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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领悟令她心里绞痛,又无可奈何。但是庄子上吃够了苦。那种受战乱流民侵扰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父亲,女儿知道了,往后必定会听老太君、父亲母亲的话,也会听四小姐的吩咐。”
听见她诚恳的语气和称呼上的改变,秦槐远点头道:“那就好。”
秦宜宁此时已经安排人往内宅各处报了讯,也叫人在外院书房的侧间预备下了香汤沐浴。
秦槐远与启泰去沐浴更衣之际,秦宜宁又吩咐厨房预备下宴,稍后要摆在慈孝园的花厅里,秦槐远安然无恙,全家人得以团聚,一定要乐一乐。
吩咐过这些,秦宜宁一刻也坐不住,心里满是父亲平安归来的开怀和兴奋,就站在书房外头等着秦槐远。
足过了半个时辰,秦槐远才出来。
此时他头发半干,松松的挽在头顶,戴了黑色的网巾固定,身上穿了碧玉色的杭绸直裰,脚下穿着软布靴,虽然人清瘦了一些,可看起来依旧是从前那个风度儒雅俊美雍容的模样。
秦宜宁笑着道:“父亲,咱们一同回去吧。”
“好。”秦槐远微笑颔首,“启泰方才将府中事告诉我了,你做的很好。”
“父亲别夸我了,我头一次当家,手忙脚乱的顾头不顾尾,还多亏了老太君和母亲从旁指点我才能稳得住。”
“你这丫头,还学会了谦虚了。”秦槐远失笑,“你很聪明,也有魄力,更善于揣摩人心,这很好。此番你在家里做的,还有在外面做的,都很好。若无你收留流民的事,恐怕为父要回来还要费一番功夫。”
秦宜宁被父亲赞许自然欢喜,可她最在乎的还是最后一句。
“父亲,皇上是不是动了怒?”
秦槐远颔首:“是动了怒,毕竟常春山上你的宅子与皇后的相邻,百姓如何想就不细说了。你也能分析的出皇上是为何动气的。不过正因如此,民间呼声高了,曹国丈才无法对我下手,皇上也有了几分忌惮。趁着清流之人再度为我求情,皇上就松了口。只是连累了你二叔,被挪去了礼部做了侍郎。”
同样是三品,户部和礼部自然是不同的。而皇上肯早些将秦槐远放出来,恐怕也是怕曹国丈趁机下手吧?毕竟皇上就算再生气,也还保留了一丝理智,想留着秦槐远这个好帮手未来牵制曹国丈。
事实上,皇上没有一口气将秦家所有人的官职都撸了,秦宜宁已经很庆幸了。
最庆幸的是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只要能帮上父亲的忙就好,我最怕的是做错了帮倒忙。”
“哪里会。”秦槐远微笑,“亏得有你和你二叔、三叔在外头张罗。还有你让人送的东西我都收到了。那药防蚊虫的确很好,否则我现在说不定要被叮咬出一身的包。”
秦宜宁笑道:“多亏了钟大掌柜想的周到。”
……
父女二人闲聊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秦槐远也不曾经历了这一场牢狱之灾一般,他们的态度都似寻常,这些纷乱仿若不曾萦于心上。
全家人此时都聚在老太君的慈孝园,就连最不常常出现的十一堂弟都在。
一见秦槐远,老太君的眼泪便止不住,抱着长子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二老爷、三老爷也都绕在秦槐远的身边,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受的苦。
女眷们在一旁笑着拭泪。孙氏更是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哭红了眼睛。
不多时,下人回话酒席齐备了。
秦宜宁便笑着去扶老太君:“今儿全家人都齐了,咱们好生吃一顿团圆饭,老太君是福寿双全的人,往后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多福多寿。”
老太君听的欢喜,连声道:“好,好!”
全家人就都嬉笑着入了席,因是家宴,秦槐远又难得有惊无险,老太君就吩咐撤了中间的屏风。一家人虽遵食不言的规矩,可是一餐饭下来,气氛非常欢快融洽。
待到饭后,下人撤了席,伺候众人漱口,又上了茶来,秦槐远才缓缓道:“今日全家人都在,我有几句话想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希望
众人闻言便各自放下了茶碗,目光皆投向了秦槐远,足可见秦家人对他的尊重。
秦槐远微笑道:“这些日,我不在家中,偏劳二弟、三弟了。”
“大哥说的哪里话,这些日子家里倒是没什么大事,也不需我们做些什么。何况内宅中还有老太君、大嫂和宜姐儿。我们这些天门户紧闭,闭门谢客,谨慎再谨慎,只期望大哥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如今大哥没事,咱们一家子也就都有了主心骨了。”
二老爷说的极为认真诚恳,众人也纷纷点头。
秦槐远摇头苦笑,摆了摆手道:“二弟这么说,当真叫愚兄无地自容。若无我的牵累,二弟也不会丢了官职,落到礼部去了。”
二老爷闻言心里一热,连连摇头:“若无大哥提拔,若朝中同僚不是看在大哥的面上,以我的资质,想做到户部三品大员至少还要再熬油似的熬上不知几个十年,大哥当初的帮衬兄弟不会忘,如今又不是大哥的错,大哥也是无辜被牵累的,哪里能怪你呢?再说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正是如此。”三老爷也点头。
三老爷心里对秦槐远是很敬重的。
秦槐远为人通透正直,就算三老爷是庶出的,自小到大秦槐远也从未以嫡长子的身份欺压过他。在他确信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决定接手家里生意时,还是秦槐远替他里外安排,暗中不知疏通打点了多少才让他站稳了脚跟。是以三老爷对秦槐远一直心存感恩,如今听闻二老爷的话,也连连点头。
