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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左边三十人一声呼应。
“右队三十人,十人前行探水,十人辅助赵国壮士牵马,十人巡回救急。”
“遵命!”
“一刻准备,留言留物。一刻之后,全数列队下水!”
云梦泽子弟们散开了,黄歇稍事收拾了自己,又对留守随员交代了几件事务,便匆匆来找苏秦。一座小帐篷里,苏秦已经收拾妥当,魏无忌正在端详品评。黄歇却看得惊讶不止,但见苏秦紧束灰发,上身*,全身唯有一件紧身布包着下身。紫铜色的肌肉结实饱满,却又是伤痕累累。“噢呀武安君,如何恁多伤疤了?”苏秦尚未答话,赵胜急匆匆走了进来,魏无忌看着浑身雪白的黄歇与赵胜,不禁莞尔道:“*裸相对,便见精铁脆玉之别了。”
黄歇也笑了:“噢呀,你魏无忌难道还比武安君强了不成?”
赵胜也是惊叹不已:“呀!武安君并无征战,如何直与老军卒一般?”
“未经风霜,不成大器,信哉斯言矣!”魏无忌慨然一叹。
苏秦笑了:“公子们钟鸣鼎食,苏秦蓬蒿布衣,时也命也,如何比得?”
“噢呀。”黄歇恍然道,“秋令时节,水是冰凉,先生裸身,如何受得?”
“无妨无妨。”苏秦笑道,“我最耐寒,冰天雪地,也奈何不得我这裸身。”
此时,帐外号角齐鸣。四人连忙出帐,只见荆燕已经将泅渡队列整肃列阵,高声向魏无忌禀报:“泅渡阵式列成!敢请公子下令!”魏无忌转身向黄歇一拱,双手奉上令旗道:“水上之事,还是黄兄调遣妥当,魏无忌拜托了。”
黄歇肃然还礼:“大事临头,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大踏步跳上一辆轺车,令旗一劈高声下令:“探水斥候,先行入水——”
十名云梦泽子弟一声呼喊,呼啦啦越过泥滩,扑入茫茫黄水。遥遥望去,他们在河面上散开成一字排列,布满了大约一里宽的水面。渐渐地,他们的身影变成了小小黑点,出没在滚滚泥浪之间,渐渐地水天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对岸传来悠扬粗重的螺号声。
“噢呀,三长两短。水底多险滩,水面多浮物,加倍小心!”黄歇转身看看苏秦,苏秦平静地点点头。黄歇转身高声发令:“公子赵胜,率赵国壮士牵马,先锋泅渡!云梦子弟十人游动救急!”令旗劈下,“出发——”
赵胜一声大喝,赵国二十名勇士分别牵着鞍辔齐全嘶鸣跳跃的十匹阴山战马,走进了滔滔大水。只见赵胜居中关照,每三人一马一个单元,两个赵国勇士一前一后牵马推马,一个云梦泽子弟左右游动救急。十个单元并排前进,河面不断传来萧萧马鸣与赵胜尖锐的呼喝之声。听得岸边人心惊肉跳。
半个时辰后,荆燕率领的八十名燕国骑士下水了。燕国派出的护卫骑士本是两个百人队,但反复遴选,会水的只有八十人,但在这汹涌泥水中泅渡,本领显然不如楚国子弟。荆燕毕竟不糊涂,不再坚持要燕国骑士全部泅渡,也不再坚持一定要亲自护卫苏秦泅渡,而是服从了黄歇命令,单独率领燕国骑士泅渡了。这是水性最弱的一阵,黄歇又特意加派了落选的楚国子弟四十名,连同原来的十名云梦泽子弟,共五十人与燕国骑士共同泅渡。饶是如此,茫茫河面也不断传来呛水、溺水的救急呼喊,带给岸边阵阵慌乱。
良久,西岸终于传来了又一阵螺号声。
此时暮色已经降临,黄歇有些犹疑:“武安君,明日再泅渡如何?”苏秦却没有丝毫犹豫,“不,点起火把,连夜泅渡!”魏无忌大是感奋:“逆境愈奋,武安君英雄本色也。来人,点起火把!拿酒!”
