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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的病情还不稳定,睡一会儿,又醒一会儿,还时不时地说几句胡话。玉珠一刻也不敢闭眼,认认真真地在床边守着,直到天亮时才打了一会儿瞌睡。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玉珠揉了揉眼睛,竖起耳朵正要仔细听,却只听到一阵大踏步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门口,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早晨有些凉意的风就这么忽然灌进来。
玉珠刚要开口问,就见一个黑影子冲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露水的寒气和清晨时外头新鲜的空气味道。挺直的鼻梁,略显棱角的脸颊,紧抿的双唇,还有黑黝黝的脸颊,这几个月不见,李庚活脱脱地成了个黑炭头了。
李庚一门心思地念着自己母亲,倒没留意一旁穿着绿油油的鹌鹑官服,发髻微乱睡眼惺忪的玉珠,径直走到床前,眼睛里一热,就有液体滚落,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床上侯夫人似乎有了感应,方才还熟睡着,这会儿忽然不安起来,口中呻吟了两声后,竟然缓缓睁开眼睛,随即便是满眼的不敢置信,“我的儿——”她的眼泪顿时淌了出来,颤抖着伸手想去抚摸李庚的脸颊,却在差之毫厘的地方又停住,犹豫着不敢上前,“我…。我这是不是在做梦,我的儿,我的庚儿。”
“母亲——”李庚也泪流满面,一头埋进侯夫人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不多时侯爷和世子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父子兄弟,再见面自然又是一番真情流露。玉珠到底是外人,不好在一旁看热闹,便悄悄地退了下去,寻张胜换了班,自己去客房休息。
输血问题
玉珠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迷迷糊糊地去摸床头的茶杯,一不小心全倒在了身上,衣摆和袖口弄得透湿。她拿着空茶杯还在发呆着,正巧门开了,进来个穿着一身浅碧色孺裙的圆脸丫鬟,瞧见她这窘迫样,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笑了一阵,她又觉得十分不妥,才强忍住了,上前道:“秦大人赶紧把衣服换下来,这天气冷,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我这就去少夫人那里找两件衣服,您先等等。”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这样的糗事玉珠怎么好意思还宣扬到少夫人那里去,遂赶紧上前将她拦住,道:“不必麻烦少夫人了,若是姐姐还有旧衣服,就借我一件换上。这不是府里二少爷回来了么,少夫人指定正忙着,哪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去麻烦她。”
圆脸丫鬟听罢,也颇觉有理,遂抱歉道:“那就委屈秦大人了。”玉珠赶紧摇头道不委屈不委屈。一会儿,圆脸丫鬟就拿了件八成新的湖蓝色孺裙过来,连带比甲腰带一整套,除了花色略素些,料子竟比玉珠平日里穿的还要好。
玉珠赶紧谢过了,去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又草草地吃了些东西,脑子里正琢磨着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竟让孙大夫和张院判一道儿变了脸色。正想着,外头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院子地高声问道:“秦大人可醒来了?”
