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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深作揖,落落回道:“世子已替小人主张,称重香炉灰做证物,辨明小人当时吸食了同等分量的迷香,无法出手迫害岛久公主,由此洗清了小人第一桩凶案嫌疑。”
彭因新是监察御史出身,审过不少案子,听到闵安的说辞,知道他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李培南在旁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拢袖坐正身子,再不左顾右盼。
祁连太后轻轻道:“哦?竟是如此容易辨明嫌疑么。”李培南传令楼外侍立的昌平府衙刑房司吏觐见,司吏忙不迭地小跑进来,将堪录证词的文书递上来,送呈到祁连太后手上。祁连太后草草看过一遍文书,又找不出破绽,摆了摆手,就此默认了第一桩命案与闵安无关的结局。
她这一摆手,就是承认案子不需发到宫中三司部再审,若是日后再被司曹提起,谁又能承担起纠办太后之错的骂名。
司吏大舒一口气,李培南也乐意见到这种结果,赶紧摆袖唤退了司吏。
沉寂的氛围中,闵安即将面对第二桩命案,柳玲珑之死。祁连太后细细看着闵安,说道:“瞧着小相公的眉眼极干净,想必也做不来杀人之事罢?”
闵安施礼回道:“小人推断,公主遇刺一事实由柳家娘子所为。她连夜逃出府去,依照常理,必定是要离开昌平隐没起身形。可是她惨死在马道上,反而整治成被小人所杀的样子,请太后想想,这中间是否生了变故?”
彭因新急道:“还不是你跟过去杀了那名娘子!这时在太后面前推三阻四的,绕着什么话儿!”
闵安朝彭因新作揖:“大人有所不知,小人与柳家娘子一样,也是遭人迫害的。”
彭因新冷笑不已,李培南伸手在他座椅扶手上轻轻一摸,他就察觉到一股钝力沿着木椅传了过来,连忙又闭上了嘴。
满场寂静中,祁连太后最终问道:“谁人迫害你,可知根底么?”
“温什公子。”
祁连太后听见自家外甥名姓,脸色不由得变了:“休要胡言乱语,温什怎会来害你!”
闵安既然敢报出温什的名号,可见是有所准备随后的质难。他并非是不知道栽赃陷害的元凶另有他人,只是目前五梅还没寻到,他又不能拿出铁证来洗脱自己的嫌疑,所以打算用污蔑一法应对太后的发问。
闵安确是在污蔑温什,因为温什错手杀死萧知情,已经逃得不见踪影,若是将污名转嫁到温什身上,他料定温什也不会站出来反驳,由此更中他的心怀。即使温什听到他的污蔑忍不住露了面,他帮助朝廷揪出逃犯,也算是大功一件。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闵安多留了一个心眼,觉得仅凭五梅的眼识及胆量,不足以敢让五梅生出毒计来祸害别人,他相信五梅背后一定还有指示行事的主人。他想揪出这个主人,在没有套到五梅的供词前,也不便将五梅拱手推到太后或是彭马党一脉眼前。
闵安打定好了主意,磊磊落落报出温什名字,并说道:“柳家娘子死在温记农庄前,那温记刚好就是温公子家的肆业,若不是他召唤柳家娘子前去,柳家娘子又何必弃了逃跑的大道,摸黑赶到农庄前?小人也是被温公子叫去的,凑巧赶在了柳家娘子之后,只是随后被温公子打晕,整治成杀人泄愤的模样。”他抬眼看到彭因新张嘴要说什么,又赶急说道:“小人句句实言,请太后明鉴。”
彭因新已将手臂撤离了扶手,仍能感觉到椅上传来的钝力,心里叫苦不已。迫于李培南暗地里的威逼,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哪怕“一派胡言”已经到了嘴边。
祁连太后却是不知道闵安的一派胡言,皱着眉,当真在推敲他的说辞。她想了想,不由得问:“既然你说受温什所害,那后面犯下的萧家二小姐的案子,也与你无关了?”
