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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滔滔不绝,丈夫却满心无奈。
“拙拙真不愿与我同往云州?”
“我便是去了,不过也只能用心内宅事务,云州现下百废待兴,九郎初往,怕是连固定住宅都没有,仅是衣食之事,婢女服侍即可,九郎总不至于为婢女分心,可我要是去了,住得不好,吃得不饱,哪样不得九郎关照?岂非成了累赘?莫如留在晋阳,一来子女还小,我不舍与他们分离,二来又能助益新政甚至军防,机遇难得,就算其实得不到多少利益,可有这不同寻常经历,也不枉活此一世了。”
瞧见妻子神采飞扬的模样,孟飞笛心中那些微愁郁也便消散了。
他想起洞房花烛夜,见洗去浓妆的新娘其貌不扬,心中越生疏远之意,席地独卧,甚至一声未吭,次日酒醒,方觉自己有些过份,愧疚之余,又大为尴尬,越发不知该怎么与新婚妻子相处,又担心她因为哀伤,认亲上茶时会失态露出悲容,那么必定会遭亲长们责备。
不想新娘却像什么事都没发,落落大方。
他松了口气,然而仍然没办法对一个陌生女子产生亲近之情。
约过了半年吧,夫妻二人非但没有同床共枕,甚至连交谈都没有几句。
可是这个女子,却也从不殷勤讨好纠缠不休,这让他如释重负,渐渐却更添愧疚。
有回他因意外返家,记得是早春,南风刚暖,芳菲还少,他未进院门,却闻一阵笑语喧哗,原来是被他有意冷落的妻子,正邀了一帮曾经的闺交饮宴,他看到她的笑容,一点不带勉强,纵然是见他莫名出现,也没显露出丝毫惊怔来,仿佛他们两个,一直便是情投意合,她从来不曾委屈,不曾忐忑,不曾独守空房。
那日他终于忍不住将歉意出口,却也只是引来她莞尔一笑:“飞笛君是终于下定决心,想要休妻了?”
愕然慌乱的人反而成了他。
“既是不想休妻,又为何称歉呢?我一直知道,飞笛君心有所属,我原也不想嫁,奈何犟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我很理解孟君心情,可要是飞笛君决意休妻,于我而言当然不公,那么飞笛君确该致歉,既然没有这想法……咱们两个这样也很好,彼此自在。”
话说开了,两人倒成了好友一般,他偶尔回家,也会与她把酒长谈,讨论琴棋书画,这才知道妻子才华,其实不让须眉。
她从未劝过他入仕,也不曾提起过秋山,他经常留宿秋山观,亲长们不无责斥之意,倒是多得妻子为他转圜,替他说服亲长。
“眼下朝廷,党争激烈,入仕是祸是福还是两说,九郎韬光养晦也不无好处,至于秋山观主……九郎原就与之情投意合,为了家族也已经作出妥协退让,长辈们便莫要步步紧逼了。”
这话还是宗妇王夫人转告予他,当时恨不能戳着额头怒骂:“阿拙这般宽容贤惠,你那样冷落,真觉安心?”
这样的日子似乎又持续了一年,反倒是秋山与他起了争执,他因为郁闷,回家与妻子饮酒,半醉时,不由烦恼:“难道真是我做错了?”
