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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早前江迂已经着重强调过贺烨将扈娘视为心腹,但十一娘不过以为扈娘之用仅限替贺烨掩人耳目,万万不料贺烨竟然将暗杀这等重要机密放心大胆交予扈娘执行,关于此事上的惊异,竟然一时间超越了贺烨为何忽然对汝阳王府区区幕僚痛下杀手的疑惑。
这数年间,通过贺湛对裴子建以及富商陈宣炽的密切关注,虽然始终不曾察证确凿,可许多蛛丝马迹已经足能证实两者其实都是晋王暗中臂助,这当然也是因为贺烨未曾对京兆柳设防的前提下,才隐约浮现些许关联,据十一娘猜测,陈宣炽应与江迂关系匪浅,曾为小崔后的另一重要心腹,而她的裴三哥,显然是在裴郑灭族后方被陈宣炽拉拢结盟,凭两者眼下财势,虽不能影响政局,蓄养死士暗侍为晋王所用却是必然,晋王想要收拾一个幕僚,又哪需动用扈娘,可偏偏授以重用,那便是当真对她信任有加了。
贺烨自幼身处险恶,故绝不会轻信于人,且就刚才两人之间早前那番问对,十一娘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都颇怀试防之心,然而扈娘却能在年余之内获其信任,看来深得宠爱也不全然是障人耳目,十一娘目前仍然将晋王妃这条“捷径”视为首选,固然不会因此将扈娘看作大具威胁的情敌,有所关注未免今后节外生枝却有益无害。
可她接下来这么一详加关注,却也发现扈娘那颤颤兢兢的情态又全不似正当得宠时应有,心里未免越发疑惑,竟然端倪于面,教贺烨一睨目光捕个正着。
小丫头不会是连易容伪装之术都没有听闻过,故而才感觉如此惊奇罢?“天真稚朴”的晋王殿下哪曾料想十一娘那些不甚纯洁的念头,且以为她是为扈娘判若两人的外貌震惊呢,于是当扈娘答道“幸不辱使命”之后,不过颇为赞许地微一颔首,竟然给出一句让十一娘越发摸不着头脑的解释。
“眼下我这晋王府,有一部份仆役为太后调拨,那些人自是必须防范,却有一些明面上为江迂择买仆役,比如此居院之仆,大约还能放心,中有一妪,左颊有青斑,虽然扈氏易容后不能说眉目与之完全相同,但左颊特征大是明显,两人身量又极为相似,常人不留心细辩,自是难以察觉端倪。”
十一娘故然没想明白贺烨为啥要对她解释这些细微末节,扈娘更加震惊于主人对柳小娘子的信任不疑,纵然是匍匐在下,却仍忍不住暗暗窥视一眼前侧跽坐的少女,相比一年前,这时眉目更如春蕊欲开,已经隐约能看出三、五年后的绝美姿容,而那天生成端庄高贵的仪态,更不是自己这等卑微出身的人能够效仿,扈娘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羡憾,自己又极快意识到这是不应有的情绪,一边讥嘲自己不该得陇望蜀,一边却不受控制地转眸看向上座矮案下,轻掩膝踝那黑袍一角上的华贵金绣。
有些人与事,是万万不能肖想,她本是一无所有之人,如今能够得到安身之所而不受屈辱轻侮,已经是神佛恩庇三生之幸了。
可是当听主人低低沉沉那一问——
“早前见你入内,仿佛足踝有伤,可严重?”
一股喜悦之情油然而生,须臾间便满布脏腑,以致于回话时语音都忍不住轻颤着:“伏击时不小心扭伤,并无大礙。”
“如此,先且退下罢。”
贺烨没有察觉扈娘强忍欣喜的异态,挥挥手打发了他这个传说中极其迷恋的侍妾,看向十一娘:“还没回过神来呢?不过就是易容术而已,多少江湖杂耍汉都能运用自如,值得柳大才女如此惊奇?”
