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晏迟无话可说,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起身,让阿青留下相赠的补品,低声道:“你双亲在世,他们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此话落下,晏迟并未久留,随后告辞。只剩下重新落下的竹席,将光华遮挡在外,室内复又一片昏暗,虽有小轩窗,却孤寂不堪、无人梳妆。
在这种如夜的昏暗之中,徐泽沉默许久,脑海中回想着与他交谈的这几句,咳得浑身发痛,半晌才缓过来气。
他茫然地擦拭了一下湿·润脸颊,触到一片冰冷。
原是泪。
————
太宁宫,极乐殿。
殷钺坐在书桌前写字,听着爹亲用清朗微冷的声线给他读启蒙书籍,偶尔问答几句,父子之间更显温情。
殷钺年纪虽然小,但在深宫里养成,因而情绪十分内敛,也懂得察言观色。他见到檀慈在爹亲身边耳语几句之后,便感到他的情绪似乎骤然改变了一瞬。
周剑星神情压抑地低声反问:“当真如此?”
“正是。”檀慈道,“也实在令人惊奇,按理说晏郎君怎么也不该和颜悦色地对他,难不成这件事其中另有隐情?这个郎君……恐怕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周剑星很轻地蹙了下眉:“我不用他像孟知玉那样表面跟随我,我只要他名义上受我的恩就行了。”
“您跟陛下说的那件事……既然陛下没有特意指出来,那应该也便是可以做的。让新的宠君辅佐宫务,成为协理,不仅可以凸显千岁的气度,等到他真的争气,也可以以此将女儿要来抚养。”檀慈低声道,“于情于理,于宫规,都是顺理成章的。”
周剑星沉吟半晌,转眸看到殷钺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发顶,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还有另一件事。”
檀慈垂首:“千岁吩咐。”
“不光我会想到这里,应如许也会。”他翻了翻孩子练字的宣纸,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周剑星自己,就是一棵强韧不可撼动、却又天生冷硬的苍松古槐。
他一身玄色衣袍,沉淀的乌黑衬出发冷的白皙肤色,长眉如墨,眉峰锐利,每一寸轮廓都宛似刀刃一般。只有那双唇是削薄发红的,带着一点点微末的软意。
“你让几个侍奴去永泰宫说几句。依应如许的脾气,应该很能闹腾。”周剑星伸手摸了摸殷钺的脸颊,注视着他道,“爹爹不避着你,是想直接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只有凤君能担得起所有皇子皇女一声父君。”
殷钺伸出手,覆盖在周剑星的手背上,声音尚有些奶声奶气:“钺儿只有爹亲一个父君,没有其他人。”
周剑星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垂首抵住他的额头,声音钝钝的,夹杂着叹息。
“……好孩子。”
烛影摇晃,光晕慢慢地笼罩向地面,也笼罩向四周更偏僻的无光之处。
周贵君举荐晏迟为协理的消息,将会在天明之际传遍阖宫,更会在应如许的永泰宫中无限蔓延。
但在这个夜晚里,一切还都停留在徐泽与孟知玉的风波之中,波涛未过,未来的风浪也更难以预测。
金剪剪直烛心,烛光直成一线,映在一旁的蝴蝶穿花烟纱罩上。晏迟将灯罩重新放置上去,转眸望过去,在烛光下默默地望了她片刻。
殷璇沐浴过后,发丝稍润。坐在那儿看他近来读的书和话本子。
说是“看”,其实也不尽然。这些书册,很多她早已看过,而那些没有看过的,也都是用处不大的话本故事,写得常常是才子良人,一个优秀无比的女人,如何一心一意一双人,情痴无比地对待儿郎。
那儿郎又常是世家贵族,或就是青楼名倌,愿意为了称心女郎私定终身,离开荣华富贵……如此等等,偏偏这类故事却常生恨,苦于世俗为难,不得圆满。
殷璇这样的出身与见地,从未将这种东西看在眼里,只是如今晏迟看了一些,她才跟着翻翻,看得那双远山黛眉就没有松开过,表情十分微妙。
她寻思了半天,也没想通其中的逻辑是如何形成的,便将话本放下,忽地问:“青楼楚馆中,真是如此吗?”
