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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来虽是告诫,但也带有既往不咎的意味,做为官场上的老油条一根,胡崃自是听得明白,故而也不再与晋王妃争论是非黑白,干巴巴地应诺而去。
不过十一娘当然不指望胡崃能够尽职尽责,转身交待碧奴:“防疫之事,你与孟九嫂、齐姬诸位多多废心,千万告诫百姓谨遵医嘱,饮食必须当心,尤其溪渠之水,是切切不可再饮用了,另,倘若发现身体不适者,立即送至隔离区,不可犹豫耽延。”
原来听说广阳事急,晋王妃要亲自赶来疫区,孟九嫂等女眷竟然也不甘落后,呼吁奔走,让诸多世家贡献私兵药物不提,甚至请命随来晋阳,十一娘料到广阳必缺人手,也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只是剔除了那些身体原本不算健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贵妇人。
然而“晋王殿下”当然不会对这些政务产生兴趣,依然是留在晋阳贪图享乐,不过不仅齐姬坚持要助王妃一臂之力,甚至连元氏也私下表示,愿意生死与共,只不过对于后者,十一娘当然是婉言谢绝。
又有阮岭新妇李舒迟,虽说是新婚,刚来晋阳不久,这回也坚决要求要跟来助手,十一娘想着横竖阮岭这个长史也会同行,便没有拒绝。
碧奴这时便格外提了一提李氏:“李娘子年纪虽轻,但途中听她言谈,竟然很懂得一些医术,便连孟娘子也甚是佩服,这回防疫之事,婢子倒认为李娘子更能担当。”
要说阮岭这位新妇,也有十一娘居中撮合,正是洛阳尹李辰翁的侄女,许是得了自家长辈叮嘱,李氏自来晋阳,便有心与晋王妃来往密切,十一娘从她言谈举止,倒也认同李辰翁那句“温柔敦厚”的评价果然不错,并又认为李氏甚具聪明才智,且看阮岭虽说当初对这桩姻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然而当李氏一来晋阳,极快便与阮岭如胶似膝,这回又坚定不移要求祸福同当,把阮岭感动得一塌糊涂,足见不是那等自矝家世高傲狂妄之辈。
世家女儿,虽多数用心琴棋书画,不过偶尔也有专研医术等等冷僻才能者,十一娘听说李氏对医术深有了解,倒也不以为奇。
只不忘交待碧奴:“最好莫与胡崃冲突。”
碧奴便有些不解了:“这个广阳令,分明就是奸歹之徒,王妃何故对他如此客气?”
“胡崃是谢饶平党羽,广阳令非他莫属,我暂时动不得他。”
十一娘不过简单点拨一句,碧奴略经思索,倒也想明白了其中厉害。
广阳紧邻苇泽关,广阳令虽说没法干涉军事战务,然而当然是韦太后安插在武威侯左右用作监视的棋子,必需是绝对可信之人,所以才择中了胡崃这么一个谢饶平的党徒,谢饶平不似毛维,表面上与晋王系并无利益之争,那么王妃若想铲除胡崃,必然便会让太后动疑,而且只要苇泽关未失,胡崃只要咬紧“杜防疫情扩散”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根本不可能被韦太后治罪坑杀疫民——事实上地方一旦爆发疫情,主张封锁疫区坑埋疫民导致病骨遍野民不聊生的官员,远远不是胡崃这一个两个,而真正因为官员失职勃然大怒下令将其处斩的君王,在大周反正就只有武宗帝一人,到肃宗朝,反而有个官员因为治下爆发疫情而未曾坑杀疾患,被政敌弹劾,背着失职的黑锅丢了项上人头。
要论来,从前一旦有瘟疫爆发,往往都是难以及时扼制蔓延,一村、一县、甚至史载一城十万人口死之七八,不仅仅是平民百姓,有时便连贵族也不能幸免于难,民众畏疫如虎,当爆发疫情,难免造成大量人口逃亡,这更加助长了疫疠的扩散。
至大周建国,医学逐渐发展,名医留下不少防治疫疠的著作,君王也意识到光靠祈拜上天驱除疫鬼的祭祀仪式无法真正防范疫情扩散,“隔离”之法逐渐兴起,可因为名医始终还甚罕见,包括太医署甚至都有不少庸医,这也导致了疫情爆发时往往不能及时扼制,威胁依然甚大。
但十一娘这回却极有信心,她手下可是收罗了不少人才,不提田门师兄弟二人,董澜生、司马仲,也都称得上妙手回春了,纵然不能让已染疾疠者全部治愈,相信控制扩张减少病亡还能做到。
她现在更加担心的是军中疫情,导致人心惶惶未战先衰。
所以十一娘并未在广阳城耽搁许久,而立即赶往苇泽关。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就在这几日,情势竟然已经急剧恶化——留守苇泽关的主将秦明,竟然也一病不起!