十一娘这才明白过来贺烨的误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就说了实话:“十一是没想到扈氏之剑术竟真能夺人性命,更没想到大王对之如此信重。”
“我看过几回扈氏舞剑,不比得宫中那些花拳绣腿华而不实,果然是师承公孙一系,而公孙大娘虽是舞伎,剑术却出自越女剑派,虽舞来也能娱众,却也足以御敌,汝阳王府那幕僚不过心计了得,身手却是普通,哪是扈氏对手?再说我这回是设计将他诱至郊野才令扈氏伏杀,其实暗中也有人手配合扈氏,以防节外生枝。”
贺烨仍然没有意识到十一娘早前曾生不甚“纯洁”的想法,这时饶有兴致地逗趣:“至于我对扈氏何故如此信重……还不是因为你柳十一所托,请我庇其安稳,据我看来,扈氏虽然出身寒微,却甚有骨气,并不愿白吃白住而更愿自食其力,本大王可是思虑良久,才想到这个办法,让其不至于过意不去,甚至以为本大王也与英国公那老色鬼般,是垂涎她之美色而惶惶不安……柳十一,你这人情可亏欠得大了,要想偿还可不容易。”
十一娘:……
贺烨说完这话,思绪又回到尚未完成的功课上头,并不耐烦再与“小丫头”闲聊,右手拾笔,左手轻摆:“去罢,你既然得假归家,想来应有机会转告薛绚之,就说汝阳王府那枚钉子已经被我拔除。”
直到这时,十一娘才想到还不清楚那个倒霉的幕僚为何被贺烨暗杀,但既然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这时自然也不方便继续纠缠追问,好在听言下之意,贺烨分明在事前与陆离商量讨论过,陆离既然知道根由,当然会为她释疑。
次日便是上巳节,柳府必然也会筹备踏春野宴,又因太夫人自从得闻贵妃死讯,为了让太后确信她已为此迁怒十一娘,虽然明面上并未彻底冷落这个孙女,却寻了个年龄渐长的借口,嘱咐十一娘移去浮翠坞居住,从此丧失与家中祖母共居的殊荣,只不过太后紧跟着嘱令十一娘长居禁内,事实上十一娘鲜少有机会与家中姐妹共处,年节得假归家,却依然要遵遁礼法,免不得省安问候。
既无闲杂在侧,太夫人当然不会冷脸相对,让十一娘跽坐身边,祖孙俩亲亲热热闲话一阵,嘘寒问暖自是免不了的,关于禁内之事太夫人也是十分关注,她听十一娘娓娓道来,明白经此一年,孙女已经进一步争获太后器重,足见十一娘如何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看着越发出落得水灵可人的少女,太夫人心中不尽怜惜:“你自幼聪慧机敏不同寻常,却正是因为如此,相比其余无忧无虑姐妹,早早就肩负重担,小小年纪便要经历艰险……”
这话实在也算老生常谈了,太夫人明知十一娘见她心中怀愧必会劝慰,故长叹之后并没再说自责之语,只拉着孙女的手,目带慈爱:“眼下有汝阳王党处处作对,太后越发恩络世族,企图获得更多支持,故这一年间,不仅你两个世父,便连你阿耶在秘书省都颇受器重,我京兆柳在世人看来无疑有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咱们心中必须清醒,这些都是表面,太后权欲之心极重,一旦当她得到机会铲除汝阳王,紧跟着势必打压异己,你阿耶自不消说,怕是连你世父也无法真正打消太后戒防,故而除了襄助晋王登位,才有望翻审裴郑冤案,真正摆脱太后威胁。”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遍布荆棘,韦太夫人心中自然清楚,可每每想到唯一的女儿为此惨死深宫,都难免悲愤难捺:“好在汝阳王带头一闹,晋王总算暂时安全,咱们还有希望,我那韫儿也不算白死……伊伊,你阿姑性情倔强,这条绝路是她自己选择,我知你因此愧疚自责,但这事的确不是你之错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学你阿姑,将来无论多少艰险,身受多少屈辱苦痛,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要选择死路。”
