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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琴阁最里面的暖室里,传来药味缠绕的微苦微涩。徐泽披好外袍,犯困地从榻上起来,伸手接过烫暖了的药酒,道:“说吧。”
“统共留了四位郎君。”无逍方才打听回来,把沾了冷气的外衣挂在一旁,靠近床榻边,慢慢叙述道:“明威将军庶子,荆如愿。翊麾校尉嫡子,傅冬年。京兆府牧嫡幼子,谢瑾。还有一位,是刑部尚书江箬雯江大人的嫡子,江情。”
徐泽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是觉得跟预想之中的相差无几。他加了床软毯,似乎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慢慢地道:“这几人中,谢瑾与江情门第倒是很高,可他们两人截然不同,江情……实则并无什么可忌惮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药酒,被味道冲得皱眉,正当此刻,外面传来声音,说是东吾良卿与晏公子来了。
徐泽也没在意,把药碗放下,乌发未束,颇为随意地散落下来,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片苍白,底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赤足下榻,云裳不整。
无逍给他披了件衣服,把软袍边缘理清,好好规整一番,勉强能见人时。晏迟与东吾正从外面进来。
问琴阁太暖了,香气馥郁温然,夹杂着淡淡的苦药味道。
晏迟坐到他对面,还不待言,徐泽便说道:“你不用害怕,这不过是件牛毛小事,你先把孩子生下来才是。”
晏迟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忍不住笑道:“我不害怕,也不生气,怎么感觉阖宫的人都在安慰我?”
徐泽端详了他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你素来坚韧,不妨事的。”
两人谈完了这件事,东吾才寻到空隙,跟徐泽道:“我们方才回宜华榭时,在途中听到对话,像是有男女那个……呃,私通!”
徐泽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私相授受!”东吾有点着急地道。
徐泽看了一眼并不多言的晏迟,又看了一眼东吾,嗤笑一声:“这点事情,你去找应如许,他定然将人乱棍打死,以正宫规,找我做什么?”
东吾道:“呃……因为晏哥哥说,让我们三堂会审。”
“三堂会……”徐泽话语一滞,倏忽顿住,好似明白了晏迟的意思,抬眼望进对方眼中,续道,“是谁?你说,我承受得住。”
东吾还是没想明白,就看着面前这两个比较聪明的哥哥对一对眼神,仿佛一切都说出来了。他撑着下巴在旁边看,努力地想要听明白。
“像是之逸的声音。”晏迟言简意赅。
那就是司徒衾……徐泽沉吟片刻,困意彻底消散,他思考片刻,道:“现下天色晚了,你告诉我何时何地、身形声音,我遣人去查,倒要知道这个野女人究竟是谁,只有那边清楚了,我们才好与司徒衾说。”
晏迟点了点头,道:“倒也不必过于紧张。只是如今听到的是我们,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不会这么轻松。”
“宫廷之中,私相授受,这是性命相系、满门蒙羞的事情。”徐泽伸手拢了拢肩上的外袍,“许是女使、或是侍卫,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让人知道,最重要的是,不能让……”
即便是让陛下知道,也许仍有一线生机,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人捅到明面上,陛下就不得不处置了。
晏迟注视着他,轻声道:“我明白。”
————
春夜繁星,风声仍柔。
事情稍稍按下,殿选也告一段落。诸事安稳,再遭逢盛春,应当也会让人心情变好。
但晏迟又绣坏了一个绣面。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从窗边望向宣政殿那边,似从其中的烛光间汲取温暖,望了片刻,便又收回视线,想看一会儿书。
“哥哥,你别把眼睛熬坏了。”阿青本是在屋里收拾东西,嘱咐了一句,便又转身出了门,去盯着燕飞女使那边换灯笼了。
阿青才在外面站定,看了一会儿,觉得满意,转身时便突然撞上了人,撞上一片柔软怀抱。
他后退一步,在融融的灯笼余光中看到宣冶大人的面庞,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儿。脸上更是猛地烫了一下,热得发慌,脑海混乱地道:“宣冶大人……你、你怎么来了。是陛下……”
“陛下请晏公子去侍墨。”宣冶盯着他道,“那就……麻烦你去传达了。”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想问问阿青的近状,却又没有理由讲出来。
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之地,她不能不顾及阿青的名节,何况也的确身有要务。
阿青闻言点头,进门时略微回首看了她一眼,随后才进去传话。
晏迟刚看了两行,便觉得心意骤乱,似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一旁阿青随之进入,将宣冶的话完完本本地告知给他。
这个时间……侍墨……晏迟动作一顿,指尖停到书册上的字迹上,他立即站起身,道:“走吧,不用更衣。”
星月映路、微风清朗。片刻之后,灯烛常明的太极宫归元殿,烛火摇摇之间,映出一个单薄的人影。
阿青与宣冶都只候在外面,晏迟自己进入归元殿中,绕过山河万里屏风,进到寝殿内中。
内室依旧只是点了一盏小灯,一旁伺候的青莲女使见他来了,便退出屏风内。
晏迟与之颔首,坐上床榻一边,伸手去触摸锦被里面的温度,忽地被抓住了手,一把带进温暖怀抱里。
岂止是温暖,简直热得发。烫。
只隔着一件淡色的内衫,殷璇肌肤上的温度传递过来,将他浑身的力气都拔除、连同骨头都浸润得软了下来。晏迟伸手触上她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个时候又发作了……”
他猛地被抱紧,浑身上下都沉没在殷璇的气息之中。女帝陛下将人禁锢在怀中,声音微哑地回了一句。
“想你。”
晏迟怔了一下,明亮墨眸旋即软化,那些窝藏在心底的小小醋意、嫉妒,或是一些忍耐起来的别扭,都在这句话里逐渐蔓延开,化成了一滩融尽的春水。
“我也想你。”他温声安慰了一句,“但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我,是……”
是可以疏解痛苦、满足情·欲的人。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殷璇把他抱得更紧了,周围环绕的气息顿时有些不安起来,连同声线都略微喑哑。
“不。”殷璇抗拒地回道,“要你。”
这尾恶龙把自己的心爱之人圈进怀里,用自己身上的气息侵蚀对方,把晏迟归类在自己这边,任何人都无法替换。
她每次旧疾发作,都更像一个小孩子,顽劣、危险,充满侵·略感和占有欲,有时情绪几乎汹涌得控制不住。
晏迟回抱住对方,慢慢地给她顺背,从后颈向脊背间捋顺过去,像在抚摸一只发·情期间分外黏人的猫。
这只大猫埋在他脖颈间,呼吸灼·烫缠绵,徐徐地扫过锁骨皮肉。晏迟一边慢慢地安慰她,一边道:“怎么觉得妻主今天……这么委屈?”