第995章 舍药
秦明是五日之前便开始发热,先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到后来头痛身疼,以致彻底陷入昏厥,到现在已是人事不省。
因为军中多数向民间征调的医者,皆随武威侯主力部队出征,唯有太医署从前委派的两个医官留守,一个病死了,一个竟然企图脱逃,虽未得逞,但显然不能指望他屡行职责治疗病患,故而秦明只好下令从军户中择选出来那些跟着军医们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医工,先往疫区治疗患病的军民,反而军中已然没有识医能诊者。
纵然十一娘接到消息时,已然预见广阳城情势危急,但绝对没有想到连秦明也可能感染疠疫,她立时下令田埠楔亲自诊看,在等待消息的这一段时间,心里那叫一个沉重忧愁。
秦明若是病倒,不能指挥作战,她就算能够控制疫情,也没有办法阻挡关外二十万敌军的攻击,十一娘根本就没想过她广阳一行,还要担负指挥作战这个完全不属她能力范畴的重大责任。
甚至于当她赶到苇泽关时,关外安东军正在展开疯狂的进攻,她坐在这里听着那些并不遥远的厮杀声,到底是没法保持一贯的沉着冷静,竟然开口向秦明身边一个部属抱怨:“秦郎将明知城中疫情爆发,在不可控制情形下,真不该以身犯险,他可是主将,肩担据守苇泽关之责!”
这员部属并非军职,而是武威侯府一员僚客,故而此时虽说战势危重,他也没有出关作战,他的任务便是留在这里,一来负责安排仆役照顾病重卧床的主公,二来还需要他协助自我隔离的秦明统筹全局,然而便连他,也已经是好几日未曾与秦明谋面,只听说病势沉重,原本焦急难安,一听晋王妃这报怨,想也不想便维护主公。
“郎将当然明白肩上责任重大,然而听报有隶属军中之工役带头挑生民乱围攻县衙,郎将倘若不亲自出面,怎能不动干戈便平息暴乱?再者当时军中也有疫情爆发,郎将总不能不问卫士死活,哪里做得到避险自安。”
十一娘也明白自己这报怨其实毫无道理,因为倘若是她与秦明换身而处,当时也别无选择。
丫头艾绿见这部属口吻听来不是那么顺耳,顿时为晋王妃打抱不平:“再是如何,秦郎将知道可能染疫后,也当立即请医诊治,怎能拖延到病重?”
部属也不计较王妃身边侍婢的质问,长叹一声:“这两年风调雨顺,并不曾有非时之气,谁会预料广阳竟会忽然爆发疠疫?除那两个医官,军医尽都随征了,便连所余不多医工,也都安排去了疫区,为控制疫情扩散,总不能再将医工调回军中,然而要是把郎将送去疫区……虽说旗下两个校尉也还骁勇,却又缺乏领军决断之能,郎将若不在军中,苇泽关内可就真真正正成了一盘散沙,这让郎将如何能够安心?前几日,郎将虽觉病痛,但还不至于彻底昏厥,留在营中,听传战报,尚能及时作出应对。”
十一娘在途中也听董澜生等人谈起过,深入隔离区的医者,在疫情彻底平息前,最好不要离开疫区,因为相比普通人,往往医者因为要与病患密切接触,更容易感染疠气,倘若医者来往于隔离区与安全区,反有可能使疫病扩散。
秦明并不是医者,却还能懂得这些防治措施,没有因为自己生病便将深入疫区的医工调回军中,竟然还十分谨慎的把他自己与众人隔离起来,十一娘又不是有心挑刺,这时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埋怨的话?
