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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掩住嘴角的笑意,刚才还苦涩难饮的药汤,此刻喝在口中竟是甜丝丝的,一直沁进心里。
薛玥满意地看他将药汤全部喝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李修文今日就会被定罪,为什么还要花心思来装病?”
顾勋将药碗放在案上,道:“李元甫应该这两日就会知道消息,待他赶回京城之时,李修文必定已经处决。我要让他知道我今日是因病重无法去救李修文,而不是无心去救。”
薛玥仍有些想不通,问道:“李修文犯下得是窃取军机、杀害侍卫的大罪,李元甫就算回京也应该是自身难保,届时他还有空来追究你的事吗?”
顾勋冷笑道:“李元甫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扳倒,我又何须花费这么多心血蛰伏在他身边。他在今上还是东宫之时,就作为伴读侍奉左右,两人关系十分亲厚。李宗甫这十几年来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只手遮天,除了因其心机手段了得,却也和今上的刻意偏袒不无关系。这次的计划,虽然能让今上一时震怒处斩李修文,但毕竟不是毫无疏漏,李宗甫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因为不肖子的拖累就一蹶不振。所以,我这出戏必须得继续陪他做下去。”
薛玥想到花了这么多功夫,仍然不能撼动李宗甫分毫,不免有些沮丧。顾勋望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神色,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们这次能找到机会诱李修文入局,已经是对李元甫的重创。此事之后,今上对他的信任一定会大不如前,再加上丧子之痛,他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薛玥这才觉得心中舒畅起来,又问道:“可我还是一直没有想透,你和叶大哥到底是如何让李修文一步步掉下陷阱,最终无力回天的。”
顾勋面上露出得意之色,道:“此计要成,有两件最为关键之处。第一,李元甫疑心颇重,他若在京中,许多事便不好办。所以必须等待一个他离京的机会,幸好我并没有等太久,他就因家中老母病重离世,必须夺情回乡三月。也许这就是天意。第二,我刚才说过今上待李元甫极为亲厚,如果只是一般的刑案,他极有可能顾及李修文是李元甫独子,而暗中放他一马。所以李修文犯下的案子必须是让今上极为忌讳之事,比如涉及军权及后宫。”
顾勋又掏出那个锦袋,将袋中棋子一个个摆在石桌上,继续道:“只有这两件关键之事全部计划妥当,方能步步为营、摆下棋局。”他轻轻捻起一枚棋子,“第一步,让玉面罗刹在李修文回城的路上布下迷阵,使他被困在静云庵的山下。再想办法让马受惊将车拉走,逼李修文不得不上山求助。我早就暗中查过,那云嫔虽被送到庵中修佛,却并不安分,李修文又一向好色,这两人撞在一起,果然如我料想的那样*、勾搭成奸。接下来玉面罗刹便扮作今上亲信传旨,那静心老尼耳聋眼花,哪里分得清真伪。当云嫔以为今上突然造访,李修文跳窗逃走之时,便趁机将他打晕。”
薛玥听得入迷,连忙追问道:“那云嫔到底死了没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顾勋嘴角勾起浅笑,继续道:“云嫔自然没有死,我怎会因为要设计李修文就冒险去杀了今上的宠妃。小玥你可知道,这京城之外并不止静云庵一间尼姑庵,而天下的尼姑庵其实并无太大差别。所以我早就选了一处和静云庵相似的荒庙,把房间和院内布置得和静云庵成一样。当李修文再度醒来之时,他根本已经不在静云庵内,他看到的血、内脏和头颅都不过是玉面罗刹随便找的一具死尸易容出的假象。李修文乍见如此恐怖的场景,又怎么能分得清真假,他本就迷路,更不可能记得自己上的是哪座山。于是他便深信不疑云嫔已死,有人躲在暗中想要害他,也才能自此越陷越深。”
薛玥终于,接口道:“然后那日你就想办法弄到了那张京卫防布图,趁他不在府内时,偷偷藏在了他房里。防布图失窃,必定惊动整个京卫营,杨荣安身为侍卫也一起查找真凶。所以李修文找不到杨荣安,便只能来找你。”
“没错,”顾勋捻起第二枚棋子,轻轻放下道:“这一步也多亏了曲玲珑从中牵引,将李修文故意引到我提前布置好的房内。我让玉面罗刹扮作含烟,又在房内的熏香内加了摄魂香,这香气吸得多了便会使人神智不清、生出幻觉,玉面罗刹本是百毒不清之人,可李修文在房中呆了足足四个时辰,足以令他此后几日都浑浑噩噩、难以清醒。”
他再捻起一枚棋子继续道:“不过仅靠那香还是不够保险,下一步便是偷偷把那颗假冒的云嫔头颅放在他床上令他成日处于惶恐中。李修文经历了这样的折磨,必定难以保持正常心智,极有可能对身边的一切产生怀疑,尤其是那日,我让玉面罗刹穿着杨荣安的装束故意站在窗前让李修文瞥见,这样他迟早会怀疑杨荣安和此事相关。”
薛玥歪着头想了想,又道:“所以你后来故意让李修文上酹月楼给我赔罪,就是想再找机会单独见他,继续挑拨他和杨荣安的关系。”
顾勋瞟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惋惜道:“我可是真的让他去给你赔罪的,他竟敢动你的心思,不趁此机会让他低头丢丑怎么解恨。可惜你偏偏不愿去,白费了我这番苦心。”
薛玥嘴角一撇,道:“我就是不想见那个恶心的小人。再说也并没有白费啊,我可是足足得了五百两银子呢。”
顾勋望着她得意神色,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随后又拿出最后一枚棋子,道:“那日在酹月楼我又加了些摄魂香的分量,然后故意在话中把所有的线索都引到杨荣安身上,李修文那时已成惊弓之鸟,又受摄魂香的影响,于是便笃定杨荣安便是在背后害他之人。他受我引导,终日疑神疑鬼,只要有所怀疑就会不顾一切抢先下手。最后,还是你那千机筒起了大作用,竟能让李修文寻到机会杀了杨荣安这样的高手。”
薛玥把所有环节拼凑起来,觉得果然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难怪那李修文只能毫无防备的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于是忍不住抚掌道:“果然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们当日联手害死段老爷一家,就该想到会有此下场。也多亏有顾大人神机妙算,才能让这恶人伏法,帮段老爷和穆大人报仇。”
顾勋望见她小脸上露出的崇拜之意,心中涌起无限满足。此时张冲突然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望见坐在一边薛玥,又将话生生咽了下去。顾勋望他一眼,摆手道:“不必顾及她,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张冲这才连忙开口道:“李元甫不知听了何人报信,两日前就从洛水出发,如今已经到了衡州的驿站,只怕两日之内就能抵达京城。”
顾勋猛地一惊,喃喃道:“两日!竟然这么快!”他眼中闪过不甘之色,狠狠将满桌的棋子掷在了地上。薛玥也知道若让李元甫在李修文行刑之前就赶回京城必定会出大麻烦,于是也焦急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顾勋默立良久,缓缓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人可以帮我,曲玲珑!”
