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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侯府二堂，洪氏坐在软榻上阴沉着一张脸，将手中细白瓷描金花茶盏往红木小几上用力一顿，盖碗发出一声脆响，旁边站着的大丫头茶香吓了一大跳，赶紧拿了帕子上前擦拭溢出的茶水，又细看了下茶盏，幸好没碎裂。
“去看看，怎的还不归家？日头都落山了，索性就别回来，没的把晦气儿给我带进门！”
茶香躬身道：“刘妈妈在前堂候着呢，周妈妈才走去打听……应是快到了吧！”
梁迎春示意另一个丫头叶香给太太另换上杯热茶，轻声道：“太太莫着急，想是来到了的，从二门进来，慢慢走着，也要不少时间！”
坐在侧位上的许三太太蒙氏也劝着说：“大嫂不必担心，贾家原也不是小门户，这些规矩他们家是懂的，自会有长辈赶紧打发新人回家来，不会误了进门的时辰！”
“难不成他们还敢自称名门望族？”洪氏哼了一声：“你是没见过，他们家如今破败成什么样！住的那种污糟地方，穿的破破烂烂，没个人样！咱们家要倒霉了，娶个那样的女子，摊上一群穷亲戚，等着贴银钱施舍救济吧！”
蒙氏看了看边上坐着的几位姑娘，七娘、八娘正说话儿，似是没听见她们娘在说什么，表小姐十分安静地站着，却是一字不漏听着她们交谈，更小些的九娘和十娘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大人谈话，后头一排的丫头婆子，虽则低眉顺眼，主子的话铁定是都听得一清二楚。
蒙氏赶紧跟洪氏打了个眼色，替她掩饰道：“大嫂可不好这样说，贾家不是得了皇上赏赐么？听说财物还回来大半，如今都搬回老宅子住了，虽然不再叫安国公府，可那宅子好着呢，比咱们侯府还大！”
洪氏不理会她的暗示，才不在乎这话会否传到新媳妇耳里去，要是传过去才好了，延恩院她进不去，巴不得贾素素走出来找她，她正想着怎么也要报一报去年冬天那个仇——被贾素素吓得跌坐了一屁股墩，害她腰痛了一个多月。
“你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知道这些？谁跟你说的？”
蒙氏道：“还不是咱们家五爷？他可不是成日在街面上玩儿，京城里有什么事儿他不懂的？”
“端儿？这个混……这孩子，正经事不做，偏旁门左道的消息他最灵通！”
洪氏气得不轻，凌厉的目光往旁边一扫，看见许端另一位良妾苏绢儿往纱屏后躲了躲，骂道：
“一个两个都管不住自个儿男人，没用的东西！”
她现在后悔了，早知如此，就该听侯爷的话，不过份宠着许端，原先还能好好儿安心读几天书的儿子，自从纳得两房良妾回来，如今都成什么样了！
经不住儿子软磨硬缠，也真怕万一丑事传出来儿子会被族里惩罚，或被老爷打死，洪氏不惜和侯爷扛上，又费了一番心思，借着各种说法，总算是把商家女蔡美屏纳为许端第一位良妾，那时候蔡美屏已经怀有许端的骨肉，两个月身孕，一对少年男女弄出这一着，把洪氏吓了个半死。
蔡家有点银钱底子，原不想女儿为良妾，许忠却只准为妾，他不知内情，还以为儿子只是慕蔡家女美貌，想他许家几代勋贵，怎可以娶商家女为正妻？既然洪氏为许端算命，算出此女八字能助许端运势，那就纳为妾，为妻是不可能的！
好在有惊出险，最后洪氏还是办成了事，为儿子抹平一桩丑事。
谁知许端看着斯文秀雅，却是个极不省事的花花公子，蔡氏怀着身孕，他又勾搭上另一位没落书香门庭的姑娘，洪氏无奈，趁着许忠进山访友的当儿，给他纳娶进门，至此，许端未娶妻即有了两房良妾，许忠回来得知，把洪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更因许端耽于嘻乐，荒废学业，许忠对母子俩极度失望，原先对许端抱有的一点期望化为泡影，也不理会洪氏唠叨，只有更笃定地看重长子许靖。
