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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晋王妃主张举告不法,薛陆离执法不偏权贵,若有冤情,乞儿为何不直接去刑堂告状?故小人猜测,莫非这乞儿欲告者,为晋王党?”
这乞儿不是别人,正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逃离明德寺这“魔窟”,意欲揭发罪恶的伍世佑。
因为当晚听闻藏尸二人一番碎语误导,伍世佑坚信晋王妃与薛少尹必定会包庇纪伦,哪里还敢向此时由薛少尹坐阵的府衙刑堂举告,打算直接禀知毛大尹,却不曾料,去了府衙角门几次,均被阍者打发,为慎重起见,他也不敢贸然声张,又担心投身客栈,会被纪伦派遣的人谋害——他莫名从明德寺“失踪”,必然会惊动明空住持,要是明空警觉罪行被他勘破,哪里会坐以待毙?
思来想去,伍世佑决定“重操旧业”,用行乞伪装自己,将一张脸抹得眉目难分,总不怕被人一眼认出,又一直潜藏在府衙附近,只为等着毛大尹出行,便拦车告状。
毛维万万没想到一个乞儿竟然捅出了这等恶性大案,甚至能够指证晋王妃暗杀朝廷命官!可他高兴还没多久,转而意识到纪伦并非真正的晋王党,要是由他出面揭发罪行,岂不会逼得纪伦将他攀咬出来,于是与众谋士商量:“此等良机不能错过,但却不能留纪伦活口,或许可以布局,指证晋王妃与那明空有所勾结,为自保,将纪伦杀人灭口。”
郭居安又再阻止:“要是纪伦一死,仅凭伍世佑之言,万万难以挫败晋王系,王妃只要咬定是被诬陷,大尹又拿不出罪证确凿,此案也不过只是会引物议罢了。”
“可纪伦原本是我安插取信新政党,要是他如实供知……”
此案若是闹生,必定会惊动朝廷,不可能由毛维控制,应当三司会审,刑部如今是被柳信宜掌控,御史台也有韦元平的人手,只要纪伦将毛维招供出来,拆穿是受他指令取信晋王系,那么晋王妃便有可能全身而退,毛维反而会自身难保。
郭居安道:“纪伦就算招供,大尹也完全可以辩驳是被诬陷,只要这事引得太原民愤沸腾,太后绝不会姑息晋王妃,到时,也只能舍晋王一系平息众议,方能保证军心稳定。”
郭居安未必不知毛维身担风险,但他根本便不在意毛维死活,再说依他看来,此案一旦导致太原时势更加恶化,毛维胜算甚高,就算有那万一,也不可能牵涉蜀王。
因为就算晋王妃能够自辩清白,纪伦侵吞民利杀人害命也是事实,又不是毛维诬告,再者阳曲令等也的确死得不明不白,毛维有所质疑也无可厚非,就算不能“将死”晋王妃,也不会有杀身之祸,反而要是承认是受蜀王指使,意图抵制新政,才是自寻死路。
所担风险甚小,所得利益甚大,在郭居安看来,便值得一搏。
毛维沉吟一阵,深觉这个反败为胜的时机有如天赐,可谓不容错过,于是将牙一咬,决定舍纪伦全大局——要是立即便能将晋王系连根拔起,纪伦这暗线也没有用处了,对于一个别无所用的人,毛维根本就不会觉得弃之任何惋惜。
于是,毛维这回巡察并没有因为突然事故便半途而废,不过他第一目的地,却是从阳曲改为了太谷。
又说纪伦,完全没有觉察大祸临头,此时忙碌着督促春耕事宜,依然秉持恪尽职守,甚至于以身作则,挽起裤管下田插秧,脑门上还沾着泥土。
不防却见毛大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涌来,纪伦尚且惊疑不定。
他那两个“心腹”虽然不知所终,明空住持也不知去向,纪伦倒还没有自乱阵脚,以为是明空临时调用“心腹”去了别处——二人原为明空所荐,明空当然可以任意调遣,之前这事也偶尔发生,虽然说不上习以为常,的确也不值得过于惊悚,再者,自打晋王赴藩,纪伦实际也顾不上私下“敛财”的行为,最近并没做过杀人侵田的恶行,哪里会想到明空有意揭曝罪恶?
