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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烨非但不觉抱歉,眼睛再瞪大了几分:“难道我都不见人影,陆公还日日来紫宸殿对着虚空授课不成。”说完倒是抱拳浅浅一揖:“服,大王我这回可真服气,陆公之迂腐果然到了让人五体投地境界。”
这话险些没把陆正明气得喷出一口老血,喉结也滚动了好几下,到底是忍住恼火:“大王既已回宫,莫忘下昼未课,臣暂且告辞。”拂袖而去。
居然还惦记着未课!晋王“啧啧”两声,暗忖陆正明这耐性可真算登峰造极,不过他受这奇耻大辱却没捅去含象殿,说明根本不知道向太后求情就能免却这桩棘手差事,太后竟然也没插手干脆劝说陆正明停课,看来陆正明果为天子忠臣,至少现在还未曾投诚太后党,倒不比谢、毛一流眉目可憎。
不远处几个宦官,见晋王与江迂归来,齐刷刷松一口气,一拥而前奉承讨好,哄得晋王眉开眼笑后才小心翼翼禀报太后有令,待晋王归来即往含象殿。
于是贺烨只来及换了一身衣裳,便被江迂陪侍着去见太后。
当然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仿佛他从来没有擅自离宫,在外头一住半月。
“说说罢,这段时日你为何去了柳府?”太后的语气倒也不显愤怒,几分漫不经心。
贺烨越发嬉皮笑脸:“往常阿兄在宫里,哪一日不督促我文教武功,骑射也就罢了,好歹我还乐意,只觉辰、未二课索然无味烦不胜烦,阿兄这回往富平,我只觉心花怒放,又兼好些时候不曾去市坊游玩,哪里还坐得住……本是听说李十九郎弄了个击鞠赛,就想去凑凑热闹,不想正遇柳三郎与及恩侯世子戗争,两个男子跟妇人一样比谁舌头长……”
这日可巧元贤妃被赦禁足,正在太后跟前讨好,听见晋王如此形容自家兄弟,眼睛里恨不得能甩出飞刀来。
贺烨浑然不觉:“我看不过眼,就让他们以毬技一决胜负,元力看上去臂粗腰圆孔武有力,又长着年岁,居然不敌柳三郎,我一问之下,才晓得柳府里养着几个毬技出众武师,一时兴起,心说横竖阿兄不在宫内,也犯不着再听陆正明聒躁,为了避他,干脆就在柳府精进骑射、毬技,也算遵循阿兄教导勤练武功。”
元贤妃忍不住插嘴:“即使如此,晋王好歹也应知会太后一声。”
贺烨将眼一瞪:“与你何干!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对本大王说教?”继而才讨好太后:“阿母,我晓得倘若直说,阿母必定不允,势必拘我如常听教,不过阿母,官员还有休沐及年节呢,我却只能待到阿兄出行才得自由,岂不可怜?阿母慈和,必不会听长舌妇挑是生非怪罪予我。”
太后:……
最终也只得冷哼:“你回来得倒也及时。”
贺烨唇红齿白一笑:“交待江迂一直打听着,晓得阿兄今日回宫,我怎么也得前往迎候呀,半月不见,其实也挂念阿兄得紧。”
太后又问:“这些时日以来在柳府可还习惯,没与人争执闯什么祸事罢?”
“那哪能呀,好歹也是贵妃娘家,就算看贵妃面子上我也得宽谅几分不是?再者我与柳三郎相处下来还觉投契,他骑射的确不俗,毬技也好,为人也谦和,不像某些人那样自以为是……只不过有个寄居柳府亲戚,萧家九郎,年纪小小颇为狂妄,竟敢说我不学无术,我本来有心教训他,哪知他运气好,逃过一劫。”稍微提了这件事后,贺烨又立即绘声绘色说起柳直闹出那场风波,演绎得那叫一个跌荡起伏。
太后却抓住关键:“显望闺秀们寻常听学多在后宅,怎么你竟能见闻事发经过?”
