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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人之间,永远无法道破的块磊,一旦说穿,也许多年情谊就此终结。
可十一娘留恋这份情谊,她明知自己自私,贪婪,但她倍加珍惜。
“五妹不应拒绝我。”陆离轻笑道:“给我一个机会,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五妹曾经疑惑,我之志向明明不在朝堂,是以笃信我是为二族之冤,屈从仕进,故而一直心怀愧责,可是五妹,彼时少年义气,我固然向往嵇叔夜等高士,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然而大周终究不是魏晋,彼时名士不屈权贵而向往隐遁,多少逼于无奈,未必无有抱负,如今之世,我却有愿意追随之主君,我也想一展抱负。”
更甚至自嘲道:“难道就因病骨嶙峋,便该寂寂一生?”
“陆哥言尽于此,当真让渥丹无颜以对。”十一娘无奈。
“这是我剖心之语,无一字勉强。”陆离收敛笑容:“清淡无为不能自安,既为男儿,便该执戟反击,韦太后统治下腐朽之世,必当推覆,吾早已立志,追随殿下及五妹,竭尽全力一战,成则大幸,败亦无憾。”
那就当真不能拒绝了。
十一娘报以长揖,礼毕,却道:“陆哥这些年所书所画,瞒我至今不得一窥,让我大是好奇。”
陆离似乎一怔,又极快笑道:“五妹还得隐忍一些时日,不过多久,我那些书画便能公之于众了。”
——
又说贺琰,得王妃嘱令后,快马急鞭赶往洛阳,哪知出城不及十里,正遇王横始。
原来贺烨在衡阳侯遇害之前,虽然与王横始一席长谈,但仍未彻底打消他心中的块垒,并没答应再度出山,佐贺烨收归云州兵权,不过最近即便隐居邙山,因洛阳城中涌入不少避难臣民,王横始竟然也听说了长安危殆之事,再经新朋友萧渐入一番怂恿,他终于痛下决定,并不待晋王妃来请,辞别凌虚天师,火速赶来晋阳。
再度相见,并未分外眼红,但王横始心中尚觉别扭,故而一脸倨傲:“我可不是为了晋王妃你这一介女流蛇蝎之辈,我是不甘赫赫云州王,就此湮没于逆子弑父夺权之恶评蜚语。”
十一娘当然明白有王横始相助,云州之图更加十拿九稳的道理,赔着笑脸:“是,柳十一蛇蝎妇人,有愧王郎将真情实意,王郎将纵然将我恨之入骨,亦是理所当然,柳十一哪堪王郎将再度仗义相助,王郎将分明是为了社稷苍生,气节胸襟让我等小人心折。”
王横始反倒哭笑不得,恨恨把王妃瞪了两眼,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我昂藏男子,被王妃一介女流算计利用已经是丢尽颜面,若还耿耿于怀,岂非更显小器,晋王妃,你我旧恨一笔勾销,我也不图殿下与你将来知恩图报,但云州王,尤其是我旗下诸多旧部,能征善战不应被排挤埋没,殿下既有宏志,更该重用能人勇将,王妃稍候几日,等着我收复旧部,铲除雷霆这太后走狗,再与王妃西进,真刀真枪再与阿史那奇桑一战!”
