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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更无恒产,在世亲人,唯有一个妹妹,正是嫁来晋阳,当时梁掌柜择雇,妾身也是抱着能与妹妹团圆之想,才答应来晋阳,然而来后方才得知,妹妹与妹夫也无活计,长子好不容易养到十七,随商团远行,竟一去不回,连死活都不知,一个女儿,无奈之下也只好允给户商贾为妾,因为不能生养,又被大妇不容,送回家中,一家三口只靠妹夫散工养活,吃了上顿便没下顿,妾身原就在思谋,看能不能求一求梁掌柜,让妹妹也入王府为绣娘,不想今日竟然有幸见王妃,妾身保证,只要王妃能予妹妹一家三口活路,别说工匠,便是为奴为婢也使得。”
十一娘有些计划尚在筹谋之中,可看这群情激荡的场面,恻隐之心大动,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交待巧娘:“劳你问询一下,绣工们哪些愿意家人迁来晋阳,记录详备,交给管事,让她统计上报,诸位不用忧虑,无论眼下是在晋王府,抑或将来归于霓珍衣坊,诸位家小,但凡愿意来晋阳定居,我皆能担保按劳予酬,不提荣华富贵,至少衣食无忧。”
又特意交待妹子一家在晋阳的妇人:“明日许假,你即可往家,令妹如愿为绣工,立时便能入府,至于令妹婿,我会交待阮长史,问问他有什么手艺,抑或愿意学习什么手艺,届时如何安排,那又再说。”
一众妇人全都感激涕零,简直不信这天降喜讯,一时之间,绣坊之内热火朝天,十一娘已经走出老远,甚至都能依稀听闻众人的谈笑风生。
可她的心情,却很沉重很沉重。
若非身临其境内,亲耳听闻亲眼所见这些劳苦大众的艰辛,纵然明白官制腐坏,导致大周民不聊生,也实在难以想象竟然恶化到这样的程度,但无论白岭村民也好,这些绣娘也罢,其实还不算走投无路,十一娘实难想象大周这所谓治世之下,比亲眼目睹这些百姓更加艰辛的民众,他们经历凄苦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卖儿鬻女甚至易子而食,都怕是真实存在了。
可面对这一切,她竟然无能为力,如今她所能争取的,也仅仅是太原治下这十四县而已!
他们的力量,还是太有限太薄弱,十一娘甚至深深怀疑,就算能够力保晋朔不失,剿灭潘逆震慑北辽收复失土,进而推翻韦后政权号令天下,这个满是疮痍的江山,是否还能恢复盛世之治,给予百姓布衣安居乐业。
她没有把握,根本没有把握。
人心的贪婪不是一日纵成,而她所识的忠良之士,可以放心给予重用治理这个国家的人才,真是太少太少了。
故而十一娘根本没有因为这次试探结果而斗志昂扬,甚至步伐虚浮,神思游离。
直到溯洄馆,走进陆离那间尚且明亮的书房,迎面而来的那双目光,先是狐疑,又是担忧,却突然转而坚定,十一娘才觉得心里稍稍踏实,这时她忽略了贺烨,只对陆离颔首:“我们,任重道远。”
第691章 露尾
也是这一个夜晚,距离晋阳城百里之外的明德寺后山,三骑人马悄悄退鞍,身披乌氅鬼鬼祟祟的男人,屈指轻轻三叩山门,未几,门内响起三下叩应,男人又再两叩,山门才往内拉开,一个小和尚探出光头,再将手中风灯照亮男人的面容,长舒一口气般:“纪明府有请,住持已经恭候多时。”
来人正是太谷令纪伦。
明德寺这扇后门入内,便是那片引得众多文人雅士不吝笔墨诗赞的梅林,莫说这扇后门寻常不让香客信徒出入,就算是寺中僧人,也鲜少走来这处,众僧人居宿皆集中在殿院左近,梅林中段倒建有几排客舍,以备香客留宿,因时常有女眷,故而僧人鲜少涉足梅林,而此门位于山脚,距离客舍甚远,寻常只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看防这处门禁,再兼负责扫洒。
这两个小和尚,才是明空住持真正的心腹,当年那老住持在世时,明德寺是没有这两人存在的。
纪伦早在得知晋王妃与明空“私见”后,其实便心浮气躁,恨不能立即赶来询问实情,一来是因他更加关注晋王夫妇两晚留宿的白岭村与罗九郎,在此一事上消耗了不少时间,二来也是因为他自从听信明空建议,行为那罪大恶极的事,已经超出了心理承受力,于是未免更加小心谨慎疑神疑鬼,一直到了今日,才趁着深夜时分暗访,这样的行为,实际已然说明纪伦与明空之间必然有不为人知的勾当。
要论来,纪伦身为太谷令,又一贯推崇佛门,大可堂堂正正与明空这位得道高僧来往,哪里需要如此掩人耳目?