“我也不知那是内宅,那日三郎出门去了,我因为无聊正泛舟水上,却被一门阻挡,干脆就翻墙过去,想看墙内是处什么所在。”贺烨早盘算好说法:“哪知道就听见有个丫头大言不惭,说要当我王妃,我心里那叫一个窝火,这才想看丫头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没想到,就撞破了这么一件热闹,真真有意思,阿母,你是不知当时情境,唇枪舌战呀,尤其是那柳十一娘,强记也还罢了,嘴巴却比大她一轮者还厉害几倍,说得她那堂姐哑口无言……我总不能眼见贵妃家人吃亏,再说柳直那厮竟然敢用本大王利诱孙女也确实狂妄,这才出面教训。”
紧跟着就说起柳直那番丑态百出,贺烨险些没有捧腹大笑。
太后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贺烨脑门:“莫要没大没小,难道你就未听说当年你外王父与柳宁向甚是交好,论来柳宁向也算长者。”
贺烨顿时瞪大了眼:“还有这事?这我可真不知道,早知如此,就袖手不管了,横竖太夫人祖孙这样本事,柳直也占不得便宜……不过柳直若真与外王父交好,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当时只冲我吹胡子瞪眼发火,我还以为他看我不顺眼呢。”
倘若贺烨存心与崔家划清界限,这时势必会表明心志说道诸如即使崔家与柳直交好他也不会罔顾事实这等冠冕堂皇之辞,这就与一贯顽劣脾性不符,未免蹊跷,然则贺烨竟有些懊恼起来:“那些话我都说了出去,柳直自己也认了罪,当日就被决定出族,我没道理改口,或许……要不我去求贵妃,让她说说情挽回出族一事?”
说完竟就准备雷厉风行,才被太后一把拉住:“行了,这事你就别再掺和。”
太后心头的怀疑自然没有这样容易打消,贺烨也明白自己所作所为只能是不让太后更添疑心而已,关键是江迂接下来的应对。
于是他只小小缠磨一阵,便说要去宫门迎候天子卤薄,有意让太后及时盘问江迂。
第119章 贵妃出手
天子回銮,清静了半月的紫宸殿又重新热闹起来,无论眼下是否贺衍掌理国政,政事堂诸位官员们还是要做做样子,尤其是半月以来肩负监国重任的谢、韦二相,都要在第一时间往紫宸殿上禀事务,至于贺衍有没有闲心细听,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紫兰殿里,柳贵妃才刚满面不耐地交待宫人打发听闻圣人回宫迫不及待前来奉承讨好,以期争取伴驾机会的两个宝林,丝毫不担心自己这样行为太过盛势凌人。
这时已经临近夏至,未正过后,日晒青瓦上已经有了炎意,贵妃挽着懒懒倭堕,细密乌丝唯有一支白玉云头簪佩饰,一件轻纱袒领月白衫,使得胸前莹白展露,两条玉臂若隐,越发衬得轻倚凉榻的姿态不尽懒散,手里团扇有下没下慢摇,似乎闭目养神,又似乎正专心凝听隔水凉亭里传来的琴瑟丝竹。
这处侍奉的宫人并不多,两个站在门外,一个跪坐茶案边上,大约都甚是明白主人一贯脾性,即便是心腹,也不曾多嘴劝解贵妃多少还需应酬其余妃嫔,回回让人吃闭门羹的行为似乎过于傲慢。
她们的主人,从来都是这样坦荡冷傲,一点不会虚以委蛇。
可是当听闻圣人正往这儿来,宫人们当然不敢怠慢,这才再次打扰了贵妃享受这清静安适。
“眼下什么时辰?”贵妃一边往居卧处走,一边问道,听报得“未及申时”才蹙了眉头——圣人回宫也才一个时辰有余,怎么就能脱身?想必是……根本没有仔细过问半月以来国政。
贵妃轻轻摇头,这也是当然罢,三年以来,天子都是如此,自己怎么会寄望他走了一趟富平归来就痛改前非呢。
见贵妃竟然是要更衣梳妆,终于有个宫人忍不住提醒:“圣人只怕已到殿前,贵妃莫不如只略添几枚发饰。”