晏迟放下手中的剪子,过去给她更衣,语声一片温然:“一二故事,做不得真。”
她沐浴之后,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并一件袖摆绣着凤凰霓羽的中衣,系带一解便开。
晏迟的手指修长细瘦,漂亮得宛似水墨勾勒。指甲圆润粉白,处处精致。手背上隐现出淡青的血管脉络,一直延伸到手腕内侧。
他轻轻解开衣带,服侍殷璇褪下这件衣物,贴近之时,两人呼吸交融,气息缱绻地围绕在一起,愈发暧昧绵密。
晏迟仔细着手上的事情,刚想把衣服放好,却猛地被对方搂住腰身,紧紧抱住。
她抱得太紧了,几乎有些发痛。在下一瞬,晏迟顿觉天旋地转,被殷璇压回了榻上,抵额耳语。
“古来高士,常常狎弄倌人,游山玩水、以为风流,自诩不入仕途,一片清净。可能够永居终南,隐世而居之人,却少之又少。可见世人,沽名钓誉者众。”
她缓慢下滑,抵着晏迟的肩膀,声音微哑:“可却又批判帝王,不愿让倌人为凤君,为帝后。原来身在高处,却也桎梏重重。”
晏迟抬手环上对方,任由殷璇的手指挑开衣襟,他温和低语道:“臣并不在意。”
他无所相求,能得一日温情,便觉这世间无限温柔。
“臣与您不相配。”他轻声道,“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作者有话要说: 晋无名氏 《子夜歌》 之七: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乐府诗集》 )
意思是把丝线放进残破的织布机上,二人不能匹配,结为夫妻。
第24章 残灯
残灯冷露。
寒风拂过面颊,稍带冷意,刮过一寸寸肌肤。无逍将一件厚袍给徐泽添上,将他衣袍收拢拉紧,裹住衣袖。
随后,他才提起一盏小灯,临行又劝道:“郎主何必过去,左右他是必死无疑,仇怨已报。您现下正应该保重身体才是。”
徐泽面色未变,伸手摩·挲了一下对方手背的伤痕,低语道:“跟着我,让你委屈。”
无逍愣愣地望着他,喃喃道:“是郎主施与厚恩,无逍才有今日。否则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他又想起还没出正月,将这些话顿下,转而扶住徐泽的手臂,带着他走出问琴阁。
另一边早已打点明白、商量好了。孟知玉如今又是一个无人庇护之人,想要相见一面,倒还算使得。
刑房冷得彻骨,实在不利于身上有病的人久处。但徐泽执念来此,为这一面彻夜难眠,将这些浸骨冷意全部强撑了下来,直到隔着一个铁栏门,在囚禁外见到了孟知玉。
昔日锦衣少年郎,此刻素衣墨发,一身血痕。但看上去竟比徐泽脸色好一些。
他浑身血迹斑斑,却是外伤,虽然有些阴冷痛苦,但远不及徐泽这长久的积弱。此刻夜色虽浓,但冷月如霜,从小窗边投映下来,落在那件单薄素衣的肩头,映出一片刺目的殷痕。
“你来做什么?”孟知玉坐在墙角,没有再穿戴那些刑具,身边是一片粉碎的玉,收拢到一起,贴着他血污的手。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带着自然而然的哽咽声,即便不想示弱,可却无法控制。
“看着我如今的境遇,你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是不是?”孟知玉垂下眼,“徐泽,你算什么东西,伪善心黑,讨取怜悯。徐无慕,你能好到几时?”