可事实上他与明空之间的勾结,其实便连毛维都瞒在鼓里,所以纪伦才不敢那样堂而皇之,他不是世望出身,家境又甚贫苦,好不容易才混到一介县令,手下虽然有不少佐吏,那些人可并非他心腹,操办毛府尹交待之事不需顾虑,可关于有些恶行,却是不能让这些佐吏得知,所以此回明德寺之行,他不得不兜了好大个圈子,并且趁夜潜来,至于身边跟着这两人,原本就是明空举荐,倒可用信任。
纪伦虽然心虚,此时却也并无悔愧,他也是圣贤门生,世族之后,绝非生来歹毒,要怨便怨官场腐坏,才将他逼到这样地步。
当年几经奔折考取明经,却因无豪贵举荐,他虽经史学得扎实,然而不擅诗赋,行谒以及扬名都不可期,甚至并没生得英俊潇洒的皮相,也无望被皇族贵妇青睐,获得裙钗相荐,老老实实守选八年,才得了县尉之职,也曾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但上头县令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他这县尉又哪能脱颖而出?一任满后,居然又再守选。
那时到底纪伦也算涉足了官场,十分清楚自己如若再无作为,此生怕就止步于一任县尉了。
这怎么对得起他十载苦读,到头来依然是守着寒窗,连儿子都不能争取免赋。
于是纪伦咬一咬牙,放下士人的架子,腆颜交好一个市井之徒,终于借得利贷,又废尽心思讨好了族长,争得几分家族寄望,牵牵连连通过许多人脉,到底还是得授又一任县尉,这回他可学了乖,将大多心思都放在讨好上官,当然也没有行恶,毕竟他根底不足,官声还是相当重要的。
也是他终于走了好运,上官攀附了毛维党徒,得到升迁,没有忘记他这么一个佐吏,才能转迁太谷令。
纪伦总算尝到了甜头,当然更加期望仕进,可虽说那上官提携了一把,然而自来太谷,并不在上官辖下,隔着山长水远,他哪有这么长舌头去阿谀奉承?再说单凭巧言令色,能够争取的好处也十分有限,要想用真金白银铺垫青云之途,他又没有那样的家底。
那个时候的纪伦,想也没想过吞占民财,他一贯谨慎,胆子太小,虽然也知道那些贪官污吏的手段,却不敢施为。
就连担任太谷令后,治下豪族富贾主动给予的贿赂,他也不敢全收,只不过“意思”一下,显示自己并非要与诸多土豪敌对罢了。
纪伦原就信佛,再兼那时明德寺已经在上任太谷令的推崇下有了些名气,明空又屡屡布施,这对于纪伦这父母官而言当然是件好事,所以他便与明空来往逐渐频繁起来,相交日深,一回便将心中苦闷倾诉出口。
哪里知道看上去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居然给他出了那样一个歹毒的主意!