大片火把在沉沉暮色中燃起,魏无忌亲自把酒,敬了苏秦,敬了黄歇,敬了所有的云梦泽子弟。而后魏无忌走上一座土丘,命令将三面牛皮大鼓全部抬上土丘,魏无忌脱去斗篷,走到居中大鼓前,拿过那对硕大的鼓槌:“武安君,无忌为你擂鼓壮行了!”
三鼓齐鸣,隆隆如雷。黄歇大喊:“壮士们,下水!——”
岸边火把连天,一片呐喊。三十名云梦泽子弟,人人手持一支火把,簇拥着苏秦进入了汹涌的泥流,一个火把圈子便围着苏秦缓缓前进了。黄歇游在苏秦的身边,不断高喝着推开漂来的树木草堆。行至河心,骤然水深丈余,波涛滚滚冲力极大,苏秦顿感吃力,身体不由自主地随浪漂去。两名夹持护卫的云梦泽子弟一声大吼,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架住了苏秦。恰在此时,一根巨大的断树在火把阴影中乘着浪头冲了过来。右边的黄歇一声大喝,来奋力猛推,不料黄歇力弱,水性又是堪堪自保,竟被断木枯枝撞向一边,胳膊上还划开了大大一道血口。黄歇被撞得呛水,连连猛咳间却见断木直冲苏秦而去,不禁大惊失声:“噢呀!”
这时,苏秦右边的云梦子弟大叫一声:“护住人了!”便全力冲向浪头断木。只见他跃起水面,迎着断木的来势一压,用肩膀向斜刺里顶去,瞬息之间,断木偏开,水面上却漂出一片殷红的血水。
“兄弟呀——”随着架扶苏秦的云梦子弟一声哭嚎,三四名游过来的云梦子弟顺着断木血水直追而下。大约一顿饭工夫,他们托着一个人艰难地游了回来。黄歇嘶声喊问:“人有救么?”一个子弟哭喊着:“枯枝插进了肚皮……”另一个子弟游过来禀报:“屈三是船家子弟,本来已经将断木荡开,水下枯枝却刺进了腹中。还有一口气,死活难说!”
此时已过深水河心,苏秦在泥水中沉浮,泪水却将脸颊泥巴冲开了两道,脚一触地,奋然从泥流中站起:“走!为这位兄弟治伤!”一声嘶哑大喝,竟神奇地从泥流中走了出去……越过两里多宽的泥滩,两片火把终于相聚了。赵胜听得动静有异,早已命军士铺好了一堆干茅草,并从马具里拿出了伤药。赵胜迎到泥人,便要察看苏秦黄歇。苏秦哑声大喊:“我没事,快救楚国兄弟!”此时楚国子弟已经将屈三抬到了茅草堆上,火把已经围了一圈。黄歇浑身带血冲了过来道:“噢呀闪开,我来看。”但见火把照耀下,泥乎乎的屈三双目紧闭,肚腹中还插着一根利剑般粗长的枯枝。“清水!伤药!”随着黄歇喊声,已经有人端来大盆清水,将屈三身上冲洗干净。泥水一去,便见屈三肚腹肿成了一个巨大的淤青硬块,枯枝周围裂开成一个森森白口。面色苍白如雪的屈三,眼见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兄弟呀,你就这样去了!睁开眼,看看我!”一个泥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抱住屈三放声大哭。扶持苏秦的云梦泽子弟,原是屈三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在水中已经知道弟弟凶多吉少,却只是哭喊了一声再不开口,咬紧牙关将苏秦护过深水区,便昏了过去。此时哥哥醒来,一见兄弟惨状,情知无救,大放悲声。
“哥哥……我,我有爵位了……屈家,不做隶农了。”屈三神奇地醒了过来。
“噢呀屈三,我是黄歇。你有爵位!全家脱隶籍!你做千夫长!听见了么?”黄歇哽咽着嘶哑大喊,他精通医道,心知屈三不行了,一时语不成声。
苏秦举着一支火把走了过来,肃然跪倒在屈三身旁:“屈三兄弟,你是为我去的,你永远都是我苏秦的兄弟,永远再不做奴隶……屈三!”
