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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乾坤看他一眼,笑道,“做了武府府司之后,西口倒是比从前爱说话了。”
陈西口一愣,笑容中飞快闪过一丝僵硬,干笑两声,赶忙不再说废话,朗声道,“这几日,武林各大派的人正陆陆续续赶来乾坤顶,可是山下却出了几桩血案……事出突然,诸位都是自己人,请随我到文武堂一叙。”
4。
自文武堂出来,连佩沙朗与花飞雪并肩走在从前庭通往后院的生云路上,他挑起眼梢看她一眼,只见那张侧脸精致柔美,在正午的阳光下依然一丝瑕疵也无。
这时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他,惊得他一阵心跳。
好在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并未留意他俊脸上划过的怔忡神情,只说,“按说以北山派的实力,江湖上应该没有几股势力能在一夜之间将它连根拔起。”
原来她是在想这个。连佩沙朗沉吟片刻,说,“更诡异的是,北山派的莲池寺中并无众多人马涌入的痕迹。如果那是单凭一人或几人之力所为,当真令人脊背发凉。——便是武林盟主洛乾坤自己,恐怕也没有将道教第一观独自挑了的能耐。”
方才在文武堂上,陈西口一脸沉痛地说,“就在前夜,北山派的莲池寺惨遭灭门,上下二百四十八人无一生还。而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乾坤顶附近的几个大派也连遭血案,分明是有人在向乾坤门挑衅。”
听到这个消息,花飞雪心中却是一惊。
——前夜,她所翻的那座山,正在北山派的势力范围之内。忽然想起那个受了伤的邪魅僧人……
殷若月!
那天所经历的一切,到底只是一场梦,还是他用了什么妖术?想到此处,脑中猛然一个念头闪过:这道教第一观的灭门血案,与他可有关联?
如果有的话……
那么,那双绝美通透的眼睛背后,究竟藏了怎样一个嗜血凶残的灵魂?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连佩沙朗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问道,“花飞雪,你怎么了?”
花飞雪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北山派的莲池寺离乾坤门这么近,发生那么大的血案竟然两日后才知晓,恐怕这件事传出去,会于乾坤门的声誉有损。”
连佩沙朗耸耸肩膀,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坦白讲,就算没有这件事,乾坤门这几年也是日渐衰微,大不如前了。——洛乾坤到底是老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以一当十,独战魔教十二护法的风采?”
说到此处,连佩沙朗当真有些唏嘘,叹了一声,说,“鼎盛时期已过,当年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终究也敌不过岁月。”说完他颇有深意地看一眼花飞雪,说,“而且,有江湖传闻说,洛乾坤和他的大儿子洛千秋,虽然表面上看来父慈子孝,其实彼此有心结,并不和睦。这一次洛乾坤大张旗鼓地为儿子选妻,其实就是想跟他讲和的。你看他方才亲自跑到四季居,大概就是想看看你们这几个未来儿媳妇的人选。——只不过,洛千秋到现在都没露面,似乎并不领情呢。”
生云路两侧零星生长着各色的野花,山风吹过,拂面而来是一阵诱人的青草香,卷起花飞雪的长发和衣袂,飘飘若仙。连佩沙朗依旧语气平缓,深处却有一股怏怏之意,“所以——你们这些名门闺秀,很可能就做了磨心,两边不讨好。”
花飞雪正待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江弄玉不屑地笑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倒不避嫌,卿卿我我地聊了一路。”
花飞雪淡淡地将她望着,说,“江姑娘一路听过来,倒是也很有雅兴。”
四下无人,江弄玉冷然一笑,说,“花飞雪,我们索性开门见山的说。你方才分明是看到了洛掌门就在我身后,才说出那番大度谦让的话来。看不出你长了这么干净的一张脸,却这么会耍心机。”说罢她看了连佩沙朗一眼,端方笑道,“想来抢男人也是你的强项,我怎么争得过你?不如早些卷包裹下山去了。”
花飞雪仍是淡淡的,只说一句,“江姑娘多虑了。”
连佩沙朗轻轻笑出声来,眼看江弄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被花飞雪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不由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一层。
这时只见江弄玉脸上的表情缓缓僵了,咬牙说了一句:“乾坤四府,文,武,乐,商。最先出题考我们的却是乐府。半月之后的乐试,我们一举定输赢,输的人当晚就退下乾坤顶,不再参加以后的比赛,你敢不敢?”