闵安恭恭敬敬施了一个大礼,应道:“正是。”
李培南看见闵安眉目澹淡,丝毫不起波澜的样子,蓦地想起了父王故人李非格说的话,认同到,他果然是一张嘴能说死人,亏我还为他担忧不少,以为他捱不过太后的审问。
闵安一直躬身弯腰,不看座上的任何人,意态始终恭顺。祁连太后没听到彭因新的质疑,自己也没了主意,最后乏力地说道:“温什来不了堂前与你对质,哀家姑且信你一回,让你参与摘星楼的审查罢。等查清了事由,你还需去府衙向官吏申诉后面两桩案子,让官吏彻底查个清楚,听明白了么?”
“遵太后懿旨。”
☆、第100章 步步推敲
李培南调派的骑兵随后退出了摘星楼;十数具尸身摆放在顶楼礼堂中;祁连太后哀伤过度;几度哭得昏厥过去。李培南走近父王身边;对他说:“当前照料太后为第一要务,辛苦父王了。”李景卓听后面色不悦;却又不能置祁连太后于不顾,在李培南的催促声中;他请她先下楼回到王府歇息去了。
太后这一走;彭因新的靠山就倒了一半;局面由李培南掌握;却能给予闵安较多的便利。尽管出了如此大的命案,在李培南心里,不见得能引起多大的震荡;他之所以亲力亲为操持着后事,全系为了维护皇族颜面,后面他又叫来了闵安判案,自然要为闵安保驾护航。
闵安虽说在祁连太后面前,凭借一副如簧巧舌免除了自身的嫌疑,但彭因新并不买账。碍于李培南在场,他不好呼喝闵安避到一边去,可是作为主审钦差,他却有资格把持着案情的方方面面不去通传,因此害得闵安不仅要重新寻线索,还必须想办法与他争一长短,且不能拂落他这个钦差大人的面子。
彭因新在顶楼礼堂用屏风设置了一处案席,端坐在后,传唤各层证人证物到堂。他故意不给闵安留下场地,也不拿正眼看闵安,完全将闵安撇到一边。李培南忙完军队调度,回顶楼一看光景,立刻明白了,走过去就待掀翻案桌,闵安一把拉住李培南的袖子,将他请到了僻静处说道:“世子又想故技重施,像清泉县衙一样,搅乱案子的审查?”
李培南哂道:“对付敌手,何需讲究规矩。”他本想负手而立,发觉衣袖牵在了闵安手里,又站着不动作了。
“在众多官员眼前,世子还是收敛些为好。”闵安劝道,“何况我还要询问彭大人往日案情,世子惊吓了彭大人,我断案也会受影响。”
李培南垂袖应道:“依了你。”他既然应了闵安的请求,随后就意态闲适地跟在闵安身后,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为闵安镇场。旁人一看见他,自然也利索地回答闵安的发问,少了许多的推挡之意。
闵安问话、打听案情曲折时就方便多了。
先前查验过尸身的御医们均是众口一词,说幼帝及亲贵频发中毒迹象,待他们反复薨毙之人的进食、饮水,却探查不到毒源。
闵安听得心奇,既是食水无毒,皇亲显贵怎会显露出毒发的样子,嘴角涎下的也不是黑血,而是白色沫子……想到这里,他突然心神一动。
病人一旦口吐白沫,理应是毒物与口水相结合,毒素顷刻攻入大脑的状况,稍迟得不到救治,必然会失去性命。在这座楼里,又有什么毒物能顷刻攻击人,并会渗落进人的口舌里呢?
闵安环视四周,看到了袅袅烟雾升腾在帷帘后、鼎炉上,还未散去。他招手扇了扇风,仔细嗅着烟雾里的味道,还猛然大吸了一口,自身却未发生任何异状。
难道毒源不在烟雾里?