“当然是孟郎过错。”妻子毫不留情:“我若是秋山观主,亦会对孟郎心怀怨怼,因为孟郎既然许下山盟海誓,便不该背信弃义,孟郎早该明白,秋山观主不可能得到家族认同,要是孟郎没有自信说服家族,原就不该给予观主期望,所谓君子一诺,既然有山盟海誓,便不该食言,可是因为孟郎软弱,导致事情成了这番局面,你让观主如何释怀?孟郎有失君子之德,难免会让我心生鄙夷。”
那日他的确是喝多了酒,竟然提出:“要是我现在娶秋山为平妻……”
“我不反对,或许待观主为孟郎生下长子,便是孟郎提出与我和离,长辈们也只好妥协,如此也好,咱们便彻底彼此自在了。”
然而不赞同的人反而是秋山,她不愿屈居人下,更不愿奉承他的亲长家人,她反反复复恳求:“君若真为秋山着想,不如与秋山远走高飞。”
而他,是不可能真正不顾父母亲长,一走了之。
将秋山的想法告诉妻子,她竟然也不赞同:“观主如此处理,也是太过自私了,孟郎若与她远走异乡,阿家必定悲痛欲绝,孟郎是孝子,又哪里能做到不顾一切,唉,这事,我也不知应当如何处理了,孟郎还是由心而断吧。”
结果,他在犹豫之时,秋山又再相逼,盛怒之下,他便将妻子的话脱口而出。
“妾身自私?凭袁氏也有这资格如此评断?她若真是通情达理,便不该涉入此事,君对她本无情意,若非她死缠烂打,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眼下局面……”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秋山真实的心性。
因为他非常清楚,袁氏并非秋山指斥,虚伪狡诈、阴狠恶毒。
拂袖而去,数日逗留妓家纵饮烂醉。
直到不知不觉中,拖着满身疲惫回家,黄昏时分,眼见着妻子与婢女们饮乐,谈笑风声。
那一刻,他的心情突然平静,而又愉悦,甚至羡慕。
他开始质问自己,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值得你一心一意对待,山盟海誓为诺?而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孟飞笛真正向往?
从那时开始,心便渐渐偏移了。
可只有自己知道,直到此时,他并没有真正得到妻子的信任。
虽然也被他打动,虽然与他发生了夫妻之实,虽然已经有了子女,可是他仍然觉得,他的阿拙,随时可能,收回那有限的情意,随时可以与他形同陌路各自安好。
她如此洒脱,这一点,也胜过如他一般的须眉。
“你开心便好。”他最终只能这样说,却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松。
第782章 还是美人计?
同样是月上梢头时分。
玉管居灯火通明,江怀方才心急火燎捧着一摞文书出去,廊桥上又走来颤颤兢兢的何娘子,她俨然还未从阮长史与晋王殿下“易位”的打击彻底清醒,整个人都显得懵懂恍惚,自然也没心思维持那风骨凛然的姿态,一见王妃,立即匍匐跪倒,迫不及待便哭泣哀求:“王妃,王妃垂怜,妾身不求太多,只望王妃能容妾身于王府,妾身甘愿为婢侍,任由殿下、王妃驱使。”
碧奴与阿禄险些没有栽倒,格外震诧地盯着此女子:都到这地步,居然还对殿下贼心不死?
十一娘也颇觉无力,不笑,摇头。
何君兰泪眼模糊之际,却还留意见王妃的神色,不由心头一梗:王妃的确是悍妒狠毒,连个婢女都容不下吗?
可立马便降低了标准:“就算为阮长史之婢,妾身也心甘情愿。”
十一娘闭了闭眼,当真忍不住实话直说:“何氏,事到如今,你莫非还未意识到?我早便怀疑你为耳目,有心误导,引出你幕后之人,你以为,我还会允许你这心怀叵测之人留在晋王府,抑或阮长史身旁?”
原来都是晋王妃的奸计!
