书,你搬去便了。”嬴壮连连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嬴壮一介武夫,城防无事已是万幸,如何管得忒多事体?”甘茂笑道:“王族重臣,岂能躲事?掌书,立即将案上公文妥善送到左庶长府。”
相府掌书答应一声,一挥手,立即有两名书吏将公文大案抬到一边利落捆扎,片刻便装好了车辆。嬴壮无可奈何地笑笑:“丞相逼着鸭子上架了。”甘茂不容分说地摆摆手:“还有,秦王暂不能理事,城防事关重大。咸阳令白山只有五千兵马,若要增兵,你我共同请准秦王兵符。”嬴壮一拱手道:“容我回府谋划一番再说。告辞。”转身大步走了。
甘茂看着嬴壮的背影远去,转身对身后老仆低声道:“家老,备辎车。”白发老管家连忙碎步走去。片刻之后,一辆四面黑篷布的辎车停在了大厅廊下。甘茂便服登车,辎车辚辚驶出了丞相府后门,轻快地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街。
却说嬴壮回府,立即吩咐闭门谢客,大步匆匆地向后园走来。
嬴壮虽然做了左庶长,但府邸仍然是老府家宅。这座府邸很大,规格是九进一园两跨院,比丞相府邸还大,直与封君府邸同等。依嬴壮资历功勋,此等府邸自然不当,显然便是承袭了。王族大臣有如此府邸者,只有秦国王族的特殊人物——秦孝公的庶兄、秦惠王的伯父、当年的公子虔。公子虔当年支持商鞅变法,却在太子犯法之后因身兼太子傅而被商鞅处了劓刑——割掉了鼻子。从此后公子虔隐忍仇恨,闭门不出十多年。秦孝公死后,公子虔复出,辅助当初的太子(秦惠王)斡旋朝局:既利用老世族对变法的仇恨车裂了商鞅,又利用了朝野拥戴变法的力量根除了老世族,同时坚持商鞅法制不变,使秦国继续强盛。公子虔的特殊功勋与特殊地位,使秦惠王对这个伯父厚待无比,却是封无可封。公子虔虽是猛将,却不是轻率武夫,对朝野大局很是清楚,秦惠王亲政后又是蛰居府邸,极少与闻国政。秦惠王也是雄才大略权谋深沉,搁置公子虔,却重用公伯的儿女。在秦惠王时期,执掌对外秘密力量黑冰台的嬴华,便是公子虔的长女,秦惠王的堂妹。公子虔还有两个小儿子,一个是嬴离,另一个便是这个嬴壮。
有此家世,嬴壮在秦国自然是声威赫赫的重臣,不管他是否左庶长。
这座后园非同寻常,四面竹林草地围着五六亩地大的一片水面,水中没有山石岛屿,只覆盖着无边的芙蕖芙蕖,春秋战国对荷花的称谓。绿叶与各色花草,茫茫的绿叶红花拥着中央一座古朴的茅亭,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花船镶嵌着一座舱亭一般。微风掠过,竹林沙沙,水鸟啁啾,绿叶婆娑,花木摇曳,遥望绿叶红花中的茅亭,令人心旌摇荡。
嬴壮匆匆来到湖边,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手指搭上嘴边,一个长长的呼哨伏着满池绿叶红花荡了开去。片刻之间,湖中一条孤木小舟穿花破叶飘了过来,一个蓑衣斗笠者站在小舟上荡着一支细长的竹篙,如江南渔人一般无二。小舟将及岸边五六丈处,蓑衣斗笠者竹篙一定,小舟稳稳钉在了万绿丛中。几乎同时,嬴壮跃身飞起,一只黑鹰般掠过绿叶红花,轻盈地落在了宽不过两尺的孤木小舟上。
“尚可将就。”蓑衣斗笠者淡淡一句,点下竹篙,一叶小舟如离弦之箭湮没在万绿丛中。不消眨眼工夫,孤木舟到了茅亭之下,在亭下石柱上一靠,微微一顿一退间,舟上两人同时借力跃起,稳稳地落在了茅亭之中。
嬴壮在茅亭石案前落座,径自拿起案上一只大陶壶咕咚咚大饮一阵,撂下陶壶一抹嘴:“大哥不饮酒,真乃憾事也!”
“无酒何憾?”蓑衣斗笠者已经脱去蓑衣摘下斗笠,转过身来,一个白丝长袍白发垂肩面戴白纱者赫然站在了嬴壮面前,与一身黑衣精铁软甲的嬴壮迥然两极。一开口,声音清亮得宛若少年:“壮弟风火前来,莫非事体异常?”
“大哥推测无差。”嬴壮拍案亢奋道,“秦王必死无疑!甘茂千方百计稳定朝局,非但不夺我城防之权,还连民治权都推给了我,咸阳城稳稳在我掌心了。”
“壮弟差矣。”少年声音淡淡笑道,“甘茂老于宫廷权谋,岂能给你实权?民治琐碎百出,只怕是日后问罪引子也。”
嬴壮顿时脸红道:“大哥高明。我也疑心甘茂,只是没有推掉。这只老枭!”
“却也不打紧。”少年声音又笑了,“将计就计,安知非福?目下最要紧者,十二个字:明晰朝局,策动后援,立即发动。”
“大哥以为朝局不明?”