第1120章 起事
王横始没有让十一娘失望。
他先是与祖父当年旧将,从燕国公部悄悄调返的钟百石、鲁振等会合,潜入云州,与鲁护之子、展肚子、张大壮、徐进等人暗中会面,几人商量定计分工配合,由这些年靠着重贿雷霆深获其信任的展肚子出面,轻而易举便将雷霆伯侄二人引入陷井,不废吹灰之力捕获,以他两人作为要胁,再鼓动云州旧部以及听令于张大壮等的募军,将雷霆亲信一网打尽,连着眼下的云州刺史一并处死,宣告夺回云州军权,听令于晋王殿下这支正义之师。
这场权变酝酿已久,即便没有王横始出面,胜算也达九成之多,不过有了这位出面,更使计划有若雷动风行,而大功告成之后,王横始并未坐镇云州,留钟百石、鲁振二人在此固守,他率展肚子、徐进等共五万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慑服朔州都军,接管其一万部卫,至晋阳,已得消息的晋王妃与一直暂代太原府尹之权的陆离,已经设好鸿门宴,做陪者有太原四姓世望,主要客人却是朝廷任命镇守太原的都军都卫。
因太后仓促溃逃,京中邸报一时未及抵达太原,晋王妃先是宣告长安危殆的噩耗,号称晋王会同燕国公部收复营州指日可待,事遂后将即刻西进驱逐夷狄兵援长安!对晋王妃即将起事已经早有心理准备的太原四望纷纷表示支持,震惊仅仅在于一直被他们小看的晋王烨竟然忍辱负重,不过这也让世望们更加具备信心,因为他们心知肚明,晋王妃虽说才干,然以女子身份号令天下匡复社稷实乃前所未有胜负难料之异,当然不如晋王贺烨铤身而出的效力。
又说太原都军,当燕赵未失之前,他并不愁蛮狄来犯,一味贪图享乐,对于军务疏怠不问,燕赵一失,晋朔一度危在旦夕,然而朝廷又令燕国公秦步云将守,太原都军在短暂的紧张后,又再松弛下来,此人也没有多少仕进的野心,万事只奉朝廷之令,从前是听从毛维调遣,如今原本听令于少尹薛绚之,当然,这并不包括奉令西进,甚至连云州、朔州二部四万军卫,他也不敢放行经取晋阳城而过,理应将晋王谋反之事速速举报朝廷。
不过太原都军此时身处“鸿门宴”,坚持对韦太后忠诚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人头落地。
更何况听说韦太后竟然已经弃长安东逃,有若丧家之犬,这样的朝廷能有多少胜算?
于是都军无比愤慨的砸了酒盏,却是这样一番掷地金声的严辞——
蛮狄侵我国都,太后竟不战而降,置大周国威何存?我等身为将勇,理应追随晋王殿下,征伐蛮狄,匡复河山!
二话不说奉上兵符,屈膝跪地听从王横始调遣。
晋王妃下令孟飞笛治政云州,晋阳政事则交给尹绅、阮岭主持,令秦八郎率部撤回晋阳,护北都安全,与王横始、陆离等人,率云州、朔州、晋阳卫军近十万部,浩浩荡荡西进。
太原辖内,乃至整个晋朔之地,虽长官多为朝廷派遣,数载以来,却早已渗透不少晋王系官员,虽然他们绝大部份是自从晋王妃在晋阳起事,才明白晋王意图“谋逆”,但没有一人犹豫,纷纷站定阵营——不说甄守律等人心知肚明家族的取向,还有一部分人乃贺湛、王宁致、尹绅、邵广知交好友,就连王淮准不少门生故旧这时也得王绩书告,他们名义上早已自动划为晋王系,人数远远胜过太后党徒,而对于这一批气节犹存、良知未泯的官员,太后党尽都是些首鼠两端、贪图富贵之徒,遇变难免犹豫,这一犹豫,便就受控于人。
又说广大民众,乃至巡卫役勇,无不对共治议和、贺珝党除、衡阳侯枉死大怀激愤,而晋朔近十载以来虽临战事,晋王妃却从不曾苛收赋税,反而随着太原推行新政,繁华昌盛带动晋朔整体农商发展,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无不感念晋王妃的仁德,没有人心向韦太后的朝廷,他们听闻太后党的官员被拘禁,甚至喜出望外、额手称庆。
燕赵、晋朔两地,至此不再听令于韦太后的政权,当然此时仍在狼狈逃命的韦太后,也不可能得到从此二地送出举报晋王谋逆的密信。
晋王妃一行完全可以直取潼关,但那当然是不明智的。
潼关远本就有重军镇守,更不说太后溃逃之前,还经谢饶平建议,“忍痛”留下十万军马支援。
而晋王妃这一行,唯有云州三万旧部属精锐,若袭取潼关,先不说胜负,自相残杀只能让突厥坐收渔翁之利,这万万不是此时起事目的,所以十一娘决定王横始等暂于虎牢关外,她乔装为陆离随从,潜入洛阳先与河南尹李辰翁会面。
甚至连李辰翁,对晋王妃起事仍一无所知,得报太原少尹薛绚之来见,已是惊愕,待见其身后乔装为随从的晋王妃,更是连眼珠子都险些瞪跌地上,他是知道晋王妃有所打算不至于被太后利用的,却也只以为是通过权术夺位,万万没有料到在此危急时刻,晋王妃这个二十出头的妇人,竟敢悍然发动兵变,要与韦太后的政权旗帜鲜明的一决雌雄,不,是一决胜负。
震惊归震惊,李辰翁却毫不犹豫表示愿意追随晋王。
“长安已然沦陷了!”
