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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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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翼的骑兵冲杀,又是另一番景象。越军的骑兵与战车本来就是越王姒无疆的直辖亲军,寻常都在中央主阵保护越王。偏偏今日以“海神天兵”做了主阵,骑兵战车被摆在了两翼,越王的重型战车也脱离了战车阵形,飞上了一座山包去指挥大军。楚军骑兵一出谷口便分为两路,一路杀向越军的三万骑兵,一路包抄越军的三百辆战车。越军的骑兵与战车本来缺乏训练,数十年来几乎没有经历过实战,战马、骑士、战车,都成了徒有其表的仪仗兵。相比之下,楚军毕竟长期与中原冲突,骑兵更是最经常使用的快速力量,基本的战力始终是稳定的。冲击越骑的这路楚军骑兵也是三万,兵力相当,按照骑战规矩,正是旗鼓相当。但一经在原野上展开,三万越骑却大见狼狈——旗帜散乱,盲目窜突,大呼长吼间纷纷人仰马翻。楚骑尚未冲杀到核心,越骑先自乱作一团,有的要冲过去保护越王,有的要与战车会合,有的要逃跑,有的要杀敌,自相冲突践踏,完全不成阵形。楚骑山呼海啸般杀来,吴钩闪亮翻飞,不到半个时辰,越军骑兵便告土崩瓦解。
另一路骑兵对战车,更是奇观。战车是老式重兵,骑兵是新军重兵。车战时代没有集团骑兵(散骑例外),所以也没有战车与集团骑兵交战的先例。目下,战车在中原战争中消亡,集团骑兵也没有过与战车交锋的战例。如此一来,这场车骑之战便成了无规矩可循的乱战。战车与骑兵,都以快速奔驰为基本点,谁丧失了速度,谁便丧失了冲击力。战前,田忌给这两万楚军骑兵的战法是“百骑对一车,先车后卒”。按照越军战车一车百卒的军制,三百辆战车共三万兵力。楚军的一百骑对越军一百卒加一辆战车,也是旗鼓相当。谁知越军战车一开始奔驰迎击,山原上便大是热闹起来:越军的老旧战车一经剧烈颠簸,有断轴者,有折辕者,有甲士摔下战车者,有步卒被战车碾死者,甚至有车轮四散而战马只拖着车厢狂奔者……楚军骑兵冲杀间忍不住一片哈哈大笑。
日暮时分,战场的喊杀声沉寂了,昭关外唯有楚军欢呼胜利的声音。
整整两个时辰,越国的十五万大军土崩瓦解,姒无疆被乱军所杀,越军残部全部降楚。
在楚军的欢呼声中,楚威王在昭关举行盛大宴会庆功。张仪、田忌被楚威王请到了最为尊贵的中央位置,楚威王自己与随行大臣则全部在偏座。张仪洒脱不羁,见楚王相邀盛情难却,也就哈哈大笑入座了。田忌却是几番推辞,总算被楚威王扶到了案前,还是如坐针毡般大不自在。
“诸位臣工。”楚威王兴奋地举起了大爵,“一战灭越,全赖先生谋划、大将军统军大战之功!来,为先生,为大将军,干此一爵!”
“为先生!为大将军!干!”全场欢呼,个个痛饮。
“启奏我王。”令尹昭雎起身高声道,“臣请赐封田忌大将军三县之地,封号武成君,统率大楚兵马,北上与中原争霸。”
“臣等赞同!”楚国大臣异口同声。
楚威王爽朗大笑:“大将军,本王正有此意,就做楚国武成君如何?”
田忌一脸肃然,拱手答道:“楚王与先生本有定议,田忌只打一仗。”
张仪看看楚威王笑道:“楚王英明,岂肯食言自肥失信于天下?”
“噢,回头再议了。”楚威王岔开话题道,“先生、大将军对灭越后事有何见教?”