何君兰方才如梦初醒,但也只是在眼睛里晃过一丝恼怒,立马又再哀求:“王妃恕罪,若非走投无路,妾身也不会听信毛夫人指使……还望王妃垂怜,妾身也不敢再求其余,今后只一心修行,故而还望王妃将妾身送去长安,妾身愿意拜入莹阳真人门下。”
这下子连十一娘都险些栽倒。
强振精神说道:“据我所知,你之叔父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自你生父获罪,生母故逝,你之叔婶待你有若己出,非但衣食无缺,甚至极尽丰足,便是你之婚事,长辈也早有打算,不过因为你叔父并非官身,故只有能力为你择选一商贾子弟,然而家境富足不说,才品也无可挑剔,何氏你为何甘愿离家投庇秋山观,并诬陷叔婶凉薄不仁呢?无非是你不满长辈让你嫁予商贾子,以为凭你之才貌,理当婚配世族。”
何君兰万万没有想到,晋王妃竟然连这底细也摸察一清二楚,顿时呆愕。
“今日樊氏虽然答应作废那纸纳妾文书,可你只要回到秋山观,却也难保娄卓不会暗中掳掠,我也知道,你为安危之故,一定要寻求庇护,不过何氏,人要有自知之明,得寸进尺可不是好品德,我长话短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送你去洛阳,让你与你叔婶团聚,要么送你去云州,我与云州王郎将尚有交情,他应会保你不受娄卓强迫。”
云州王?!
何氏倒也听说过这一门晋朔新贵,立即问道:“未知王郎将与王都督是?”
“王都督之长孙。”
竟真是那个王横始?!
何君兰不由大为动心,连忙说道:“妾身也无颜再见叔婶,宁愿前往云州。”
十一娘也不多话,摆摆手示意碧奴将这女子带走。
阿禄却有些想不明白:“王妃,何氏并不值得信任,王妃何故让她前往云州?”
她倒是也想到了,王妃大约仍是欲用何君兰行使美人计。
“我并不信任她,但利用一个人,不一定便要予以信任,何氏只要前往云州,入了都督府,凭她之野心与美色,自然会起到作用。”
“那不一定吧,仿佛听江总管说来,连殿下也对王郎将颇为欣赏,而经今日一闹,王郎将哪能不知何氏根底,如何还会被其挑唆。”
“王横始当然不至于,不过他那两位叔父,就不一定能够抵御美人计了,我这是将何氏送给王横始而已,他用或不用,怎么用,那是他之自由。”十一娘笑着说道。
阿禄想了一想,倒大为佩服:“王妃什么都未与何氏交待,却是准确掌握此女心思,不过婢子还是心存疑惑,如苗冬生,大力举荐其妹为此诱饵,苗小娘子忠诚自不消说,心计亦不是何氏能比,王妃为何弃苗小娘子不用?”
苗冬生便是贺烨在晋王府的替身,当然是个死忠,不仅是他,连其妹妹,也是被阿禄生父陈宣炽自幼按照“色诱”的标准培养,自从十一娘打算对付云州王,苗冬生便不仅一次为妹妹请令,但十一娘在见过苗小娘子后,却不愿意让她作为色诱。
“苗冬生已经为了殿下大业出生入死,他也只有苗小娘子一个亲人,我的确不忍让苗小娘子再上‘战场’,又说云州之事,也不是非苗小娘子不可。”
“可是王妃,难道就真这么确信何氏有此能耐?”
“与其说我信她,不如说我信王进谷两个儿子,他们之间矛盾,只要一点火星而已。”
“可按婢子想来,任何氏被娄卓强霸,才该她咎由自取。”
“我也不喜何氏,但不得不说,她并不犯罪大恶极,我若只是后宅妇人,大无必要妇人之仁,但既然治政太原……何氏也是太原之民,我不能眼看她被恶霸欺凌,所以给她两个选择,她要是迷途知返,只图日后安宁,我真会送她去洛阳,让她与家人团聚,可她却执迷不司宁愿选择云州……将来好坏,全看她是否明智了。”十一娘淡淡说道。
阿禄想了一想:“也是,当去云州,凶险一点不弱娄家。”
“不说何氏了。”十一娘的确不愿在此人身上过于用心:“阿禄,今日这事一闹,只要长着脑子者,大约都知我早对何氏设防,并何氏其实为毛维安插,你看来,此事我是否应当书告太后?”
“王妃当然要告知。”阿禄说道:“毛维既在殿下赴藩之前,便企图安插耳目,岂非表明对新政不利,王妃若察而不告,岂不会引太后生疑。”
今日何氏这变故,既然是当众闹发,必定会传至太后耳中。
“你错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