洪氏失去侯爷支持，想让儿子许端承爵的希望落空，对许靖由不得多生出一层仇恨。
刘婆子从前堂过来，禀报说，大爷和大*奶已经回到府里，刚巧侯爷和三爷在前头书房说完事走出来，而西府二爷和二太太也正正赶到，几下里碰在一起，就在前堂坐着喝茶说话，边赏看从贾家得回的各样礼品，二太太笑着说都是极好的，样样礼数都全了，侯爷便让来请大太太和三太太过去，因各人都有礼物回来，姑娘们若是想看热闹，也可以一起过去。一会就将在前边大厅里传饭，合家团聚。
洪氏气得发楞，合着她奉侯爷的令在这里等他们小夫妻回来，是白坐了半天？西府二太太，都分出去了，侯府长子成亲关她什么事？要她不请自来一连三天都往这边跑？自己这个侯夫人、正宗嫡母还没出来开封，她倒先夸上新媳妇拿回来的礼品了！她安的什么心？还当许靖是她的儿子呢？侯爷一个男人不与她计较，侯夫人可不是好说话的！
洪氏回过神儿来，气势汹汹，领着三太太蒙氏和几位姑娘，在婆子丫头们的簇拥下往前堂快步走去。
女人间的战争，若能控制得住，多数便只在言语和眼神上较量，有侯爷弹压着，洪氏翻不起浪，她和二太太曾氏之间便只好胶着于这种状态。
以前做皇后时，看到的都是伪装的端庄温婉柔善，临死之时看到真正的狠厉恶毒，变成素素后也无师自通，平白厉害了许多，今日有机会见识许家女人间的机锋，素素无言地看着，心里默默在想，许靖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看来比皇帝李泰好不了多少，都是缺少父母亲情之爱，两人却长成不同的性情，李泰外暖内冷，许靖却是外冷内……暖？
素素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不过成亲三日，她怎敢说了解许靖？
素素下意识地抬起眼，就看到另一边男席上许靖正微笑着注视她，目光里尽是宠溺安抚，她竟然读懂了他的意思：晚饭一散席，许靖没陪长辈们喝茶闲话，而是带着素素回房，托辞是在岳丈家酒喝多了不太好受，许忠嘱咐几句便由他们走了，许靖扶了素素的肩，她甚至不用回头去看身后洪氏和曾氏朝她射出什么样的目光。
正文 第九十章安心
第九十章安心
深秋季节，夜晚天气已是极寒凉，素素沐浴出来，穿一套粉红色中衣，端坐在镜前由莲心用桃木梳一遍遍轻柔而细致地梳着她满头乌黑柔滑的长发。
镜中女子安静温柔，不着铅华，却肌肤胜雪，艳若桃李，说不出的妩媚娇妍，素素凝眸自顾，恍惚间竟真的觉得镜中人相貌与圆圆渐生几分相似之处，不由得暗自皱眉。
单独相处时，许靖话里话外总把她和圆圆扯在一起，大胆表明他爱慕皇后，素素只能当他狂妄，私下里不得不检点一下自己：从此后应多多注意，要想少生事端，平平静静活着，就不可总想着自己是圆圆，一切喜好、行为举止尽量与素素相符。
许靖是有心人……素素叹了口气，好在他如今娶了素素，自不会多嘴对别人乱说话，只需给他来个死不承认，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素素想起三伯父贾周文的话：“许靖是皇帝亲信近臣，极得倚重，他自是要忠于皇帝，即便在那件事中对我家有所亏欠，那也是形势所需——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在东军中口碑一向极好，少年时便得拥戴，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贾家虽得免罪贬作平民身份，但我与你爹、你两位哥哥和族中曾有官位者，仍在监看中，不得与外边人多有接触，你六哥没有福郡王的牌子也出不了城送你姐姐走……边关战败，贾家军的详细状况我们无从查问，也不允我们去问！但那么大的军队，岂会没有些溃散的兵丁？消息我们断断续续也能收到一点……只说许靖在西北边为贾家军做了些事，当时未知真假，此次与你成亲，才听他告知：他亲自收殓了你二伯父和你众位哥哥，全晚辈之礼，让他们入土为安！