“我明未必你明。”少年声音颇有训诫意味,“其一,秦王右腿被雍州鼎连根切断,之后一切平静如常,明其必死无疑;其二,不召你勤王,不宣你入宫,说明遗命新君另有所属;其三,名义增你权力,只是为了稳定王族,以利他等秘密准备。当此之时,若不快捷动手,定会与王位失之交臂。”
“秦王会将王位传给何人?”嬴壮不禁有些着急。
“嬴稷,别无他人。”
嬴壮面色铁青,啪地拍案道:“鸟!一个蒙童人质,未立寸功于国,凭甚立储称王?”
少年声音叹息了一声道:“嬴稷文弱过甚,若成国君,我老秦部族之勇武品性必将沉沦。先祖献公、孝公与先父之霸业远图,亦必将付之东流。秦人要大出天下,舍壮弟其谁哉!”
嬴壮咬牙切齿道:“先父本来就是储君,偏是让给了孝公嬴渠梁。若嬴荡有子还则罢了,既然无子,凭甚不将君位传我?”
少年声音沉吟道:“这是一个谜。按照嬴荡品性,以及与壮弟之特异情谊,当必选与他同样勇武的壮弟莫属。选立嬴稷,大体是临死一念之差。”
“不说他!”嬴壮霍然站起,“大哥只说如何动手?”
少年声音极是笃定:“此时三处要害:其一,谋得太后支持,以为正名。其二,引来一方外力,以为咸阳兵变增加成算。其三,也是最要紧之处,秘密集结一支精兵,直击宫廷要害。一旦占据枢纽,则大事成矣!”
嬴壮大是欣然道:“如此万无一失也。两头我有成算,只是这引外一事,眼下没有合适人选出使,却是难办。”
少年声音淡淡笑道:“既是同胞,我自当为壮弟效力一回。”
“大哥……”嬴壮骤然哽咽,对白衣人深深一躬。
少年声音的白衣白发人扶住了嬴壮,依然淡淡笑道:“人各有命也。为兄生成天残,是上天要给壮弟一个谋士了,何须见外生分?做你的事去,太后处要紧。”
嬴壮又是深深一躬:“大哥保重了。”白衣人点点头,回身一拨另一张石案上的秦筝,叮咚一声长音,一个白衣少女撑着独木舟从万绿丛中悠然飘来。嬴壮飞身落下,小舟倏忽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茅亭中响起了秦人那独有的八弦筝声,冰冷地漫过蒙蒙水面。嬴壮的心在簌簌颤抖,血在烘烘燃烧,却终是没有回头。
没有片刻停留,嬴壮从后园出得后门,跨上一辆轺车,径直奔惠文后的寝宫而来。将近宫门,他竟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胆怯,紧张得粗声喘气了。自从呱呱坠地,他便生活在这片庭院里,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加冠成人。这片庭院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头。
那时候,父亲嬴虔闭门锁居,困兽般地折磨着自己。只有姐姐嬴华与一个胡人少女整日悄悄地跟随着父亲,怕他万一生出意外。那个胡人少女后来成了父亲的侍妾,再后来便有了身孕。那时候,父亲的府邸简直就是一座牢狱,那个胡妾在一间幽暗的小石屋里生下了他的哥哥嬴离。谁也说不清缘由,嬴离哥哥生下来便是白发红颜,一支小小的男根竟要费力端详才能勉强得见。父亲老虎般地啸叫着,要掐死这个怪物。可那个寻常温顺得小猫似的胡女却突然变得凶辣无比,尖声嘶喊着与父亲厮打在一起。姐姐嬴华趁机抱走了嬴离哥哥,哭求家老打开了狗洞似的后门,逃到了太子府,请求太子妃收养嬴离哥哥。当时,太子嬴驷刚刚返回咸阳一年多,娶了老秦世族的一个将军的女儿,太子妃恰是新婚少妇。这太子妃聪慧善良,深知嬴虔在老秦国人中的资望根基,更知嬴虔与太子的特殊亲情,便自家做主,派一个中年侍女秘密出宫,收养了这个怪异的婴儿。
过得几年,太子已经成了国君,秦国的内政风暴也已经平息,父亲也已经是年届花甲的白发老人了。偏偏在这时候,那个胡女侍妾又有了身孕。父亲离群索居多年,顿时生出了一种怪诞念头:上天又来惩罚他,又要给他送来一个怪物。于是,父亲坚执要太医给胡女侍妾流产,咬牙切齿地说:“嬴虔宁可绝后,也不落他人口舌!”又是嬴华姐姐去求已经是惠文王后的太子妃,惠文后二话没说,来到嬴虔府邸接走了胡女。这次,胡女却生下了一个十来斤重的长大儿子,这便是嬴壮。
惠文后爱极了这个沉腾腾的襁褓男儿,喜滋滋地为他取名“壮”,留在宫中亲自抚养,只将胡女送回了嬴虔府邸。从此,胡女做了夫人,嬴壮却在惠文后宫中一直长到二十一岁加冠。直到父亲与母亲双双病逝,嬴壮才回到自家府邸顶门立户,也才将一直失散的嬴离哥哥找了回来。
在嬴壮的记忆里,惠文后是他的母亲,这座寝宫是他童年少年的一切。按照血统辈分,惠文后只是他的大嫂。但是,嬴壮永远都将惠文后看做母亲,从来都不叫惠文后长嫂,而固执地叫做娘。时日长了,惠文后也就应允了,真将他当做儿子一样了。如今,惠文后已经是惠文太后了,嬴壮也常常来看望她,如何竟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不由自主地,他向那片碧池走去。初上的宫灯交汇着朦胧的月色,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白玉石栏上凝望着碧绿的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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