老太君见三个儿子这般和睦,笑了起来,与身旁的秦嬷嬷和二夫人压低声音道:“瞧瞧他们兄弟。”
二夫人抿着嘴笑。
秦嬷嬷低声在老太君耳边道:“京中再难找这么和睦的兄弟了,都是老太君教养的好。”
老太君闻言,心里更加熨帖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现在已是满面红光。
秦槐远这厢叹息了一声,道:“二弟和三弟不介意,那是你们品性高洁。可说到底,我明白此事到底是因我做了出头鸟的缘故。”
转向全家人,秦槐远道:“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大周兵临城下,奚华城朝不保夕,若奚华城失守,虎贲军再无后顾之忧,下一个目标便是京都了。皇上如今无计可施,是以启用曹国丈联络鞑靼,我与曹国丈的证见素来不和,皇上重用曹家,自然要压着咱们家。现在我虽然出狱回了家,可未来的日子,恐怕会危险重重。”
众人闻言,方才的轻松之色尽收。
话题沉重,二夫人和三太太就想先打发年纪小一些的孩子退下,毕竟秦宜宁的十一堂弟才刚七岁,就怕孩子在外头乱说。
可秦槐远却摆摆手,道:“二弟妹,三弟妹,世道变了,有些事也该让孩子都知道。外头我已命人把守,话不会传出去的。”
十一爷秦宗也连连点头,对二夫人道:“母亲别担心,儿子已不小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二夫人和三太太这才点头,安坐下来。
秦槐远又道:“咱们秦家行事,素来行的正坐得端,可现在这个世道,人不单单只是做了好人就能长命的。为了以防万一,我少不得要提前安排,若我一旦有个不测,这个家就托付到二弟的手上,二弟朝中为官,见识不少,关键时刻也能够把握方向,秦氏一族族长之位,二弟担负得起,你们到时都要听他的安排。”
“侯爷,您……”孙氏闻言,眼泪已涌上眼眶。
老太君也皱起了眉,脸色煞白的道:“蒙哥儿,可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安抚的对老母和妻子笑了笑,秦槐远道:“如今安排,不过是图个万无一失,世道就是如此,我身为族长,该做的安排也要做,母亲不要拦我。”
老太君嗫嚅片刻,到底没再阻拦,只是面上血色尽退,拿了帕子默默拭泪。
秦槐远也不顾他们的眼泪,认真嘱咐二老爷,“一旦我被人暗中刺杀,二弟你就带着全家人立即离开京都,回咱们老家去,祖坟附近的祭田是我早些年就置办下的,虽不能够让一家子继续大富大贵,可养活咱们全族的人却是不难。就算皇上要问罪抄家,也不会夺咱们的祭田。如此一来,全家性命可保,秦家祭祀也可传承下去。”
“大哥……”二老爷心里颤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早在从前秦槐远还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之时,他就已想好了一家人的退路。
“这只是一种可能。”秦槐远叹了口气,看着全家老小,又道,“若是没人暗中刺杀我,一旦我的政敌动什么手脚,在朝堂上趁机踩我几脚,那恐怕事情就会更严重了。到时候牵累的,怕会是咱们全家,定国公的例子,或许会是咱们一家的先例。”
此话一出,厅内一片死寂,许多人面露惊惧,年纪小一些的孩子还有吓得哭出来的。就是老太君、孙氏、二夫人、三太太也都吓得脸色苍白。
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秦家恐怕就彻底完了,那就连回去种地的资格都没了。
秦槐远将目光投向了秦宜宁,“宜姐儿,你有天机子的批算,是极贵之命,皇上就算为了一个好彩头也不会将你如何,到时你要想尽办法护全家女眷周全。”至于男丁,是跑不掉的。
秦宜宁起身,认真的行礼道:“父亲放心,如果真有哪一天,我一定会担起我的责任,我知道父亲担心什么,您担心的,我都会办到。”
秦槐远看着爱女,笑的眉眼弯弯,点头道:“很好,宜姐儿这般懂事,为父很放心。”
听秦槐远这种心灰意冷、交代后事的口吻,秦宜宁当真是唬的浑身冷汗,面上却很认真的道:“父亲的想法也不要太悲观。现在的局面尚且没到那种程度,咱们还有很大的运作空间。事在人为,父亲就算对一些人寒了心,可也不能对生活都失去希望。只要人还有口气儿,就不该放弃希望!”
秦宜宁的一句话,一下子戳在了秦槐远心上,让他一直平和的微笑出现了裂痕。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也只有他的女儿发现了,他的确是心寒了,对皇上心寒,对朝廷心寒,对燕朝黑暗的未来心寒。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就算皇上昏庸无能,也并未起过去意,只想做好本分之事,能辅佐皇上将燕朝管理好,让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安稳日子,那便是他毕生所愿了。
可现在呢?
皇上依旧昏庸,大周的铁蹄依旧要踏平大燕,他致力于保护的百姓被皇上当做畜生一般对待,流民进城,上无片瓦遮阳,下无寸席铺地,每天竟只给一顿稀粥汤,病死的孩童老人倒闭在街上,成车成车的往乱葬岗拉去火化。
皇上的做法,都不如他的女儿!
他女儿没银子,都知道将值钱物件都卖了来养活流民,皇上那么大的人居然不知道,有银子不救百姓,却给妖后置办衣裳首饰。
他从刑部大牢出来,就有他安排的人将这些日皇上的动作都告诉了他,那一刻,秦槐远真感觉自己滚烫的心被挖出来扔进了冰窟窿。从前也是他愚昧,竟然还对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