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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将江迂救出苦海,春莺却也只好作罢,只代江迂再谢太后恩顾,心中却不无懊恼——晋王这个先帝嫡子,原本是圣人最重威胁,奈何圣人也不知怎么想法,竟将晋王留在紫宸殿寸步不离饮食同进!若非圣人如此,晋王早没性命,还能这般跋扈猖狂!圣人连好歹都分不清楚,糊涂到如此地步,真真无能治理天下!
而才刚闹得紫宸殿一场混乱的晋王贺烨,这时正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把那一本正经手持书册的博士气怔得目瞪口呆,几欲用手中竹尺责打下去,最终还是忍住……晋王无法无天,完全不守尊师重教,上回他不过斥责几句,竟就挨了这顽劣一个窝心脚,这要真端着师长架子责打下去,还不被晋王拳打脚踢折辱一番,圣人又不理会,太后礙于圣人包纵,也不能将晋王如何。
唉,对这么一个废物,他尽职尽责个什么劲。
于是该博士只当贺烨正在听讲,对着一个呼呼大睡之人“照本宣科”,及到时辰,拂袖而去。
贺烨却准时醒来,立即恢复神清气爽,抄着手大步往外,当见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江迂一瘸一拐走来,没好气再补一脚:“这可怜样,到我眼前晃荡什么,看你就添堵,滚远些,这两日别让我看见你。”
江迂连忙称诺,却当贺烨扬场而去之后,他唇角轻扬,那笑容竟格外由衷。
第52章 旁敲侧击
自从搬入旭晓堂,十一娘的日常生活比在无衣苑时更加充实,一来韦太夫人在学业上的督促教导其严厉程度,比萧氏有过之无不及,这固然不会让十一娘感觉吃力,反而庆幸“进度”突飞猛进,大大缩减她故作懵懂“才疏学浅”一段岁月。再兼,韦太夫人这处总有些孙子孙女闲睱过来省安承欢,抑或族中女眷串门看望,十一娘不但与家中兄弟姐妹亲近许多,更时不时就要被太夫人喊去见客,俨然成了个小忙人。
另外就是萧小九这个毛孩子,那日硬是将十一娘也牵涉进禁足之罚,偏偏柳少卿还觉得这是个与女儿亲近绝佳机会,居然也赞同,十一娘只好陪着这双大小顽童待在藏书阁“博览群书”,当然,相比三郎与萧小九那整整三日禁足,连入夜都只在阁中“席地而卧”,十一娘晚间倒是被允许回去旭晓堂。
好在她原本也爱读书,并不觉这“禁足”烦闷,就是受不了萧小九心心念念于“扳回一局”,这段日子竟死乞活赖要与十一娘比较习背《晋书》,看谁更快掌握,所以毛孩子竟然也光明正大赖在旭晓堂不走,像块狗皮膏药粘着十一娘不放。
这位又长着一条毒舌,无论是二房那两个庶子小郎,抑或七娘等女孩儿,无一没被他“品评”嘲讽,牵连着十一娘也挨了不少白眼,谁让萧小九动辄就将她与人作比,通过抬举她的方式踩踏兄弟姐妹,简直就将十一娘“培植”成了特别招风那棵大树,毛孩子还乐此不疲,恨得十一娘直磨牙。
就连白姬所生狒儿,一个还只会哭闹要么傻笑的襁褓小儿,都没逃脱典型“萧九品评”——小阿弟那双眼睛不如十一妹灵动,眉毛也不如十一妹清秀。
说完还用手指去戳狒儿眉心,结果招致小儿“扑”“扑”两口飞沫唾面,萧小九跳脚哀号:“更远不如十一妹乖巧明理。”
十一娘:……
另外便是,通过这些时日以来与韦太夫人朝夕相处,十一娘当然会比重前更添认识。
韦太夫人表面不苟言笑时多,仿佛严厉,实则只要晚辈们主动亲近,她倒也不厌烦,但凡孙辈有任何不惑疑难之处询问于她,倒也乐得指点,其实并不怎么寡言沉默,性情颇为宽朗。