再等了近两刻,才见田埠楔过来,俨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但却仍然站开老远,十一娘心中便是一沉。
因田医正这态度,当然表示已然确诊秦明果然是感染疠疫。
“秦郎将病情已经十分危重,卑职虽为他施针,但仍然无法让秦郎将清醒,只怕是……连今晚都拖不过去了。”
那部属先就急了:“这该如何是好?王妃,可千万要想想办法,不能让郎将就这么……”终是没法出口那大不忍言之事,部属哽咽道:“因军中爆发疫情,原就人心惶惶,郎将这一病,更是让不少卫士丧失斗志,要是连郎君也……只怕就算两大校尉,也会惊惶失措悲观绝望。”
见十一娘向他看来,田埠槎连连摆手:“卑职对毒术虽比师弟精通,然对于医术,尚且不及师弟真正接触过更多病例,师弟若束手无策,卑职也是无能为力。”
“我有一粒仙丹,为凌虚天师所赐,说是能救人于危急,田先生看看,若有此物,是否能保秦郎将转危为安。”
田埠槎一听“仙丹”二字,眉头已然蹙紧,倒不是他鄙薄道家,只因这世上装神弄鬼的“神棍”太多,各种仙丹灵药大行其道,实际非但不能起死回生,甚至对人体有害无益,不过王妃既开了口,田师兄也不能一点情面不留便驳斥回去,接过王妃递过来的一个小瓷瓶,揭开塞口后先是敷衍般用鼻子闻了一闻,顿见他神色一变,极为郑重地取一条干净棉纱,把“仙丹”倒出在棉纱上,又仔细辨别。
“这可真是灵药!”
田师兄既然有这判断,田师弟也是急不可耐:“师兄快将仙丹给我!”
于是田师兄小心翼翼把药丸放回瓷瓶里,并没有手手相授,而是上前几步,将瓷瓶放在矮案上,待他退回安全距离,田师弟这才上前取拿。
十一娘只听田师兄报出一长串药名,她听来都是名贵药材,却并不是稀世罕见,不过结合药名后的年限,那些五百、千年的注释,倒也不难理解此药为何能够“起死回生”了。
又听田师弟兴奋道:“有此灵丹妙药,只要秦郎将一息尚存,卑职亦有把握治愈。”
说完也不多话,轮着腿便向秦明养病处急冲过去。
那部属听说主公有救,这时也是满怀期翼,坚持要往最近的安全距离去等候消息,十一娘倒也能够体谅,没有再耽搁他,而是带着艾绿及田埠槎回去那部属早前便已经为她安排好的营房,又交待艾绿去打问眼下战况。
早前听说安东军正在攻关,情势十分危急,十一娘当即下令贺琰、白鱼率领晋王府亲卫前往助战,虽说这数百人马对于广阳部而言好比杯水车薪,远远不足以抵挡安东部数倍军力,但十一娘希望让已经处于绝望边缘的将士明白,广阳部并非孤军作战,接下来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无论是蜂涌而上的敌军,抑或汹汹疫情,都不能轻易摧毁苇泽关。
艾绿一走,田埠槎终于才说出憋了许久的话:“凌虚天师那枚丹药十分难得,虽说没有起死回生那样神奇,然而确有救人危病、延年益寿功效,而炼制丹药所需药材也是稀世罕有,这一粒灵丹,可谓弥足珍贵,卑职实在不解,王妃与秦孺人……显然不甚友好,为何毫不犹豫用此灵丹妙药救治秦孺人兄长。”
在田埠槎看来,这枚丹药倘若上献朝廷,君帝为了能多出数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