不防却被毛维当众下令缉捕,并声色俱厉喝问,纪伦方知案发,不过当然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又为何是毛维前来问罪。
在太谷甚有官声的纪明府涉嫌恶案,此事不用毛维特意宣传,当日在场目睹的农人便将这事张扬,自然闹得太谷轰动,质疑有若波涛汹涌,但随着伍世佑的证辞,明空及两个看守后门的小沙弥不知去向,更关键的是明德寺梅林,当真挖出了不少尸骨!
原本质疑毛维陷害纪明府的民众哑口无言。
不需用刑,纪伦当被毛维私下盘问,立马便坦诚罪状,他只能寄望毛维会护他周全。
可关于他那些交待,全都成为了罪证确凿。
当日十一娘结识罗九郎,在其向导下私访白岭村,被南老丈收留的孤寡麻婶子,失踪的子媳孙儿,也是被纪伦杀害!
罗九郎是知悉内情的人,但仅晓得纪伦并非表面一般廉洁奉公,并没想到此人竟然做下如此罄竹难书的罪行,一当事生,却察觉毛维必然会借机不利王妃,立马又亲自去了晋阳报讯。
当然,事态发展至此,王妃其实已经知悉了太谷重案,这时也不妨向罗九郎透露更多内情:“明空并非脱逃,而是被我捕获,眼下正押王府刑牢。”
第767章 如此逼迫
“王妃竟然早知纪伦杀害无辜百姓之行?”
罗九郎听了十一娘那句透露,心中却“咯噔”一下,须知纪伦若只是毛维党意图抵制新政,在罗九郎心目中,还算不上罪大恶极,对王妃的“姑息养奸”之策也甚赞同,但若王妃明知纪伦恶行,却只思利用其挫败毛维,眼睁睁纵容纪伦再枉杀百姓,这便触犯了罗九郎心中底限,那么就算晋王妃才华不俗,他也不会与之为伍。
而关于罗九郎的质疑,十一娘却甚觉安慰。
她与罗厚相识尚浅,相交亦说不上深厚,虽觉此子秉性正直并甚有才干,没有沽名钓誉的虚伪作风,值得重用,但要说到全心信任,却又有所保留,故而十一娘并没有将贺烨的根底坦诚相告,一来眼下关键是确保晋朔,还不到与韦海池刀戈相向时,毫无必要与罗厚、甄守律等交底;二来之于罗九郎,十一娘认为其实彼此都还需要熟悉与试探,待进一步确定果为“同道”,时机合适时,再将实情相告不迟。
要是罗九郎对无辜惨死无动于衷,抑或心中虽有疑虑却不肯当面质疑,那么十一娘反而会有戒备。
是以她严肃应答:“我虽疑心纪伦或许暗行不法之事,却一直没有察明他究竟行为了什么恶罪,自来晋阳,察觉纪伦有意示诚,并安插探人对他紧盯密防,可并未察获他行为不法,这回人证目睹那一家惨死藏尸梅林之恶,并非纪伦所为。”
“难道纪伦竟是被无辜陷害?”罗九郎更觉惊异。
“此桩罪恶非他所为,却并不足说明纪伦无辜。”十一娘蹙着眉头:“从前并未对罗君说明,我之所以怀疑纪伦心怀不轨,起因还是他与明空交从过密,这明空,实际是潘辽佃作。”
罗九郎沉吟一阵,便彻底想明白了这场阴谋之真正目的,极为愤怒:“潘辽是想利用毛维之自私狭隘,激发太原民乱!”