然而贵妃想的则是,发饰添不添其实次要,总不能穿着这身见驾,袒胸露臂也太不像样。
实在这几年间,贵妃虽然“宠冠后宫”,天子却一次没来紫兰殿,都是贵妃往紫宸殿见驾,宫人们尽都不知贵妃与天子“相处模式”,这也是常理,只怕普天之下,也没人会想到贵妃竟然还是处子身。
“无妨,交待宫婢服侍圣人小坐片刻饮茶消暑即好。”贵妃漫不经心。
宫人呆怔——居然让天子等候,主人还真是……那两个宝林吃的闭门羹受的些微冷待实在不值一提了。
略施脂粉,轻画柳眉,发上插了一把桃花梳,再添一支凤尾步摇,衣裳倒是换了一套正正经经的交领襦裙,春光严实遮起,甚至还罩了件隐花大袖衫,端庄得体却不失轻灵飘逸。
这番下来,也耗废两刻余。
可当贵妃重新露面时,天子贺衍却没有半点焦急不满,规规矩矩跽坐在早先贵妃乘凉之殿阁里,并没让宫人侍候,而是自己动手烹茶,可仔细一看,眉心却不舒张,似乎正为什么事烦恼着。
“圣人怎么这时来此?”贵妃问道,正要往国政上引,天子却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霁善之事察得如何?究竟是谁与这贱婢串通?”
原来天子还没将这事抛之脑后。
如此,事情总算还有转机,不至于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贵妃微微一笑:“原本已经从霁善口中问出了同谋,妾身正要细察,圣人却为太后陵寝一事去了富平,圣驾才启,太后便将霁善调走亲自审问,交待妾身安心在紫兰殿静养,莫太操心宫务……妾身不敢违令,不过想着到底是圣人交待在先,也不敢完全置之不问,只暗下关切着……但霁善当晚就因挨不住酷刑,听说触壁自尽了。”
天子完全忽略了太后的插手,只追问道:“同谋者是谁?”
“霁德。”贵妃毫不犹豫吐出这两个字。
天子蹙眉,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紫宸殿宫人,准确说来,是晋王身边宫人。”
“不,不,”天子连连摇头:“这事万万不可能与烨弟有关,阿弟虽胡闹,但也晓得是非轻重。”
贵妃简直没忍住将“愚蠢”二字脱口而出,急促呼吸两声,只好端起酪浆来平复心情。
“阿姐可有将霁德扣审?”贺衍又问。
贵妃喝了满满一盏酪浆,觉得喉咙总算不至于冒火,才冷笑两声:“圣人不在宫中,妾身可不敢贸然行事,否则只怕圣人今日归来,妾身早已经暴病不治。”
“这话怎么说?”
贵妃微抬眼睑:“圣人果真坚持再严察此案?”
“那是当然,霁善死了也就罢了,同谋者朕一个也不会放过!”这话才总算有了几分斩钉截铁。
“妾身从霁善口中听闻,霁德倒不是贪财之辈,只她暗助霁善将蓬莱殿之物盗卖,是因为霁善手里掌握着把柄,威胁霁德不得不冒险行事。”
“什么把柄?”贺衍又问。
贵妃这回却没急着应答,眼睛里复杂暗涌直视天子,好一阵没有开口。
“阿姐可是有何顾忌?”
“自是,因为此事实在太过悚人听闻,再者眼下非但霁善已死,便连经手盗卖皇后遗物之宦官也尽数被太后杖杀,唯余霁德这个活口,然,已是死无对证,霁德倘若矢口否认,妾身岂非要背个诬篾生事之罪?霁善一案太后已经处断,若圣人没有决心,还是放弃才好。”贵妃瞥了一眼茶鼎:“圣人,汤已三沸而未入茶,这水怕是不能用了。”
贺衍哪还有心思去顾烹茶,他紧握指掌:“阿姐不妨直说,朕决不至于连你也保不住。”
见贵妃依然缄口不语,贺衍更是心急:“阿姐难道信不过朕?”
拳头已经抵在茶案上,天子倾身向前,额角微有汗意,看来十分急切紧张。
“并非妾身信不过圣人,不过这事……”贵妃拉长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