并收拢安置了贾家军伤残士兵，让他们生活有所依靠。许靖是军中之人，军人间相互敬重、惺惺相惜是常情，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般！便不看别的，单是看在他为你二伯父和你众位哥哥举行葬礼，辟一个体面安静墓地的份上，我们也该屏弃前嫌，公平相待。虽则是皇帝赐婚，你与他不论乐意与否，总得相守一生，而许靖看似有诚意，待你以真心，孩子，你便安安心心与他好好过日子吧！京城之中，要找到能与你般配的男子，极少！”
何曾想过要般配的男子？脱离李泰身边，就没想过要另嫁啊！
不过许靖能做到那些，也算有点仁义之心，以前看他也觉得不错，都是沉静的性格，他比郑敏修要显得坦荡多了。
素素垂眸沉思，莲心几时离开都不曾察觉，许靖静静地站在她背后，一只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缓缓放到她黑润的头发上，笑道：
“今天在娘家见着那么多的人，纷乱一整天，累了吧？”
素素抬起头，发现莲心变成了许靖，穿着月白色中衣，头发以缎带随意系起，新浴过后，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澡豆清香。
他靠得很近，轻轻抚弄她柔软的长发，素素还是不习惯与他如此亲近，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么快洗好了？可是要喝茶，让春红给你沏壶茶来吧？”
许靖说：“茶水外间有，她们都已下去，亥时三刻，夜深了，我们该歇下了！”
素素微微有些紧张，又到睡觉的时候？这可怎么办哪？刚才是有点困倦，可现在一激灵，她睡意全无。
刚想说我还不困，你先歇着吧，许靖似看进她心里，微笑着说：
“今天很累了，到床上躺着吧。若不想睡，我与你说些事，关于侯府的，还有就是宫里，皇上虽免了我们夫妻双双入宫谢恩，但过了新婚期几天，保不定宫里就会宣你入内——大皇子体质极差，静云公主近来也不太好，皇上说，此前这两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经皇后调理很快就好，如今太医们怎么也弄不出个好方子来……还得找你！”
素素睁圆了眼：“太医院自有儿科泰斗，为何非得找我？我可不很懂小儿病症！”
许靖微微叹气：“皇后将贾家医术带入宫，专为调理皇上与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他们用惯皇后的方子，如今皇后没了，可不得找你！贾家医术就像贾家阵法，自成门派，一脉相承，皇后懂的，你自然也该懂——这是皇帝所想！”
素素抿起嘴儿，许靖趁势揽了她的肩往床边带：“来，我与你慢慢说！”
又是许靖帮脱了鞋，扶持她上床，素素毕竟是个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小就学着的，即便贵为皇后，也得以服侍好皇帝为己任，况且如今是平民身份，再怎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顶不住许靖这般殷勤主动，只得乖乖配合好，极快地缩进床里侧，顺手拉出棉被，许靖那里已放下帐子，走去吹了灯，很快钻起来躺在床外侧，并没有碰到她，只牵去一角棉被。
床很舒适柔软，铺垫的都是自己娘家来的被褥，素素睡得安心，今天确实是很累了，贾家搬回老宅子，虽不能再入仕，无权无势，总归是得回产业，只凭这一份闲散富足也值得交往了，原来断了关系的亲戚朋友、旧日相识陆续出现，那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