徐泽小字无慕,他们家这一代都是取的这个字辈,名讳也从水。他仍在世的两个姐姐,一个叫徐澜,另一个叫徐冰。
如果真要算起来,两家祖上有亲,真要捣腾几代上去,互相之间还是亲戚。只是关系早已疏远,至此成敌。
徐泽静默地望着他,半晌未语,随后道:“我来见你,是想跟你说。你一心以为自己喜欢陛下,却伤她子嗣,害她后裔,这就是你的情意吗?”
他坐在座椅上,手中捧着一件镂空金丝的手炉:“这样的情意,真让人感到可怕,感到恶心。”
徐泽见他此状,失望透顶,旋即起身想要离开,却在举步时被骤然叫住,身后笑声声嘶力竭。
“徐泽!”孟知玉被他的话语砸的眼前发黑,哑着嗓子道,“你这样能利用自己的孩子来布置计谋的人,活该无儿无女,孤老一生,活该这辈子都不知道是谁害你!”
出身高贵之人,少有这样情绪激动,歇斯底里之时,却偏偏是这最后一句话,将徐泽钉在了原地,半分不能移动。
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冷酷如刀:“你说什么?”
隔着一层冰冷栏杆,那个将死之人在这种眼神下陡然发笑。
“你能杀我,是你的能耐,你被周剑星玩得团团转,就是你的愚蠢了。当年你患病之时,是由周剑星布局指点,设计你与司徒衾两人。正好,其中一环,经我之手。”他慢慢地笑,从笑中泛起剧烈的咳意,浑身的伤痕都发冷。
“徐泽,我杀不了他,你代我杀他。”他盯着栏杆之外,盯着落在徐泽手畔的一抹月色。“我告诉你,你这些年来,究竟有多么错恨。”
徐泽仍旧立在原地,他移下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说。”
月色发寒,悄夜无声。
刑官将这位徐长使送走时,已是将近午夜之时,半夜凉初透,沁得人骨骼发寒。
徐泽走出善刑司,被无逍搀着走了两步。他脑海昏沉,从胸腔肺腑里泛起疼痛,仿佛裂心一般。
他一边走一边想,越想到那字字诛心的临死之言,便似抽掉浑身气力,痛得无以复加。
五脏俱如烹。从极致的寒里钻出剧烈的滚·烫来,让人心焦意灼,无所释放。
他步履不稳,将回到问琴阁时,心血沸腾,扶了几步墙,襟袖之间,泪痕湿透。
这么多年自诩恩仇分明,这么多年自诩冷暖自知。原不过荒谬笑话。
徐泽眼前景象模糊,提灯重影,从喉口呕出一口血来,猛地跪在了地上。
“郎主!”无逍紧紧地搀着他,目露忧虑,“咱们先回去,然后我去请太医,这时候冷,求您别出去了,保重身体为重啊郎主……”
血迹洇过苍白唇瓣,滴滴落下,绽出满地红梅。
徐泽伸手撑了一下地面,勉力站起身,擦拭了一下唇边血迹。
血与泪相融。
他声音微哑,尾音虚浮地飘散,似是慨叹,更像自嘲。
“机关算尽太聪明,是我一意孤行。百年不易满,寸寸弯强弓……”
————
周剑星将协理之务交给晏迟一事,阖宫皆知。所有人都知道晏迟是女帝宠爱的新任宠君,却也知道,将这种重要的协理之务,交托给晏郎君,无疑是明摆着打应如许的脸。
永泰宫的杯盏碎了岂止一地。而在这件事出现之后,问琴阁的徐泽随后又病了几日,缠绵病榻之余,也被太极宫那边儿送了很多东西,是期望他将身体养好的。
晏迟初学宫务,学得疲累,但还要跟随着周贵君学习揣摩,将治理内廷之时参详清楚。
他亦非完人。即便是秘而不传的琵琶圣手,在琴棋书画上也不输旁人,但毕竟在书香世族的熏陶不足,学习这种事务稍有些吃力。
所幸周剑星是一个“菩萨心肠”,是信佛之人,在表面上总是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