闵安坐下来细细推敲着其中的道理,对周遭动静一概不应,李培南站在一旁,知他此时好清静,摆手唤退了所有人,就连彭因新也被“请”了出去。
低头看着闵安的发顶一会儿,李培南问:“有眉目了么?”
闵安答道:“恐怕还得请小雪姑娘来一趟。”
李培南深信闵安的断案本领,也不问缘由,径直唤贴心侍卫张放进来,对他嘱咐几句,张放得令后就动身赶往王府,去请祁连雪来顶楼。
楼堂里没人,闵安心绪不宁地转了一圈,还俯身朝底楼护城墙那边看去,侍从们如常站立,拢袖低头候着上面的指令,闵安即使想将他们的颜面看清楚,目力一时也无法那么通透。李培南是以不变应万变,等闵安走回来,才淡淡问一句:“又发现了什么?”
闵安皱着眉:“我总觉得,这连续几天犯下的案子,内中有些牵连。”
“何以见得?”
“似乎都与逐鹿大会有关。假说以逐鹿为间隔,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其实都能扯出一两丝关联。”
李培南没说什么,正在考究里面由他推动的萧知情之死,是否已被闵安看出了端倪。闵安知道了内情倒不可怕,他只担心萧知情的死因一旦暴露在皇家及属臣面前,所带来的后果却是难以善全的。
闵安实则对萧知情殊无好感,自然不会去多想她的死因。他在李培南面前,是想理清诸多一团乱麻似的事由。
闵安说道:“逐鹿前,我曾在世子府中过毒,世子并未对我讲明毒源何在,又是谁人下的暗手。现在回想起来,眼前摘星楼所患的情况,与我当时所处症状有些相似,均是误饮误食所致,偏生又找不到毒源来处,假使世子说一说当天那桩蹊跷事的因由,对今天这件案子或许有裨益作用。”
话已提到了由头,李培南不便再搪塞下去,便利落答道:“毒源在香料上,你那天吃下的蜜饯与安神香气犯冲,萧知情事先将甜香涂抹在蜜饯上,让你中了道行。”
听到萧知情的名字,闵安一点也不吃惊,只问自己在乎的事情。“蜜饯本身无毒?”
“军医验过,无毒。”
“既然如此,那世子是否追查过蜜饯的来处?”
“出自宫中御用的糕点作坊‘福兴坊’。”
“福兴坊,果然又是福兴坊。”闵安念叨,“今天摘星楼的灾难,也与福兴坊脱不了干系。”他看着鼎炉前的黄缎桌案不动,李培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盘盘糕点上用砂糖勾芡出的“福”字,有些明白闵安的意思了。
闵安笃定说道:“皇亲贵族参加逐鹿,宫里势必会钦点福兴坊做膳食,假如有人事先在膳食食材里动手脚,再等待合适机会,点上与食材犯冲的香气,那么吸入者就会与我一样,落得中毒的症状了。还可以推断的是,贵族亲眷食用福兴坊糕点越多,殒命机会越大,世子若是不信,待小雪姑娘前来验查香炷一番,便可证明我所说不假。”
“我信你,不用查了。”李培南立刻回道,“后面的事交付给我,我去搜集证据送到太后面前,了结这桩公案。”
闵安相信李培南足以应付后面的局势,不过有一件事搁在他心里,断然不能让他就这样轻松地放手,任由李培南去交付案情。
“世子前面说,曾查探过福兴坊蜜饯,那能不能一并告知,逐鹿大会上所用的糕点馅料,可由特殊食材制成?”
“你怎会想到馅料上去?”李培南不答反问。
“蜜饯出自同一批食材,既然无毒,想必被人调制出了特殊味道,才能与香气犯冲。”闵安落落答道,“我能联想到糕点馅料不同,也是凑巧。玉米向来喜嗜甜食,偏生不吃福兴坊的蜜饯,还曾将贡饼打翻,讨得一顿责骂。我到此时才想明白,玉米不吃福兴坊的糕饼,就是因为它尝到了不一样的甜味,感觉比我们要灵敏一些。”
李培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