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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令我严审此案,并非我不想救他,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救他!”陆彦斌越说越激动,最后似是十分悲痛地垂下头来。
顾勋呆呆地愣在原处,全身仿似坠入冰窖一般,自他入大理寺开始,老师一直告诉他要坚持正道,不可贪赃枉法不可徇私,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自己一向尊敬崇拜的老师,竟真是一个假仁假义的奸佞之人吗?
此时,窗外一道惊雷轰鸣、划破夜空,顾勋觉得全身好似都被震得生痛,心中一直坚持的信念溃然崩塌,竟令他有些站立不稳,几乎跌倒在地。
陆彦斌见他如此模样也十分不忍,他望了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色,轻叹道:“要下雨了,你快些走吧,若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好办了。”
寒风裹着暴雨倾盆而下,仿佛要洗刷这世上一切的罪孽与不公,顾勋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内心一片惶然:到底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自己坚持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寒风彻骨,不断击打着他的内心,凄凄冷雨,将眼前的一切染上阴沉的墨色,而他被这浓重的黑暗包围着,辨不清终点,看不到来路。
大雨滂沱,肆虐了一整夜,顾勋躺在家中,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生怕一醒来就不得不面对那些他刻意逃避的现实。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他从混沌中拉了出来,他勉强站起身来,顿觉头疼欲裂,浑身酸软无力。打开门,便望见杜若菡那张焦急的面容,苦笑一声,道:“杜小姐,我今日实在没心情去吃你的桂花糕。”
杜若菡却急得不断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揉得十分皱的纸笺,又拉出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杜若坤,一边比划一边让他解释道:“那日和你谈完之后,我仔细回忆了爹爹生前之事。突然想起爹在被抓之前,曾经特地交代她要看管好小坤的一件衣服,说是请了专人特地为他定制的,十分珍贵。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十分蹊跷,家中那么多古董字画,他为何会特意交代我要保管一件衣服。昨夜我突然想到此事,就试着用剪刀将衣服绞开,竟发现布料中有个夹层,里面夹着这么一张纸。我想这对你一定很有用,就马上带出来找你。”
顾勋骤然清醒过来,忙接过纸笺细看,纸上的内容仿佛一道亮光将心中照得透亮,曾经的怀疑、阴霾一扫而空,令他生出绝处逢生的狂喜。他激动的抬起头对杜若菡道:“多谢杜小姐,这正是此案的关键证据,老师有救了!”说完他一刻都不敢耽误,忙握紧纸笺朝刑部跑去。
跑了几步,他又想到些什么回过头去,只见杜若菡白衣胜雪、裙裾翩翩,正站在暴雨洗过的澄明天空之下,柔柔地冲他微笑。他心中不由一软,高声喊道:“等今天过了,我去你家吃你做的桂花糕。”
他心中雀跃,一路疾驰,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轻快的哨音响起。一到刑部,他翻身下马,甚至等不及叫人通传,直接翻入后院,闯进陆彦斌房内,高声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李元甫指使杜锦文诬陷老师的证据。”
陆彦斌面色骤变,忙冲上前来问道:“真的吗?证据在哪?”
顾勋正要掏出那张纸笺,突然动作微滞,一丝疑虑和不安涌上心头,他抬起头盯着陆彦斌道:“昨日我脑中混沌,记得不太清楚,陆大人可否告诉我,在老师家搜出的那张密函里写了些什么。”
陆彦斌微微一怔,不知他所为何意,但他急于看到顾勋手上那件证据,略一思忖,道:“写得是:大事已成,明日可上朝共参李项城。”
顾勋后退一步,摇了摇头,道:“这封信并不是老师写的。”
陆彦斌眉头一皱,问道:“你如何知道不是他写的?”
“因为这朝中只有老师不会称李元甫为李项城。所有人都以为李元甫祖籍为项城,可其实他祖籍却在洛水,老师刚好与他是同乡,这件事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告诉了我。”
他顿了顿,又死死盯住陆彦斌,声音渐历:“那么是什么人模仿老师的笔迹写了这么一封信,要置他于死地!”他顿了一顿,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呼之欲出的真相,:“陆大人与老师多年同窗,对他的字迹一定十分熟悉,大人又精通书法,要伪造这么一封信,想必不是难事吧。”
陆彦斌在他灼灼目光之下,面色逐渐转寒,他直起身子,冷冷道:“你果然如宋毅所言,心思通透、机智过人,只可惜却和你那老师一样太过迂腐,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顾勋气得目眦欲裂,指着他大骂道:“老师如此信你,将你当作毕生挚交。还反复交代我让我一定要来找你相助,想不到你竟也怕了那李元甫,和他勾结一气,设局陷害老师。”
陆彦斌冷哼道:“我又何尝不把他当作挚交好友,只可惜他实在是太笨太迂,如今朝中上下无一不是李党掌控,他一个三品大理寺卿,如何能对抗得了这股强大的势力,他既然如此顽固不化,不识时务,我又何必要因为他一人而得罪权臣,危急自己的地位。
顾勋心中愈发激愤,正待上前,突然感到脑后剧痛,视线顿时模糊起来,在他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只听到陆彦斌居高临下,冷冷道:“此人擅闯刑部内堂,给我关起来,等候发落。”
当顾勋再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窄小的房间之内,四周一片黑暗,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忙伸手去探怀中纸笺,果然已经不在,心中猛地一沉,暗恨自己不该轻信他人,导致已是无力回天。
他心中既担心宋毅的案子,又记挂着杜家三人的安危,不知道在这暗室中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许久未见的亮光照得他十分不适,忙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陆彦斌自门外负手走入,遣退手下,站在他身边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勋心中一震,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却不敢去想。
陆彦斌又望他一眼,道:“今天是十月初八,大理寺卿宋毅结党诬告首辅大案提审之日。”他顿了一顿又说:“不过你放心,他还没被定罪。你那恩师在堂上宁死不招,如今只剩下半条命,昏死过去,被押回了刑部大牢。”
顾勋压下心中剧痛,冷冷开口道:“陆大人今日前来,恐怕不止是告诉我这件事这么简单吧。”
陆彦斌微微一笑,道:“李首辅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去牢里劝宋毅招供画押,他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保你加官进爵如何?”