☆、第63章 诉衷情
粉妆敷面、螺黛轻扫,温香暖阁之内,绝色女子正斜对铜镜、执手描眉。
这时房门被叩响,有人轻轻唤道:“曲姑娘,薛姑娘来了。”镜中女子描眉的手猛地一顿,目中露出惊喜之色,她连忙放下手中螺黛,理了理裙摆,柔声道:“快让她进来。”
薛玥推开厢门,望着眼前这张她好像始终未曾读懂的面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唤了一声:“曲姐姐。”
乍听这声称呼,曲玲珑眼中竟莫名有些湿润,她低头望着裙摆之上绣着的金丝海棠,喃喃叹道:“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听你这么叫我了。”当她抬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薛玥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这人玉带青衫、风姿卓绝,唇角漾着轻笑,曲玲珑却看得冷下脸来,漠然道:“顾大人,你也来了。”
顾勋回身将厢门带好,款款地走进屋内,撩袍而坐,又抬头朝她打量,朗朗笑道:“曲姑娘今日姿容明艳、双颊红润,可是有什么喜事?”
曲玲珑露出讥诮神色,冷冷道:“我能有什么喜事,如今我唯一的靠山已倒,这酹月楼只怕也开不了多久了。”
顾勋不置可否地笑笑,又道:“说起来,顾某还要多谢曲姑娘那日替李修文指了条好路,倒是为我省去许多工夫。”
曲玲珑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略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仍是淡然道:“顾大人说得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明白。我每日呆在酹月楼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如果顾大人是想来打探什么消息,只怕会让你失望了。”
薛玥见曲玲珑神色防备、句句冷硬,而顾勋却毫不在意,仍往自顾下说道道:“如果我告诉你,李修文这次有可能死不了呢?”
曲玲珑身子好似颤了颤,随即又十分平静道:“民女身在市井,管不了这种朝廷大事。所以他死或者不死,顾大人都不必来知会我。”
顾勋眸光一闪,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他这次若死不了,你以后再要报仇,只怕是难上加难,是吧,简芸姑娘。”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并满意地看见曲玲珑那张原本冷硬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恐和无措。
曲玲珑双手死死攥住裙摆,强自镇定下来,煞白的脸上勉强扯起一个嗤笑,“什么报仇不报仇,我怎么完全听不懂。顾大人只怕是认错人了罢。”
顾勋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在她面前,“可是根据这份户籍资料所载,你祖籍洛城,原本的闺名叫做简芸,正是那段笙之子段乘风未过门的妻子。”
这话如同惊雷骤响,震得薛玥都瞪大了双目,久久不敢置信,她此前只隐约知道曲玲珑是有苦衷的,想不到她竟藏了如此大的秘密。
曲玲珑的双肩剧烈抖动起来,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花枝,美丽而又脆弱。她绝望地闭上双眼,羽睫不断颤动,终于落下泪来。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转头望向薛玥,双目盈盈,饱含凄苦,:“小玥,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讲得那个故事,我说过我从未想过要骗你,也是真心拿你当作姐妹。那日我向你倾诉之事,句句发自肺腑,全都不曾作伪。”
薛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在枫林内琴瑟相和的痴心人,如今竟已阴阳两隔,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堵得胸口一阵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曲玲珑的声音在房中回荡,好似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与段郎十三岁相识,两家为我们订下白头之约。谁知到十八岁重遇时,已是造物弄人、身份悬殊。难得他初心不改,段老爷又是敦厚良善之人,不介意我沦落艺坊、身份低微,执意履行当年婚约。我曾经偷偷想着,老天待我实在不薄,让我与他经历这么多波折之后还能相逢相守。”说着说着她眼眶渐红,声音越发凄厉起来:“成亲前三日,他牵着我的手在月下盟誓,新婚那日,一定要以锦衣华裳、大红花轿接我入门。谁知那日一别竟成永别。三日之后,我没能等到大红花轿,等来的却是段氏一家九口惨遭灭门的噩耗。”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轻声啜泣起来。
薛玥也听得心中大恸,忙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在她耳边柔声劝慰。曲玲珑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哑着嗓子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