玉珠心知有异,赶紧放下手里的糕点,圆脸丫鬟也忙起身去开门,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外头那丫鬟急道:“夫人方才又有些不好,肚子痛得厉害,张大夫也无能为力,差我过来寻秦大人。”
玉珠赶紧整了整头发冲出来,一边应了声,一边朝正屋冲过去。她脚步快,心里又急,倒比那两个丫鬟还跑得快些,一阵风似的顺着走廊直奔内院而去。刚到走廊拐角处,眼角余光忽瞥见一个人影,她心中叫遭,却已是躲闪不及,重重地与那人撞了上去。
那人硬邦邦的好似一堵墙,玉珠撞过了也就罢了,没想到那厮竟像见到了鬼似的,手里用劲,使劲一推,竟把玉珠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到了走廊的柱子上,只听得“砰——”地一声响,玉珠顿时感觉自己右手胳膊都快要折断了。
“哪里来的不知羞耻的混账丫头,居然敢撞小爷我,不想活了你。”李庚一把推开撞进怀里的小丫鬟,不耐烦地臭骂道。自从他成年以来,这样投怀送抱的事儿就没停歇过,没想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他才刚回府,就马上有不长眼的丫头送上门了。
“秦…秦大人!”后头跟着的两个丫鬟都快看傻了,手忙脚乱地奔上前扶起玉珠,惊惶失措地问道:“秦大人您没伤着哪里吧?”一边问,还一边警觉地朝李庚偷瞄了一眼,似乎生怕他还要追上来为难。
玉珠被那两个丫鬟围在中间,李庚一时也瞧不见她的脸,不过听丫鬟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一时有些尴尬。但他的性子素来傲气,哪里肯给人道歉,不过是“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玉珠才从剧痛中缓过神来,伸出左手探了探右胳膊,顿时痛得呲牙咧嘴。心中暗骂,好家伙,这厮去了一趟大营,就跟吃了大力丸似的,力气看涨。她这胳膊虽说没骨折,但也够呛,没个十天半月的只怕好不了。
哆哆嗦嗦地慢步走进屋,才进门就听见李庚在发火,“那大夫是没吃饭还是腿软,怎么还没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催。”
马上就有个小厮走出来,一眼瞧见玉珠,愣了下,赶紧又折身回屋道:“秦大夫过来了。”
李庚循声望去,整个人顿时就傻了。
玉珠根本就不正眼瞧他,扶着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伸出尚未活动的左手胳膊在侯夫人右下腹轻轻按了按,侯夫人顿时发出疼痛的呻吟。玉珠眉头微皱,转身问张胜,“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张胜满头大汗地回道:“起初只是阵痛,我便沿用之前的大黄牡丹皮汤给病人服下,不想越来越严重,却不知是何原因。”
玉珠亦不言语,伸手在侯夫人腕间把脉,只觉脉象沉实略数,又观舌苔秽浊,身体高热已消,想来昨日虽有排便,但腹中应有脓毒未尽,略一思索,便开了薏苡附子败酱散的方子。张胜拿过方子看了一眼,唯觉惊讶,这方子里只有薏苡仁、附子与败酱三味药,都有排脓消肿的功效,虽说古书中早有记载,但其实用得不多。
不过张胜对玉珠素来信服,既然她开了这方子,想来也有她的意思,也没再提出异议,遂将方子给了下人,又叮嘱了煎药的方法。
随后玉珠又给侯夫人针灸了一阵,使她的腹痛稍稍转轻,才停了手。不久下人将汤药煎好了,李庚赶紧挤上前,抢了汤碗过来伺候侯夫人喝下。待侯夫人面色稍霁,众人才暂松了一口气。
玉珠扶着胳膊告辞出来,李庚一脸紧张地紧盯着,犹豫了一下,又追了出去。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跟着玉珠的那个圆脸丫鬟便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大伙儿只以为李庚是为此事找玉珠赔礼道歉去了,倒没想到其他。但不论是侯爷还是世子、少夫人,都心中暗赞李庚好歹是长大了,若是放在以前,打断腿也不会做出这种道歉的事儿。
白芍和白芷早上来过一趟,说下午太医院会派旁的大夫过来,让张胜和玉珠回去休息。故二人一出门,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玉珠回屋将官服收起,一转身,大门就已被堵得严实,黑炭头李庚呲牙咧嘴地朝她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才几个月不见,李庚的个子猛地窜高,身子也结实了许多,许是西北严寒的锤炼,之前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了不少,眉宇间开始有了些许沉稳的男子汉气概。但玉珠却清楚的很,这所谓的沉稳气概不过是个幌子,这厮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幼稚可笑,一想起方才他推人的动作,玉珠就忍不住胳膊痛。