听闻李辰翁无比沉痛之句宣告,晋王妃陷入了沉默,她料到长安危殆不能固守,但万万想不到竟会这么快就被突厥攻陷。
“眼下城中情形如何?”陆离问道。
李辰翁摇头:“阿史那奇桑入城之后,便下令封蔽九门,城中情形实难打问,然则据突厥人自入甘州,一路烧杀抢掠……”河南尹悲叹不止:“这实在是华夏子民之浩劫!不瞒王妃,突厥攻破长安城,渐渐才有秦州、雍州百姓逃难入潼关,尽为老弱……据闻青壮男子多被处死抑或俘虏,女眷多被奸杀,长安城中百姓,只怕也难得饶幸。”
话至此处,大是愤慨:“衡阳侯若然不死,周军怎会节节败退,而就算甘州陷落,数十万禁军固守长安城,调云州、燕国公二部解围,尚有战胜之机,韦太后却干脆弃城而去,那可是京师,是君国中枢,百万子民生死竟被韦氏弃之不顾,凭她有何资格治令臣民,有何颜面决断军政?故,臣河南尹李辰翁,愿意听从德宗帝嫡子,晋王殿下之令,驱除夷狄,复我京师,声讨韦氏退政交权,奉克承天意祖命之晋王为君,匡复社稷、振兴国祚,若违此誓,存背叛之心,天地祖宗不容,神灵匹夫共谴!”
晋王虽不在场,晋王妃却奉有其留下手令、金印,李辰翁既示投诚之意,当下以臣子之礼叩拜,王妃代受,将他扶起,问道:“殿下尚在营州攻伐潘博,我已知传长安危殆,预料至迟三月便可回援,燕国公主力未至,云州、太原等部十万人马暂时不用进驻洛阳,故我虽知谙大尹治下,县令有一半为太后党徒,暂时也无需惊动他们,唯两人至关重要。”
李辰翁颔首:“虎牢关,及潼关守将。”
虎牢关放行,大军才能进入河南府,潼关放行,又才能直抵长安,贺烨将要力战的是突厥军,对于此二关隘,十一娘想在此之前便助其疏通,最好是和平拉拢,不废一兵一卒。
“虎牢关守将,早已攀附窦辅安。”李辰翁这一句话便终结了晋王妃拉拢收服的念头。
“窦辅安不比高玉祥,此人对韦太后甚为愚忠,由他举荐之人,如雷霆、杨怀义等,均非轻易能够收服。”十一娘蹙眉:“虽说区区一座虎牢关,王郎将突击甚有胜算,但最好是智取,尽量减低兵卒损耗。”
“正是,虎牢关守将虽忠于太后,然则两位副将却与他大有嫌隙,臣府中一名僚属,乃其中一位副将远亲,常听二人抱怨守将跋扈张狂,只知阿谀阉宦,却对部属颐指气使,心中大是不服,臣可出面,说服此二副将,夺其权印,斩其首级。”李辰翁又提起潼关:“守将姜导,为衡阳侯旧部!”
十一娘大感奇异:“衡阳侯旧部怎么可能得太后信重?”
“关于细节,臣并不详知,然姜统领却遣亲信暗会,恳请臣居中引见结识薛少尹,不瞒王妃,臣听信之后,只觉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乃韦后党阴谋,未与理会,直到今日王妃与少尹前来洛阳,臣方知姜统领此行何意,疑惑则是,姜统领从何得知殿下意图?”
陆离听到这里,也是大惑不解:“是否澄台居中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