十一娘颔首:“虽然我也未放松对明德寺盯防,然而前往拜供信徒实在太多,与明空接触者数不胜数,实在难以察清何人为他同党,亦未曾想到,明空为揭曝纪伦罪行,竟然会以害杀平民作为导引,为从根本上挫毁敌方阴谋,确是我姑息养奸,导致无辜惨死。”
“王妃也不必自责,明空信徒众多,便连不才,也一度为他德行学识折服,无凭无据,王妃的确不能让公众信服明空实为奸佃,好在是这回总算没让他脱身,只是……这明空既然身担挑发民乱重任,想必身份并不简单,只怕没那么容易让他承认罪状,毛大尹又不依不饶,企图利用纪伦之罪坐实王妃暗纵不法,王妃又当如何平息物议,让民众相信一切为潘辽间佃挑拨?”
“罗君所虑极是,明空自被逮拿,数日过去,虽身受严刑,却一字不说,甚是刚强,不过好在敌军佃作也非他一人,另有两个,应当便是人证当晚目睹埋尸者,此二人听令于明空,表面上却是纪伦家仆,又为死士,身份应当有限,死士者一般不会是孤家寡人,必有家小亲朋作为威胁控制在主家手中,是以从这二人身上,或者可以突破。”
罗九郎却想不明白为何威胁在他人手中,反而可能屈服。
十一娘便解释道:“如明空此类身担重任者,多半为潘辽贵族,他并非死士,潘辽也不会轻易将其视为弃子,这一类人,忠诚于君国,潘辽不需对其威逼利诱,但明空万一背叛君国,亦必然会牵连家族,故而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他都不会屈服。”
“死士岂非也一样?”罗九郎更不明白了。
“不一样。”十一娘胸有成竹:“死士之所以不敢背叛,那是因为家小被人控制手中,这便是死士命门,但死士身份不高,家小更如草芥,不仅潘辽可以轻易将之灭门,咱们也可以用来威胁,不比得贵族,除了潘博或北辽王室,外力不可能将之连根拔起。”
死士之所以安全,就在一个“死”字,但只要成了活口,其实也有的是办法摧毁其意志。
罗九郎稍微有些明白了,但仍然不那么通透:“难道说,王妃已然察明此二死士身份,并将其家小掌握?”
十一娘抚额:“我又不是神仙,光凭掐算就能得知他人根底,并能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
却卖起关子来,不肯透露她那逼供的办法,只让罗九郎暂时留在晋阳城,等着看这件事故如何平息。
而既然太谷事发,对于明空的阴谋已经了若指掌,晋王殿下也当然不再以折磨敌间为乐,挽着袖子便要去盘审那两个技不如人想死没有死成的死士,却被十一娘阻止了:“此事殿下不宜出面,还是我去吧。”
贺烨蹙着眉头:“此话怎讲?”
“以殿下之智慧,当然明白对此二人不能仅用严刑逼供,可要是用计,大不符合殿下作风,二人既为敌间,说不定太后会令押赴长安审决,届时便有泄露之忧,故而由我进行盘问,方无后顾之忧。”
贺烨眉开眼笑:“这么说来,王妃这回与我总算是心有灵犀了,虽未曾商量,却不约而同想到了怎么才能让那两人妥协?”
晋王殿下只为心有灵犀沾沾自喜,也不与王妃争抢功劳,由得王妃亲自出面,但他也跟在后头“护驾”,全当是去看热闹。
又说那两个死士,身份的确不高,本是犯了死罪的囚徒,因为有杀手的潜质,故而被潘博“网开一面”,可虽说饶幸不死,并得大笔钱银可保家人养尊处优,不过两人都明白只要他们还活着,家人便会生活在监视之下,二人若背叛主家,家人立即便会遭到屠戮。
而那些自私自利,为一己富贵,不顾家小死活的人,是绝不可能成为死士的,只有如此二人一般,虽是亡命之徒,却仍有不能割舍的血缘亲情,方有被培养成为死士的资格。
故此二人,自从落网,便抱着必死之心,虽然饱受折磨,也从没想过要背叛主家。
要说两人虽有落网的准备,却没想到抓捕来得如此迅猛,并且不是毛维的人手,反而是被带到了晋王府——明空原本嘱令二人,被毛维捕获后,先不用寻死,务必供认纪伦贪占民财杀人藏尸之罪,以及晋王妃受纪伦蛊惑,暗杀阳曲、文水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