十一娘观察得这一情况后,自然十分乖巧承欢,动不动就粘着太夫人问这问那,对于柳氏内部族务更添了解。
这日,她见韦太夫人得闲,便有意提起一句:“今日三哥又被四姐教训了一番,因四姐得知三哥打赏从者足千钱,责三哥不知俭朴而追尚豪奢,可我也常见大母与母亲赏赐仆从绢帛,是以也不知四姐教训在不在理,三哥不知会否觉得委屈。”
十一娘在无衣苑时,便知萧氏虽然不喜时下贵族热衷那番花团锦簇、富丽堂皇,无论居室呈设抑或衣着发饰都甚淡雅简洁,然而却也与节俭朴素挨不着边,就拿衣着来说,尽管不喜时兴金线密绣华光艳色,然衣料质地,甚至不是普通贵重,如缭绫必定为越州精品,轻罗必为名贵单丝,色泽看似素雅,实则却有别于市面常见,也不知如何染就,十一娘甚至怀疑萧氏暗暗开了个染坊,用密方染色制衣,才能如此与常不同。
当然衣裙也不是全素,也有绣纹为饰,只那绣样更加不同于常见,应均出于萧氏亲绘,别具一格,回回穿着赴请抑或见客,都会被女眷们拉着细看衣上绣纹,便是乔氏,好几条裙子一看就是仿照萧氏,只可惜配色始终不能全然一致,不过微有差异,那清雅秀丽就大打折扣。
总之衣食饮用,萧氏都十分讲究,日子过得别外雅致,半点不肯亏待自己。
韦太夫人相比萧氏,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夫人尤其讲究饮食,一日三餐,那菜肴糕点无不精致,色香味三者俱全,这还不算,十一娘听说太夫人竟不惜重金从各地州郡聘请了不少疱厨,数量不下三十人。又有各处田庄、商铺管事,为太夫人收罗不少地方美食制法,年年誊写呈回长安,交疱厨烹制来供主人品尝。
只举一例,于西南边陲地野生椿苗,清嫩可口,太夫人最爱食用,为此不惜令人不远千里采撷,据说为保其鲜嫩,连植土一同挖运,还取当地山泉于途中浇灌,纵然如此,途中也半点不能耽搁,必须日夜兼程,以免椿苗久离熟悉水土环境而枯死,因食用只取鲜嫩,回回大废周折撷运返京当然不会太多,运回立即便要食用,烹制倒不繁琐,洗净拌以豆油,少许酱醋,再用天竺熬制之法所得沙糖些微,最后撒入波斯国胡商贩卖至长安之胡椒、毕拨等辛香调料,盛放于玉白琉璃碗中,才能呈上食案供太夫人及诸位主人享用。
看上去不过一碗野菜,并非名贵,然则一番波折下来,价值大概也抵两亩良田!
好在椿苗唯春季才保鲜美,太夫人大约每年也只能食用两回——“仅需”四、五亩田价千余贯钱。
有这两位当家人作为表率,柳府诸位大小主人生活品质可见一斑,然而,柳蓁作为嫡宗嫡长孙女,却并不怎么追求“品质”,反而遵奉节俭律己,当然也会顺便律一律三郎。
而十一娘并非不知阿蓁“与众不同”根由所在——应是姑母从前约束教导。
但这时她这么询问韦太夫人,当然别有用意。
只见韦太夫人微微一蹙眉头,似乎有些无奈:“四娘寻常没有一处不好,就是这点……咱们这样家族,子侄虽也不应穷奢极侈,可也不该过于检朴,失了望族气势是一方面,人生在世短短光阴,亏待自己岂不可惜?何必为身外之物斤斤计较。”
十一娘忽闪眼睛:“如此说来,是四姐之错?”
太夫人却又摇头,仿佛一下子也不知怎么合理解释这一问题,沉吟一阵才说道:“倘若家族落魄,日子捉襟见肘,当然应该勤俭行事,不应一昧追求虚荣,可明明生于富贵,只要无伤礼德,当然也不能耗废钱财于声色犬反而马不利身心,不过难道就该弃锦衣玉食不享,而居陋着麻才算高尚?为这名声,苛薄自己,我只以为大不划算。”
见小丫头似懂非懂,太夫人微微一笑:“你三哥赏赐仆从,并未做错,须知主仆之间仆固然要对主尽忠尽诚,主也要护仆衣食平安,才是道义……只四娘之言,却也算不得错,不过是过于严厉而已。”
“可大母难道就没告诉四姐,不该苛薄己身?”