“武安君,公子,好,好……”带着满足的笑容,屈三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屈三啊……”云梦泽子弟们哭成了一片,跪倒在屈三身旁。
秋风萧瑟,吹来了潍水的滚滚涛声。五国壮士们按照云梦泽的古老习俗,将屈三的遗体放在了一只独木舟上,云梦泽子弟们喊着号子将独木舟抬进了滚滚波涛,眼看着独木舟随着波峰浪谷漂向了北方的茫茫大海。
第七章大成合纵(4)
四、烈士暮年的最后决策
田文接到紧急密令,要他立即进宫。
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老国王了,田文也是忐忑不安。他目下做的这件事干系实在重大,确实需要时时晋见国王,以便得到明确指令。可国王已经今非昔比,近年来深居简出,极少接见臣下,自己一个后进公子,目下又无实职,连爵位也还没有确定,又如何能随意进出王宫?其实也不仅仅是田文,即或如父亲田婴,接任驺忌做了丞相,爵位又是靖郭君,在齐国可谓高爵重权的开府权臣,也是很长时间见不到老国王一次。虽则如此,朝中大臣可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寻常时日,齐国大臣多有先斩后奏之事,近年来反倒都是谨慎有加,如履薄冰,未经王令,哪个官署也不敢就任何大事做主。倒不是齐国官员没有了既往的率直坦诚,而是官员们对老国王实在无法捉摸。经常在谁也无法预料的时刻,在谁也估摸不准的府邸,在谁也看不清有何重要性的事情上,往往就有紧急王书或紧急宣召降临,而官员所得到的决策命令,又往往的出乎预料。
今日也是如此,田文实在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刻紧急宣召他进宫。
三个月前,当苏秦刚刚在燕国游说成功的时候,田文第一次被秘密召进了王宫。就实而论,田文并没有见到老国王,只是隔着一道帷帐,听见了一个苍老沙哑而又令人敬畏的声音:“田文啊,你乃齐国王族之后进新锐,本王素寄厚望。”那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粗重地喘息了片刻,接着一口气说了下去,“今闻急报:苏秦游说合纵抗秦。兹事体大,天下格局可能巨变。以大父老眼,中原五国受秦巨创,合纵必成。未来数月之内,苏秦必到临淄,秦国特使亦必到临淄。然则,是否加盟合纵,齐国最难抉择。齐国濒临东海,远离秦国,与之素无深仇大恨。合纵抗秦,则齐国将无端树一强敌。游离合纵之外,则中原五国将视我为另类,迟早亦是大祸。”田文清楚地记得,说到这里,帷帐后一阵苍老沙哑的喉喘痰咳之声,可是他却丝毫不敢分心,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坐在案前。片刻之后,苍老沙哑的声音舒缓了一些:“今召汝来,委汝重任:汝携我王剑,全权周旋两方,使我有回旋余地,可是明白?”
“田文绝不负大父王厚望。”
“王孙无官无爵,又是庶出,有难处么?”沙哑苍老的声音平淡冷漠。
“为国效力,田文当克难全功。”
帷帐后再没有了声息,一个侍女走了出来:“大王入眠,公子可以走了。”
那次未曾谋面的接见,使田文在临淄权力场骤然变成了一个神秘人物。寻常间逍遥平静的公子府邸,变成了日间车马穿梭夜来灯火通明的繁忙重地。在所有官署都冷清下来的时候,竟有如此一个公子府邸在日夜不息地动作,能不让官场侧目?但田文却没有时间去理睬,不仅仅是那口供奉在出令堂的王剑赋予了他无限的权力,也是因为他毕竟是丞相田婴的儿子。
父亲本是老齐王的少子,也是嫔妃庶出。长期酷烈的宫廷争斗,使父亲变成了一个谨慎君子,在王族贵胄中最是平淡无奇。他经常告诫田文一班儿孙:“王族旁支坐大,历来是国王大忌,尔等都要收敛锋芒,莫得生出事端。”接任丞相,父亲几番推辞,想要提出召回上将军田忌主持国政,可一想到田忌是自己的王族堂兄,又硬生生忍住了。父亲当政,奉行“减政去冗”的办法,除了边防急务与赋税纠葛,凡是大政一概压下,等待老国王召见时请命定夺。如此一来,这个开府丞相也确实清闲了不少。父亲见小儿子骤然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大忙人,风言风语多有流播,便来到田文府中想看个究竟。不想田文却正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