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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花飞雪逐渐泛红的眼眶,白玉面庞看起来如雪雕一般脆弱易碎。洛千秋怔住片刻,生平从未如此刻一般心乱如麻,可是转念想到在自己怀中死去的纪一言,又想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殷若月……是不是如果没有她,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硬起心肠,他说,“你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能令天下无数男子为你心折。可是我,已经不会再被你所蒙蔽了。——纪一言身上的伤口是被东君剑所创,外伤极重,失血过多,你又给她服了朱砂丹。”
花飞雪一怔,心中疑惑油起,纪一言到底是被谁打伤的?那人又怎么会使东君剑?
“朱砂丹能加速气息运行,是治疗内伤的良药。可是纪一言受的是极重的外伤,这个药只会让她更快失血,耗散元气……你冰雪聪明,见多识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洛千秋直直望她,冷冷地说。
花飞雪又是一怔。随即露出一丝苦笑来,原来在害死纪一言这件事上,自己竟然真的有份。——冰雪聪明,见多识广,蛇蝎美人,红颜祸水……或许作为一个女人,尤其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这么无奈的。会被世人贴上许许多多想当然的标签。
“……呵,你们都说我冰雪聪明,艳绝天下,可是那又怎么样?今时今日还不是要置我于死地?”花飞雪冷笑一声。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别忘了,那些朱砂丹还是你给我的。可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花飞雪站起来背过身去,再也不想看见的眼睛,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她说,“你以为我坏,奸诈心狠,又会骗人,就真的没有心了吗?——即使我真是心如蛇蝎……这颗心也是肉长的,它就不会痛吗?”
月光映着雪色,照得周遭一切仿若虚幻。他心头陡然一阵痛,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转身离去,背影柔弱而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在暗夜里……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头。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走着,最后隐没在重重花影之后。
洛千秋站在那里,良久良久,最后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月照中庭,他说,“如果纪一言还活着,也许我现在就会娶她。——花飞雪,我很后悔遇见了你。”
也是现在才明白,爱上一个随时会令你伤透心的女人有多辛苦。每一句刺痛她的话,其实最后都会成倍地加诸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依然无法原谅。
4。
洛千秋走了之后,花飞雪伏在房间里的红木桌案上,分明倦极,却难以入眠。除了呼吸,什么都不想去想,可是脑海中总有些事一件一件地跳出来,纷至沓来,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过去的十几年里,就算外表再冷漠也好,到底也是个普通的姑娘家,会顾影自怜,会奢望有一日得遇良人,与他一起退到世界尽头。遇到邪魅俊美的男子,也会动摇,会迷醉,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现在,却觉得这一切,这一生,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恍恍惚惚中,好像又做了那个在脑海中盘桓许多年的梦……那个久远的春日,风儿很轻,一地的彤鸢花随风摇曳,红花蓝叶,团团簇簇,晃动起来十分好看,日光之下,金光清浅,犹如一片明媚的海洋……
小女孩在树下沉睡,时有蝴蝶落在她白皙如玉的小脸庞上,她觉得痒,伸手一挥,惹得蝶儿翩翩飞起……她睁开眼睛,看见母亲美丽的脸,脸上的笑容如日光般潋滟温煦……那样无可挑剔的容颜,将纷飞的彩蝶都比得失掉了颜色……
“娘……”花飞雪喃喃一声,伸出手去,抓到的却是一片虚空……这时忽然一条银色巨蛟凭空出现,铜盆大的眼睛里流着血,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尖利的嘶叫声……
花飞雪猛的坐起身来,额头上渗满了汗珠,脸色愈加苍白了些。这时忽听红木房门响了一声,一个人影蹿将进来,一言不发,双刀如风,迎面便劈了过来。
她闪身避过,只见身旁那张红木四角桌,咔嚓一声断成了两半,欧阳嬷嬷双眼血红,望着她道,“还我命来!”说罢双刀齐挥,招招致命,花飞雪仰身避过,袖中飞针射出,凌空绕了几圈,用红线缚住她的手腕,只道,“你找错人了。”
欧阳嬷嬷哪里肯听,双刀一划,便割破了红线。花飞雪的太阿剑落在了离恨海,手边并无兵器,眼见欧阳嬷嬷又攻了过来,只好回身闪避,左臂上却忽然一痛,被刀锋划出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殷红的血珠子涌了出来,浸湿了大片衣襟……疼痛之下,又见欧阳嬷嬷双刀齐下,一左一右劈在她的肩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窗外飞来两粒石子,叮叮两声打在欧阳嬷嬷的双刀之上。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从窗外传来,却不似以往那般轻佻,似有几分关切“花飞雪,你没事吧?”
欧阳嬷嬷见有人来,也不多话,右手一松,飞刀脱手,狠狠掷向花飞雪,她勉力避过,再转头的时候,欧阳嬷嬷已经破门而出,“你受伤了。”一个声音自半空传来,花飞雪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红木镂花对扇窗被人自外打开,雪亮一片的夜色里,露出久违了的杜良辰的脸。
他斜坐在窗框上,一拂衣襟,赭色长袍搭在膝上,嘶地一声扯下来一根布条,轻轻扯过她的手臂,替她包扎好伤口,说,“几日不见,怎么武功退步了呢?”
她坐直了身子,已然收起眼眸里的脆弱,看起来平静无波,她说,“地旗旗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杜良辰只是望着她,良久,说,“花飞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一张脸,可是却好像有一种疲惫,渗透了她表情中的每一寸纹理。虽然从前她就是少年老成,不动声色的性子,可是现在的眼神却真的苍老了,看起来饱经风霜。
花飞雪没有回答,垂下眼眸,只是无声望着桌上摇曳的红烛。
“你的处境我很清楚。……是宫主派我来接你回去的。”他从窗框上跳下来,走向端坐在桌旁的她,“你愿意跟我走么?”