张仪悠然笑道:“越国立国一百六十四年而被楚灭,使楚开地千余里,增民两百万,几成半天下之势,天下待楚国将刮目相看也。然则,越国部族散居荒山、水泊、海岛,极难归心。欲得真正安定,化越入楚,尚需派出一支大军常驻越地十余年,待其民心底定后再行常治之法,方为上策。”
“大将军之见如何?”楚威王似乎更想听田忌的看法。
田忌坦然道:“先生所言,极是远虑深彻,田忌以为大是。”
“好!”楚威王拍案,“明日即派大军开赴越地,化越入楚……”
突然,大帐外马蹄声疾,大是异常。楚威王尚在沉吟间,辕门已经传来锐急的报号声:“房陵军使,紧急晋见——”话音落点,一人跌跌撞撞进帐,一身污秽血迹,扑在楚威王案前号啕痛哭。
帐中皆愕然变色,楚威王却大是暴躁,拍案怒喝:“败兴!说话!”
“禀报我王。”军使哭声哽咽道,“秦军偷袭房陵,夺我府库仓廪,杀我两万余人,汉水之地三百里,全都让秦国占了……”
偌大军帐,骤然死一般沉寂,方才的隆重喜庆气氛片刻间荡然无存。汉水三百里土地尚在其次,房陵数百座粮仓府库的失守才当真令人心惊肉跳。那里储存了楚国十分之七八的粮食兵器财货,夺走房陵,无异于夺去楚国近百年的府库积累。对于任何一个楚国人,这都是难以忍受的噩耗。
死一般的寂静中,楚威王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咣当”将一只铜爵摔在地上。
令尹昭雎阴沉着脸站起,突然一声大喝:“张仪——给我拿下!”
田忌愤然高声道:“且慢!此事与张子何干?田忌敢请楚王说话。”
楚威王冷冷地瞅了田忌一眼,大袖一甩,转身而去。如此几番折腾,张仪竟然还愣怔在座中,苍白的脸上木呆呆没有丝毫反应。田忌大急,疾步上前掐住了张仪的人中穴,大喊一声:“张子——”
第四章谈兵致祸(6)
   六、错也数也不堪谈兵
昏暗的石屋里,遍体鳞伤的张仪终于醒了过来,恍惚间仿佛一场噩梦。
身下的石板是冰凉的,浑身是冰凉的,心也是冰凉的,那一线微光似乎也是飕飕的凉风,将那一丝朦胧混沌的感觉都变成了冰凉。睁开眼睛,张仪觉得很清醒又很朦胧,明明是一方凉冰冰的天地,如何却又感到热烘烘的一片焦躁?还是闭上眼睛想想,究竟发生了何等事情?如何自己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张仪深深吸了一口气,日间之事在一片冰凉潮湿中渗了出来——呵,军使来报,房陵被秦军偷袭,楚王摔了铜爵,昭雎喊了什么?是了,拿下张仪。对了,田忌还争吵了一阵,好像没用。以后的事么,不用想了,还能如何?突然,张仪觉得很可笑,入楚原是名士,灭越之后更是尊神,如何正在被楚国君臣的香火供奉之时,虔诚的颂扬突然变成了一记闷棍?一谋之功,由人而神。一谋之过,由神而鬼。世间事当真如此滑稽?是也是也,当真滑稽。心念一闪,张仪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唱:“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唱着唱着,又飘飘然去了……
再次醒来时,张仪浑身软得酥了一般,透体的冰凉如何又换了轻飘飘暖洋洋,仿佛大醉之后一般?那是什么声音?窸窸窣窣隐隐约约的好像就在身边?张仪费劲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人跪坐在身边,似乎还在低声哭泣,闭闭眼睛再睁开,张仪相信这不再是梦,不再是醉眼昏花,这是真实的。
“绯云?是你么?”张仪含混地嘟哝了一句,那张嘴仿佛不是自己的。
“张兄!你,你终于醒了……”哭声停了,泪珠却滴在了张仪脸上。
“绯云。”张仪慢慢张开嘴巴,“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么?”