殷璇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形状优美、分外好看的眼眸,似是沉进去一片云,一直到此刻才慢慢地散开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确认怀里的人气息安稳,态度温柔,才低声道:“我不想看到那个人。”
她的手指一点点握紧晏迟的衣角,攥住镶了银色丝线的柔软布料。
“……是谁?”晏迟轻声问了一句。
殷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发出了一声带着颤音的忍痛气音,她体内来自于旧疾的火焰烧灼着心口,声音却压了下来,一直沉到晏迟的耳畔。
“我心里,”她说,“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徐泽:你说,我承受得住。
晏迟:司徒衾。
徐泽:嘶——
第45章 寂夜叙情
她的气息是滚·烫的; 慢慢地熨帖上来,温热过他裸·露在外、冷白如霜的肌肤。
晏迟仿佛心尖上被灼了一下,听着这句耳畔低语;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被压着肩膀; 揽在怀中; 唇上触到对方的温度。
小心、克制、且温柔。
“卿卿。”沙哑的女声慢慢地荡出,“你生气了吗?”
这虽是问句; 却又并非是询问的语气。天底下最尊贵强大的人; 竟然有像这样脆弱依赖的样子; 那双盈满波光的眼眸望来时; 几乎让人心口一窒。
晏迟凝望着她; 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语声温柔:“别担心; 我不生气。”
幽夜悄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声息在四周响起。四处皆是静谧的,连满溢下来的灯烛流淌,似泣泪; 亦无声。
殷璇伸出手指,触碰上晏迟的眼角,触碰到他略微泛红的眼尾,那双明润墨眸; 似是在水中浸透,眼里心里,始终如一地注视着她; 从不曾移开。
晏迟将对方安抚好了,才褪下外袍,重新脱靴上榻,将榻边热气犹盛的药壶打开,盛了一碗。随后拿起汤匙,亲自服侍她喝药。
对方身上的温度高得不大正常,情绪也受之影响,一直盯着晏迟看,让夫郎哄过了,才断断续续地把药喝下去,然后又伸手抱住他。
药碗搁在床榻一边,锦被遮盖在身上。晏迟被妻主捞进怀里,抱着不肯松手,只好继续哄着她。
殷璇的身上常常是熏衣的香料味道、再就是纸张墨香,很少出现什么其他的陌生气息。晏迟窝在她怀里,却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虽然寡淡,但却具有非常强烈的存在感,让他莫名地松懈安心了许多。
晏迟慢慢地道:“不必担忧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静默了片刻,殷璇的声音迟缓响起。
“……好。”
她半生戎马,兵戈征战定江山,四海宾服,从不觉得有什么天意命轨、有什么是人力不能为的,但却在对方低柔温软的声音中,认出了可以摧毁她、也可以保护她的天意。
殷璇低下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我有一点……胸口疼。”
晏迟试探地摸了一下,从肩膀向内抚去,问道:“是这里吗?”
这个病发作得突然,间隔得越久,就越发得没有规律起来,他只知道对方身上难受,却并不明白到底是哪里。
殷璇伸出手,将他的手腕移过来,按在心口上。
滚烫、急促、每一声都撞击着晏迟的掌心。她的声音很低,气息缠绕在耳畔。
“这里。”她说,“疼。”
很难说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越是强大的人,越不容易露出柔软的一面,不会轻易向别人示弱。而如今,响彻在指尖的不仅是澎湃躁动的心音,还有她未曾出口的每一句话语。
晏迟莫名地受不了这点,他也跟着心疼,跟着难受得厉害。他略微抬首,抵着殷璇的额头,轻声道:“只要我的话,会很难受。”
“嗯。”
“别人不行吗?就照顾你一夜。”
“不行。”
晏迟没有办法了,他被这个执拗不改的人抱在怀中,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他抬起头,温柔且主动地亲了亲他的妻主,声音低柔:“那你要快点恢复。”
晏迟的唇很软,稍稍有一点沁凉的触感。殷璇望了他片刻,哑声回道:“好。”
————
灯烛燃透,烛泪滴答地落在灯架边缘,泪痕坠到桌案上。
太极宫彻夜无声,没有人进来打扰,也没有人敢将这些事传扬出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跟在殷璇身边,而对这宫中的风云变幻更了解一些。
殿外的玉阶之下,微风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