花飞雪脸色一变,想起殷若月,只觉一切都恍若隔世。顿住良久,她摇摇头,淡淡地说,“你回去告诉他,请他忘了我这个人吧。这一生,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在离恨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你们今天走到这个地步?”杜良辰在她对面坐下,这一刻容颜憔悴的花飞雪,引起了他探究的欲望,他说,“后来是离儿亲自去禁地寻宫主,才把他从离恨海中救出来。宫主当时却不肯走,痴痴呆在断崖下……说是要等你。可是那时,冥月宫的眼线已经收到消息,说你已经在回乾坤顶的路上……你到底是怎么从离恨海逃出来的?又为什么要对宫主不辞而别?”
花飞雪用手捏着太阳穴,头真的有些痛。……跟这种痛比起来,仿佛手臂上的伤,也算不得什么了。
……为什么有些事情,分明不想要再想起,结果却是避无可避,总会有人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声音里甚至有一丝哀求,她对杜良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冥月宫的人,也不想再听到跟他有关的事。”
“我走了你怎么办?”杜良辰循循善诱地说,“以你现在在乾坤顶的处境……也许还是同我一起回冥月宫好些。宫主虽然风流,可是对你的心意看起来倒是真的……毕竟我们都没见过他这么认真地对待一个人。……你看离儿那么想要置你于死地,也应该明白了。”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说,“不得不说,宫主本身就是智计无双,再加上神机妙算的祭司离儿,天下间真是鲜有对手。乾坤顶,他们早就志在必得。……冥月宫已经有很多人渗透进来了,比如假扮成陈西口的我,还有假扮成欧阳嬷嬷手下小僮的段夜华……”花飞雪猛然想起那个曾在树丛里追杀她的武功极高的小僮,想必就是段夜华了。过去的一些谜团缓缓散去,可是此时那些对她已经不再重要。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这时杜良辰又说,“所以,在这乾坤顶上,想要你命的可不只欧阳嬷嬷一个。还有段夜华,以及冥月宫渗透进来的所有离儿手下的亲信……”他规劝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冥月宫。宫主这一次真是被你折磨得很惨……所以我想,他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花飞雪还未及回答,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洛千秋近乎冰冷的声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乾坤顶是什么地方?”
洛千秋倚着门框站着,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雪色,说,“原来陈西口是你假扮的。难怪那么反常。”
杜良辰也不回答,反倒走近了两步,端详洛千秋片刻,眼中没有笑意,可是唇边的微笑轻佻不羁,说,“你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为了纪一言的死而把她关起来,这么一个美人儿的心你都舍得伤。”洛千秋一怔,说时迟那时快,杜良辰忽然拉起花飞雪破窗而出,飞身往雪夜中的黑暗之处跑去……花飞雪被他扯到窗外,奋力挣扎,却拗不过他,情急之下右手一掌劈了过去,杜良辰只好松手,花飞雪在惯性之下失去平衡,却正好跌到从后面追来的洛千秋怀里。
这个怀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味道,其实是很陌生的。花飞雪身子一僵,因为纵使陌生,却也还是有温暖。
他嗅到她发间的清香,只觉怀中伊人柔弱无骨,瘦削了许多,好像稍一使力,就随时可能会碎掉。眼角瞥见她手臂上的殷红伤口,不由一愣。
杜良辰怔了一怔,飞身上前夺她,雪光中只见赭影一闪,转瞬已经欺到了花飞雪身边。洛千秋原旋转一周,已将花飞雪安置到身后,动作也是极快,转身间已经抽出腰间玉箫,往杜良辰头顶击去……
雪夜静寂,唯有二人的打斗声在中庭回响,转眼间已经过了数百招,二人算是旗鼓相当,只是杜良辰未用兵器,微微落了下风。他擅用石子做暗器,本不适合近身战,此时却是好胜心油起,一心想赢过这位盟主之子的武功。花飞雪见二人斗得正酣,也不言语,只转身往屋里走去。杜良辰忙抽身出来,移形换影般地拦在她面前,说,“你走了,我们还打什么?趁现在还有机会走,快跟我回冥月宫吧。”说罢便来拉扯她的右肩。
洛千秋冷哼一声,道,“恐怕今日你自己也走不了!”说着又攻过来,月光下青色身影快如蝶舞。花飞雪连日来长途跋涉,刚上山又遭此大劫,已是憔悴不堪,此时被雪光一晃,不由一阵头晕,险些站立不住。杜良辰避开洛千秋的攻击,闪过去扶住花飞雪,关切问道,“你怎么了?”一边瞪了一眼洛千秋,说:“你好好看看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都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你怎么忍心再冤枉她?”
洛千秋一怔,眼见杜良辰将她揽在怀里,心头一簇怒火油起。为何她总是有本事让他失控,心头愈加浮躁,刚要再攻过去,这时杜良辰瞥他一眼,说,“纪一言算计了你,你知道吗?”
洛千秋愣住,动作也僵在了半空。花飞雪也惊讶地抬头望他。杜良辰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走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有什么话,到里头说去吧。”
杜良辰把花飞雪安顿在榻上躺好,自己坐到桌上,翘腿望着刚走进门口的洛千秋,说,“前些日子我扮成那个呆子陈西口,自然要做他该做的事,作为武府府司去素蝶谷找你主持大局,却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