顾勋按按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站起身冷笑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拉我做你们的走狗。”
陆彦斌转过身去,默然道:“话我已经带到了,去还是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刑部大牢,阴森晦暗,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让顾勋越走就越是惊心。
他一路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才打开锁链,推门而入。只见阴寒的牢房内,宋毅浑身是血,趴在石床之上。他的手指上只剩一层血皮,露出森森白骨,衣衫上不知浸了多少血,早已结成了痂,硬硬贴在身上。顾勋心中剧痛,喉头一阵哽咽,扑上前去喊道:“老师,你受苦了!”
宋毅一听他的声音,身躯微微颤动,浑浊的双眼中透进一丝光亮,而这光亮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去,以虚弱的声音道:“是他们让你来的。”
顾勋哽咽地点了点头,道:“老师放心,我绝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假意应承他们,只是想进来再看你一眼。文昭无能,不能为老师伸冤,今日之后,我也无甚留恋,要杀要剐随他们的意。”
宋毅嘴角轻勾,叹道:“我这一生最骄傲之事,就是认了你这么个徒儿,不过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一直教错了你。”
他望着顾勋眼中闪现的不解之意,继续道:“我曾经以为,只要坚持公理和正道,决不向他们屈服妥协,朗朗乾坤之下,奸邪之人终究会被惩处。可直到今日我才看透,李元甫权倾朝野,李党盘根错节,仅凭一腔热血,只能如蚍蜉撼树,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顾勋未想到一向铁骨铮铮、绝不屈服的老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疑惑道:“老师你可是后悔了?”
宋毅摇了摇头,“肃清奸佞、匡正朝纲是我毕生所愿,即使是以性命为代价又有何可悔。只是我若身死,李元甫就再无对手,只怕他会越发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他一脸凝重地望向顾勋道:“文昭,如今我唯有将此愿托付给你,你可愿答应为师,守住你心中的正义,替我继续和他们斗下去。”
顾勋低头喟叹道:“老师尚且不行,我人微言轻,又如何能斗得过他们。”
宋毅坚定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定要铭记于心。你天赋极高、聪慧过人,唯一不足的就是性子太过刚硬。以李元甫为首的一党,城府极深,手段卑劣,才能一路青云直上、只手遮天。你要想和他们斗,只有比他们更奸更狠,哪怕用尽所有不齿手段,也要爬上权利的顶峰。有朝一日,你能站在他身边,才能给他们致命一击,实现你心中坚信的清明之志。”
这话语好似一道惊雷,震得顾勋久久无法言语,这时宋毅虚弱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为师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唯有用这条命,为你铺一条路。”
顾勋心中一惊,抬头望他,只见恩师双目澄亮,眼神中有决绝有期盼也有不舍,过了一刻,宋毅突然用尽全力大喊道:“是我错信小人,顾勋,你这个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徒,马上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在看到你!”
顾勋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他心中一凛,含泪朝宋毅一拜,知道这一别他们师徒二人便是天人两隔,再也不能相见。
他步履沉重,一路走到大牢门口,对等在那里的陆彦斌道:“答应你们的事我已经做了,还望陆大人莫要食言。”
当顾勋走出刑部之时,只觉得全身冷硬,乌云在头顶上层层堆积,天空阴沉得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了一匹快马,拼命往城东赶去。
待他赶到杜家宅院之时,远远就看到门口已经挤满了窃窃私语的人群,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血腥气息,腹中不由一阵作呕,竟一时不敢迈出步子。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扒开人群,走进房内,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一片猩红的血迹,令他一阵眩晕,他忙扶住墙壁,才勉强能稳住不断下坠的身子。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那憔悴的妇人,古灵精怪的孩子,还有那美丽纤弱却永远倔强微小的少女,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生气。鲜血不断从他们身上涌出,在石板的纹路中蜿蜒,仿佛一张巨大的血色脸谱,狠狠嘲笑他的无能。
顾勋呆呆站在这铺天盖地的血色中央,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弱小,救不了应救之人,也保护不了想要保护之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迈开僵硬的步子走到厨房,果然见到一片狼藉之中,散落着几块已经冷硬的桂花糕。
他蹲下身去捡起其中一块,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慢慢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桂香在口中回荡,却堵得心口一阵抽痛,他闭上眼,泪水慢慢滑落,喃喃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顾勋将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