连佩沙朗有些担心地望向花飞雪,怕她因为一时之气而应了下来。因为想必她也应该知道,水域静斋掌门杜蘅师太擅长音律,天下闻名,江弄玉是她的大弟子,音乐方面的造诣定是不会差的了。
花飞雪顿住片刻,浅淡一笑:“好吧,一言为定。不过那雪冬居,你要让给我。”
连佩沙朗一怔。没想到花飞雪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那一处院落。
江弄玉胜券在握,大度道:“拿去便是。”
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日能留在乾坤顶的了。江弄玉心里这样想着。
5。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梨花树林被雨打得簌簌作响,白色花瓣片片入水,渐渐冲涌成一条暗香四溢的河流。草庐里点着一盏灯,橘色的烛火在潮湿的空气里忽明忽灭。
秋公子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听着门外由远及近的,轻得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是她吗?他心里晃过那个象牙纸般的美人影,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吱”一声打开了对扇门。
花飞雪站在门外,刚要举起手来叩门。虽是撑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衣衫还是有几处被雨水淋湿了,泛着淡淡的寒气。她抬头看他,表情似有些喜悦,也有羞涩,扬唇一笑,说,“秋公子,打扰了。”
垂头看去,她就像话本故事里的仙女,踏月而来,身上带着夜露梨花的芬芳。几缕鬓发被濡湿,熨帖地粘在额前,像黑色诡艳的镂花。秋公子怔了一怔,忙侧身将她让进屋里来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顿了顿,说,“那几日我有些琐事要忙,就没过来看你……”
其实也不是真的很忙。只是那晚那种慌乱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面对,待他冷静几日,再来看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知道。……樊素送图纸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了。”花飞雪双手捧着茶杯,丝丝热力顺着冰凉的手指渗透进皮肤,整个人都觉得暖了些,“他说你近日接了几笔大生意,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声音低了些,垂了眼眸,“……更别说来看我了。”
那种慌乱的感觉又来了。胸腔里好像有根丝线,有人在用外力拉扯着它。秋公子自认从小到大,他一直有轻易掌控局面的能力,只是为何,在她面前,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屡屡来袭。草庐中一时沉默下来,外面雨声簌簌,更显得屋里静了。
“对不住了。”他沉吟道,“那日你脚上有伤,我本不该扔下你不管的。”
“秋公子言重了。你派樊素送来图纸,又照料我好几日,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花飞雪望着手中的茶杯,将它轻轻转着,“雪冬居有条密道通往素蝶谷,若不是你给我这张图纸,我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
这就是她执意要住雪冬居的原因,也是这几日她能在素蝶谷来去自如的原因。只是没想到,空了好几日的草庐里,今夜竟会有灯光。
秋公子挑了唇角,温润一笑,道,“你是要上乾坤顶选秀的,我怕你因为脚伤而耽搁了,便叫樊素翻出了那张图纸。以后进出也能方便些。”
“你倒是很怕我选不成么。”她笑道,抬头看他一眼,橘色灯光下眼波若水,含义未明,说,“各方势力都在抢着与那洛千秋联姻,可是我却都与他素未蒙面,如此盲婚哑嫁,即便最终脱颖而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秋公子深深一笑,戏谑道:“你是怕这洛千秋资质平庸,配不起天下第一美人么?”
花飞雪脸颊一红,摇曳烛光下美艳不可方物:“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我只是……”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秋公子与花飞雪都是轻功极好的人,几乎同时有所察觉。很快,门外便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是个女子的声音:“瞬之哥哥,你在吗?”
屋内的二人对视一眼,花飞雪无声地看他一眼,便闪身藏到屋里去了。
秋公子走过去打开门,雨珠子斜斜地飘进来,一个衣衫尽湿的女子扑到他怀里,满身泥水,十分狼狈,哭道,“瞬之哥哥……我……我……”
秋公子一愣,道:“一言,怎么是你?”说罢赶忙扶她坐到椅子上坐好,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们都在找你。”
那女子哭道:“瞬之哥哥,我……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握住他的手,紧紧的,说,“我好害怕!”
秋公子不自觉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他知道花飞雪还在房内。可是此时,他也只好任她握着自己的手,温言道:“你慢慢讲。”
这女子容貌清秀,声音娇嗔,正是乾坤顶小师妹纪一言。
她握紧他的手,说:“你知道我爹这些年来一直云游四海,很少理睬我。可是前些日子,他忽然给我写了封信,说他终于想通了过去种种……这次完成掌门的任务之后,他就回乾坤顶来找我,再也不走了……”
纪一言容貌清秀,单纯可人,此番形容确实狼狈,想是很受了一番苦,喘了喘,继续说道,“后来我几经打听才知道,原来爹爹是奉了掌门的命,去江南调查冥月宫……可是当时已经半个月没消息了。我担心他,便想去江南寻他,哪知刚下了山,就发现山脚的小镇上暗藏了许多冥月宫的人……”
藏在床榻帷幔之后的花飞雪听到“冥月宫”三个字,不由凝了凝神,这时只听她又说,“我杀了一个地旗旗众,假扮成他的样子,混进了地旗分坛,竟然听说,地旗旗主杜良辰已经混上了乾坤顶……”
杜良辰……重重帷幔之后,花飞雪想起那个总是穿着赭色衣衫,手中拈着几粒石头的地旗旗主,说起话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这时纪一言继续说道:“我想查出杜良辰是冒充什么身份上了乾坤顶,有一次打听到冥月宫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密会,便千方百计混进去偷听……哪知我正伏在石门外,黄旗旗主段夜华却忽然从密室里杀出来,一把扯下我的人皮面具,将我拽进了密室里面。”
讲到此处,纪一言咽了咽口水,看得出当时果真十分凶险:“密室里头,竟然不只坐着天地玄黄四位旗主,还有冥月宫宫主——殷若月。”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握着茶杯的手瑟瑟抖着,“他背对着我,一袭红衣。声音淡淡的,却有掩盖不住的杀气四溢出来……他对我说:‘你回去告诉洛乾坤,聪明的话,便在三日之内昭告天下,将武林盟主之位让与我冥月宫。这样虽然少了些争夺的乐趣,倒也省心。不然的话,呵,就不用我说了吧。’他的笑声很动听,落在我耳里却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他是一个很给人压迫感的人,这番话如此大逆不道,当时我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真是丢了乾坤门的脸!”
纪一言本就是满脸忧虑凄苦,现在又添自责,一时竟说不下去了。洛千秋一直凝神听着,见她不讲了,便安慰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