因贵妃殁逝之痛,一年间太夫人已是双鬓染白,仿佛忽然间苍老憔悴许多,但十一娘知道这个坚毅智慧的妇人并没被哀痛摧毁,这时也不再过多劝导,只说起今日与贺烨那番问对,太夫人听后,果然颇觉安慰:“其实早些年前,眼看晋王因先帝骄纵,教养得暴戾狂妄,我对他本不存希望,好在后来得知他在宫中暗助韫儿,才明白晋王竟然也是为了生存才表现得如此狂暴,小小年纪,也实不容易了,今日听你一说,仿佛晋王对于经史、兵政上也在暗暗用心,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目前咱们为谨慎之故,不能与晋王过多接触,也只有通过你与绚之,尚能与他暗中联络,晋王若有需要,京兆柳必然全力以付,这一点,伊伊还当代为转告忠心。”
突又提起长孙柳彦:“你世父如今甚得器重,三郎也总算盼得时机,虽然选为禁内亲卫一直是世勋子弟晋升之途,但事实上并不能真正得到多少历练,是以,我与你世父想着,不如让三郎调职禁军。”
十一娘言道:“眼下新厥与大周联兵,战事甚为顺利,不过新厥野心勃勃,竟再派使臣前来求请增兵,太后好功,多数会允同,倘若阿兄这时调职禁军之部,怕是大有可能赴战。”
太夫人颔首:“我正是希望三郎真真正正往战场历练,他是儿郎,又为嫡宗长孙,肩上本应担负更重责任。”
柳彦如若一直留任宫卫按部就班,三、五年后倒说不定能混得个郎将之职,只不过眼下宫卫全由窦辅安节制,他想要掌握实权无疑痴人说梦,调职往禁军,虽大有可能亲赴战场,但凭借军功擢升才是武将的正途,的确比留在京都消磨时日更加有益。
说完正事,太夫人忽然提起婷而:“趁着上巳节,好好与你婷姐姐亲近一日,她外祖家来了人,说是外王母患疾,又听说婷而亲事遇挫,十分牵挂,特意遣人来请,希望婷而能归霍邑一见,婷而这一去,说不定就不会再回长安。”
十一娘倒因这一意外消息十分惊诧:“是单让婷姐姐归乡?”
太夫人颔首:“婷而外祖家是商户,虽不愁钱财,却无能教习谦儿课业,于是担心耽搁谦儿前程,并不打算接他回去霍邑。”
“大母既说婷姐姐这一去怕是不会再返长安,难不成……是六姐外祖家有了中意亲事。”
“当年婷而为了摆脱卢锐纠缠,甘担克煞之名,眼下也确是难以在京都为她再找合适姻缘,她看来柔弱,骨子里却也刚毅,直到如今依然还不忘旧情,并不着急姻缘,可咱们这些长辈却不得不为她操心,我是想着,婷而外王母既然怜惜外孙女,有意为她在霍邑找户好人家,也的确更加有益将来,身为女子,总不能孤独终老。”
但十一娘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就怕婷姐姐外祖家因为门第所限……”
“你这孩子,哪是担心商户人家辱没了婷而。”太夫人摇头微笑:“我也不是没有想到,那些年婷而姐弟被族人欺逼,她外祖家却置之不理,偏偏眼看着这时有了依靠,反而担心起婷而来,特意来接,其中怕是有些蹊跷,只不过婷而也是孝顺孩子,一听外王母患疾,哪肯拒绝返乡,我也不便阻止她尽孝,她那舅父又是个精明人,婉转说明老母亲甚为婷而婚事忧心,眼看着京都无人不知婷而煞克,才有了心思在霍邑结亲,又说当年有霍邑柳作梗,他们商户人家根本没有资格干涉世族家务,多有无可奈何之处,并非铁石心肠不顾亲情,倒也有些道理。”
太夫人见十一娘依然不甚放心,笑意更是柔和:“你这孩子心善,将婷而视为嫡亲姐妹,也不枉她这些年虽然稀少见你,却时时处处想着,季季都会亲自为你裁衣绣鞋,你放心罢,我们家在霍邑因有产业,有管事长驻,倘若婷而外家当真替她打算,得了好姻缘,也算婷而将来归宿,倘若是她那舅父在打歪主意,我怎会认同?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