玉珠白了他一眼,用一只胳膊抱住衣服,要从他身侧挤过去。李庚哪里肯让开,嘻嘻笑着道:“我们这么久不见面,你如何还板着个脸,真是无情。”他又摊开手来给她看,笑道:“你瞧瞧,我的手都好好的,一个指头都没冻坏。多亏了你托人送去的药,营里头的那些兄弟可羡慕得不得了。”
玉珠这会儿好歹想起来他才从西北大营回来的事儿了,当初到底是因她的缘故才出的京,这么个半大小伙子,从小养尊处优的,陡然去了边疆战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心里一下又软了,再瞪过去的眼神也就没了气势,转身寻了椅子坐下,却还是不说话。
李庚自知理亏,摸了摸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哄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太医院,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那太医院的老头子们有没有见你年轻就欺负你?若是他们胆敢对你不客气,赶紧告诉我,我替你揍他们去。”
这一开口果然还是一副京城小霸王的口气,玉珠冷眼瞧了他一阵,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道:“你可真是——去了一趟西北大营,吃了这么多苦,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跟个孩子似的,让侯爷夫人如何放心得下。”
一提到侯爷夫人,李庚的脸上就严肃起来,难得地摒去了嬉笑,一脸认真地问道:“我母亲的病情究竟如何?你直接告诉我,不必遮掩。”
玉珠认真地想了想,斟酌道:“是肠痈,这病若是年轻人得了,算不得大病,只是夫人年岁已高,我们用药便有些顾忌。且此病最是反复,就算暂时好转了,也不定痊愈,若是突然化脓穿孔,恐有性命之忧。若要彻底治好,除非……”她说到此处稍稍一顿,抬头看了看李庚晶亮的眼睛,小声继续道:“除非是开腹,切除穿孔坏死的部位。”
李庚到底久不在京城,未曾听说过莫禾开腹疗伤的事,忽然闻听此言,顿时傻住,半张着嘴发了半天呆,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开…开腹,切除,这肚子都打开了,还要切…切掉肠子,哪里还有命在?”
玉珠自然不会笑他,简明扼要地将开腹的原理说了一遍。李庚左右听不懂,只是一听说连莫山长那么严重的病也能治好,顿时欢喜起来,赶紧问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开腹。若是耽误了,我娘还要再多受罪。”
玉珠只是苦笑摇头,又将重重顾虑也一一道出,尤其是侯夫人年长气力不济以及失血后的输血问题。李庚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睁大眼睛瞧着玉珠,满脸的期待。
玉珠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咳了两声,抱起衣服起身道:“这开腹的事儿不是我说了能算数的,还得看我师父的态度。若是夫人能慢慢好转,那自然是最好,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到时候再看吧。”说罢,她赶紧躲开李庚的目光,逃一般的出了门。
回了家,玉珠就开始琢磨着研究输血的问题,血型是一回事,先得将输血的器具解决了才行。她想起古代英国最早是用银器做成小管,再用动物膀胱做的注射器,也有用漏斗和金属管输血的历史。
想到此处,她就有些坐不住。先在屋里折腾了一阵,画了几幅草图,重点表明了尺寸大小,然后怀揣着图纸去了银店。临走前,她还没忘了叮嘱于婶明儿去市场买菜的时候买两幅羊膀胱回来,直惊得于婶子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怎么也说不出话。
剖腹取子
玉珠一直很相信这个时代工匠们的手艺,她只将所要求的东西大致说了一遍,连图纸都还没打开,店里的伙计已经满口包票地应了,说是只需三日,定能将她所需的东西打制好。
玉珠还待再和他多叮嘱几句,那伙计早已不耐烦了,说道:“姑娘,谁不知道我们银楼的手艺,老实说,您要的这东西实在简单,便是随便寻个银楼也能做好,只做不了我们这里这般精巧细致。若不是店里师傅活儿忙,也就半天工夫的事儿。”
被他这么一说,玉珠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先将定金交上,又定下了来取货的日期后,才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