见他惊怔,却没有震怒,明空长叹一声:“贫僧乃出家人,自知助纣为虐当遭天谴,可前太谷令步步相逼,贫僧一条性命固然可弃,然而却不得不顾及寺中数十僧人。
原来明空住持声称,前太谷令为达政绩,提出推崇明德寺,使明德寺香火旺盛,那么明德寺便可用香客所捐功德布施平民,但一寺香火纵然有官方推崇,也不可能莫名其妙便达旺盛,先期尚且需要“投资”,如此明德寺经过行善,才能先一步获得百姓信重,前太谷令不肯让明德寺白占好处,是以要胁明空助其恶行,这样也不怕他调任之后,明空将他检举。
“贫僧也算与纪明府投缘,这才将隐情告知,如何决断,当然全由纪明府衡量,纪明府若无望仕进,且当贫僧今日之言未曾说过便罢。”
纪伦哪里相信明空是被逼无奈,那些辩解,摆明就是脱罪之辞,可纪伦也很清楚,上任太谷令是世望子弟,根底远非他比得,他若检举恶行,那便是以卵击石。
然而心里本就怀着贪欲,又被人有意唤醒了潜藏的魔孽,纪伦那仅存的善念,终于逐渐被魔孽吞食。
因为明空所言之计,非但能够使他积累一笔财富用于仕进资本,并且只要小心谨慎,根本不用担心伤及官声,他纪伦在民众眼中,还是一个兢兢业业勤政爱民的清官,如此名利双收在前,纪伦又哪甘放弃?
唯一风险,便是事情出了纰漏,导致身败名裂。
但这风险可谓微乎其微,因为万一事发,明空当然也不能脱身罪外,甚至还会牵涉前太谷令,那位可是名门子弟,必然会想尽办法平息事态,纪伦便也有了保障。
长谈之后,足足过了一月,纪伦终于再访明德寺。
而他这两年的运势也当真不错,没过多久,毛维竟然被罢相调任太原尹,纪伦至此有了进一步攀交高官重臣的绝佳机会。
又是明空出谋划策:“情势固然对纪明府为绝佳时机,贫僧以为,仍当小心为上,毕竟毛府尹是被罢相,将来不知有无起复机会,再者,纪明府固然有旧人居中引荐,然而根底不足,能否得毛府尹另眼相看仍不一定,莫若再待更好时机。”
是以纪伦虽然暗中向毛维示好,表现得却也不是十分热络。
直到晋王赴藩,薛绚之奉令推行新政。
明空才提醒纪伦:“情势有变,纪明府不宜再暧昧,毛府尹显然与晋王派针锋相对,必然会重视辖属县令站定阵营,据贫僧看来,毛府尹之对手无非韦、元二相,晋王与薛少尹绝非毛府尹对手,新政有伤世贵利益,无论如何也不会顺利推行,胜负悬殊……纪明府此时向毛府尹投诚,并献妙计,方可获得毛府尹垂青。”
所以纪伦才向毛维毛遂自荐,声称他可假意向晋王派投诚,作为间佃,探察薛绚之动向。
晋王与晋王妃才过上元节便来太谷,又有意与太谷罗子弟交好,打探授田等事,显然是为考察纪伦是否可信,单凭此桩,纪伦还不至于忧心如焚,可晋王妃却盯上了明德寺,这才让纪伦毛骨悚然。
他必须要了解清楚,晋王妃究竟在怀疑什么,往明德寺又是因何目的!
第692章 夜会
一阵风过,浮香阵阵,纪伦忽然觉得一股寒意抵足而生,他自从被明空这看来慈悲实际恶毒的虚伪和尚拉了下水,就再没来过这处梅林,这回趁夜潜行是逼于无奈,故而他总觉得黑暗里,似乎暗藏着许多怨毒血红的眼睛,幽幽盯着他的脊梁。
他加快了步伐,膝盖却一阵阵发软,一直到望见小和尚居住的竹舍,窗纸里透出恍恍的烛火,方才略略放松紧绷的心情。
依然是慈眉善目,仿佛世外高人,明空坐在灯前,微垂眼睑。
灯光照亮纪伦唇边越更深刻的法令纹,以及浮肿的眼睑下,两抹青痕。
今夜他当然未着官服,那袭乌黑的披氅里,洗得半旧的青布长衫,连袖口都磨起了毛边,一眼看去,让人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衣着简朴的父母官,实际手上已经染满了无辜贫苦的鲜血,只为了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