绯云“扑哧”笑了,边抹眼泪边点头:“在,在吔。”
“好,好。”张仪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但有三寸舌在,张仪,还是张仪。”
“先别说话,我给你喂点儿热米酒。”绯云轻柔地扶起张仪倚在自己肩头,转身拿过一个布套包裹的铜壶,将壶嘴儿搭在张仪嘴唇边,“来,喝下去会好些。”香甜温热的米酒一入口,张仪大感干渴,咕噜咕噜牛饮般吞咽起来,一壶热米酒顷刻全部干净。张仪大感精神,四顾打量,发现这是一间竹墙茅屋,透过半掩的木门,一座苍翠的山头横在眼前,似曾相识。“绯云,这,这是何处?”张仪惊讶得有些结巴起来。
“长阳谷,田忌隐居之地。”
“如何能在这里?田忌何在?”
“张兄莫急。”绯云叹息了一声,“我这就说给你听……”
昭雎缉拿了张仪。田忌大急,一面教绯云到令尹大帐打探,一面连夜紧急求见楚威王。绯云火急赶去,用一百金买通了令尹府一个军吏,才得以守候在令尹府门厅等候。夜半时分,田忌匆匆赶到,出示了楚王的金令箭,才强迫昭雎放出了遍体鳞伤的张仪。出得令尹府,田忌什么话也没说,连中军大帐都没有回,就亲自驾着一辆战车将张仪主仆送到大江边。这时,一艘轻便快船已经在江边等候了。朦胧月色下,田忌对绯云说:“先生重伤,好生护持。我稍后便归。余事不用操心,上船便知。”说完匆匆走了。
上得轻舟,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来到舱中对绯云说:“我乃将军族弟,名叫田登。小哥但放心看护先生便了。这是一个红伤药箱,小哥想必会打理红伤。”绯云急忙点头谢了,便在一支粗大的蜡烛下埋头打理昏迷不醒的张仪。整整一个时辰,绯云才将张仪的全部伤口擦洗上药完毕。这时田登又来到舱中,见张仪已经安然昏睡,方才对绯云说了田忌的安排。田忌叮嘱:楚国君臣正在嫌恶张仪,更兼昭雎险恶,先生不能留在昭关,须得先回长阳谷疗伤,待痊愈后再作他图。如此漂漂荡荡地走了六天,才回到了这云梦泽的长阳谷。
“将军如何,他没受牵累么?”张仪急问。
“田登说,楚王与将军又做了一个交换:将军须统兵收复房陵,楚国方能放人。将军坚执要楚王先放出张兄,否则不接受交换。僵持半个时辰,楚王才出了令箭。送走我等,楚王便敦促将军连夜带兵北上了。田登安顿好我等,也随后追赶将军去了。”
张仪听得愣怔,良久道:“绯云,你去歇息,我好生想想。”
“哎,做好饭我便来吔。”绯云收拾了零碎物事,扶张仪躺好,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田忌统兵北上的消息使张仪大感意外。田忌为自己开脱辩解,这是很正常的;连夜赶到楚王行辕解救自己,也属该当之行。毕竟,是张仪给田忌创造了重新返回齐国的机会,而且准备共事图谋振兴齐国。利害关联,作为报答也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以统兵收复房陵为交换,就大大超出了报答举动。秦国新军绝非越国的乌合之众可比,楚国的老战车与半新半旧的骑兵如何能收复房陵?秦军能够千里奔袭,谋划者与统兵大将一定都是非凡人物,岂能没有充分的迎战准备?楚军北上,岂非以卵击石?田忌作为当世已经成名的老将,历来用兵慎重,一个牛刀杀鸡的对越之战,尚且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能对秦楚实力心中无数?更重要的是,如此交换,将使田忌在楚国越陷越深,楚人薄情寡恩,败了走不脱,胜了不能走,后患将是无穷尽的。实际上,做出如此交换,田忌等于将自己的后半生全部押给了楚国,重回齐国的愿望很可能因此而永远无法实现,对于一个齐国王族子孙而言,永远地客居异国,老死异乡,那真是一曲磨人终生的悲歌。
显然,田忌将自己押在楚国,楚国对张仪的恨意才会稍减,他张仪才算彻底地脱离了险境,才有安全养息的可能。张仪啊张仪,你值得田忌付出如此牺牲么?若是挚友知音如俞伯牙钟子期者,自然是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可张仪之与田忌,却只是初次结识,既算不得挚友,更算不得知音。张仪为田忌返齐奔波,也只是出于为自己物色力量的利益之需,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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