太夫人这下笑了出声:“是我刚才说话太严重了,只因你四姐母亲一贯节俭持家,也是这般教导你四姐,是以她才处处律己,苛薄倒还说不上。”
十一娘依然“心存疑惑”,问道:“难道说世母从前生于落魄,才至于居富思贫,教导四姐节俭律己?”
“你过世世母也是出身名门望族,只她娘家不同别族,历来就讲究节俭。”
“四姐外家也与我们家一样么?是不是也在京都?可我怎么从未听四姐提起外家?”
十一娘眼见太夫人怔了一怔,却没有任何不悦之色,说道:“你四姐外家京兆裴氏,从前也与我们一样,为名门望族,你世母之父以前是国相,兄长曾经担当圣人太傅。”
十一娘惊讶道:“原来四姐外王父是高官重臣!”她观察到太夫人眼中似有复杂情绪一掠而过,竟有几分伤感与形容不出别样意味,心中又是一番度量,忽然却如醍醐灌顶般,抓紧了太夫人手臂:“大母,四姐外王父若为裴相……岂不是,岂不是……裴相岂不是犯大逆之罪,以致被灭族!”
第53章 风波来了
这下当然轮到太夫人惊讶了:“你如何得知这等大事?”
早有准备的十一娘当然将苏州鲜滋斋那回经历细诉一回:“儿见那店家十分感激裴后,纵然被贵宾问责,却也有理有据反驳回去,儿当时猜想,那店家所言应当属实,当初确是被裴后及裴相救助……只儿一直疑惑,想不透裴相既能路见不平救助百姓,应当具高风亮节之德,可后来如何会犯谋逆大罪。”
她这时目的,当然不是要从太夫人口中问得真相,只不过是想观察太夫人态度而已。
这问题显然更加不好解答,韦太夫人固然极为重视这个天资聪颖的孙女,并不将她当作懵懂稚子,以往也乐于耐心释疑,可毕竟裴郑一案关系重大,其中种种隐情,这时太夫人自然不会轻易诉诸。
是以她这回沉吟更长,才拍了拍十一娘的手背:“裴郑谋逆案,为天家决断,其中详细世人不甚了了……只你看法不错,至少在我眼中,四姐外王父裴公确为高风亮节之士,不说其余,但说眼下京兆十望,虽为名门著姓,看来风光显赫,但因家仆部曲不少,族人更是繁多,日常衣食住行需要耗废不少物资,便有职田祖产以及朝廷俸禄赏赐,也不是那么容易维持,只是咱们家,除了田庄俸禄等固定收益,也不得不行商贾之事,才能维持现下荣华安逸。”
就更不说有那大族权望,收取贿资、以公谋私。
韦太夫人叹道:“可裴公自任族长,严令族人不得以公谋私仗势谋财,甚至严禁家人行商贾事与民争利,因而才以节俭持家为裴氏门风,坚决不允铺张浪费。”说到这里,太夫人甚至冷笑出来:“裴公是否谋逆我这等内宅妇人不甚了了,却也听说天家抄没裴府,那执行官员却未搜罗出多少奇珍异宝,除了裴氏一族世代积累不少珍本字画,竟然还抄出满满两箱借据,都是些因为各种天灾人祸导致衣食无着平民百姓,走投无路下只好卖身,裴家诸多管事应是得了主家叮嘱,当察得并非好吃滥赌造成赤贫,禀明裴公,非但没有逼人为仆,还无息借债予人解燃眉之急。”
这事情十一娘当然知道,可眼下听韦太夫人说来,心情却十分复杂。
“此等善行,也不知裴公坚持多久,可却暗下行事,从未张扬以博取赞名……”韦太夫人唇角笑意更冷:“然而,裴公获斩,家产抄没,那负责抄罚官员却嫌没能因而获利,以裴氏家产皆归天家为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