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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殿堂也让陆离的心情莫名再添几分忧重,其实他并不熟知晋王心性,没有十足把握真能劝服这位妥协服软,只不过想到这一机会是柳贵妃不惜用生命换来,早前又亲眼目睹十一娘匍匐痛哭的模样,他根本不需与她任何沟通,已经明白坚决不能浪费这一良机,让贵妃白白殒命,是以才在议政时据理力争,说服太后暂且信任,利用贺烨平息宗室质疑。
与相比起来更加敞旷的天子寝宫不同,华阳阁虽然显得不那么幽空,然而因为这时未燃炭柱,甚至连铜炉火盆都不设一鼎,更无灯烛辉煌,整个外堂唯有一支烛照,孤零零地在膝案上昏黄摇曳,莫测的黯晦里似乎有森凉汹涌袭来,人一入内,只觉阴寒浸骨。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好容易克制住这让人感而生畏的诡沉阴森,对江迂说明来意。
“侍郎请入,大王正在内堂。”江迂好心递上那唯一的烛照,显然自己并没有跟随入内的意图。
这处寝殿虽然称阁,只不过因为建在天子寝殿左翼,虽是累顶层层,往上却并不能住人了,内堂与外堂之间也只有镂雕门扇为隔,并不似别处纱幔四垂锦帐十重,所以忽明忽暗的月色能够透窗照入,陆离几乎一眼便分明了窗前盘膝而坐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当手持烛照更加接近,长眉冷眼才又渐渐从幽黑里浮现,贺烨与两日前那个血红双目焦躁徘徊的少年判若两人,沉静异常,却反而骨透锋锐,仿佛一把上古寒剑经冰封多年刚刚出鞘,动则见血。
贺烨似乎并没有惊讶陆离的到来,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烛照放在膝案上,陆离见礼跽座,抬眸漠漠与贺烨对视数息,才道:“圣上已经驾崩。”
他见贺烨忽而闭目,置于膝上的拳头兀地握紧,腮帮紧绷,显然极力克制着情绪,默默半刻之后,才终于又再睁眼,悲恸浮于空茫,又瞬息沉入幽墨,说话,嗓音涩哑,有若老者残年,毫无少年人应有清亮:“早前见西北方向有火光冲天,难道是贵妃……”
“贵妃焚宫自尽。”
贺烨膝上拳头又再骨节峥突,只这回却忽然略扬唇角,但显然并非笑意:“我如今还未焚宫自尽,应多得薛侍郎保全罢?倘若薛侍郎真为太后内应,火光冲天之处,应也不会少了这华阳阁。”
“贵妃并非遇害,是真自绝生路。”陆离见贺烨并未暴跳如雷,而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倒对肩负之责大增信心,这时也不再诸多隐瞒,将几日之间宫里宫外的情势择其重要飞快说明,唯一没有说明的是,诸多事态其实是十一娘早有预料并筹谋在前。
“这么说,兄长是真留下遗令传位贺洱?”贺烨依然冷静,一双眼睛直逼陆离。
陆离不避不让:“大王应知,圣上之所以有此决断也是逼不得已,是为保全大王性命。”
“贵妃自焚也是为了保我平安,其实阿姐本不至如此绝望,她不过一个置身深宫之妃嫔,若非她收藏国玺,太后大可不必威逼于她,今后即便处境艰辛,却无性命之忧。”贺烨又再惨然一掀唇角:“多少人含恨枉死,才换来我苟延残喘?”
“谁也没有料到贵妃会如此决绝,然而贵妃就算选择自保,因汝阳王野心勃勃京都匿书四传,太后在短时之内亦不会加害大王,可经贵妃自焚事件一逼,显然大王平安时日更加延长,并若应对得当,甚至能暂时取信于太后,让其更释疑备,如此,对大王将来更加有益。”陆离自知没有太多时间安慰贺烨不要过于愧疚,实际上他也没有打算耗废唇舌在安慰上,情势已然如此,倘若贺烨依然因为自愧不安而选择那条绝路,也绝非蒋公卜得帝星,更不可能寄望他将来能够拨乱反正抵御灭国之危。
贺烨这回是真的轻轻一笑了,目光也总算垂避:“如若我在宗室面前宣扬阿兄真正遗令,太后就再无退路,势必斩尽杀绝,否则只有一败涂地,人只有在尚存余地时才会虑及利弊得失,才会有所顾忌,所以,这不是我一人生死,这关系到宗室存亡、大周江山,我若冲动行事导致两败俱伤,便是大周罪人,死后无颜面对兄长与阿姐亡灵?”
陆离见他总算还算清醒,不知为何心头又是稍稍一松:“就算大王对诸宗室宣称圣上曾有遗令传位大王,逼得太后只能孤注一掷,斥大王与贵妃勾结谋逆,汝阳王也会乐见大王与太后蚌鹤相争,企图渔翁得利,可太后只要被逼入绝境,又哪会甘愿让汝阳王得逞?就算明知血洗宗室日后会导致动乱四生,也必须斩尽杀绝,是以大王所言不错,只要大王冲动行事,必然导致两败俱伤,坐收渔利者甚至不是太后,为新厥,为北辽!”
“薛侍郎,你为何助我?”
又是一阵沉默后,贺烨问道。
我其实不是想助你,又哪里说得出理由来?只不过是她想助你,而她无论做何抉择,我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问理由不顾利害,贺烨,我只但愿你将来切莫负她,不要再似贺衍一样,愚孝又懦弱。
可这些话陆离当然不能在这时便对晋王交底,而恭身一礼:“京兆薛一族,从来不会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贺烨眸光沉沉,自己这个活阎王,难道不比太后更加像商纣?是了,那丫头所赠蒋公释书,仿佛主张商纣暴秦并不似史书所载那般残忍无道?京兆薛与京兆柳本是姻亲,说不定同样也具非同世俗之见……
如今,我是真正感觉肩上责任之重,担负着多少人的生杀荣辱,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狂悖!
贺烨起身,举手轻拍陆离肩膀:“薛绚之,我贺烨对你承诺……”
第377章 南阳郡王
南阳郡王是从骊山别苑直接被禁中来使诏入大明宫,可一路上当然也目睹了京都禁严的紧张情势,心里固然已经有所预料,可亲耳听闻太后用极其悲痛的口吻宣告天子危重时,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当今天子虽然一直不怎么强健,甚至因为长年郁怀纵酒伤身而困于病痛,到底还未至而立,再者前些时候太后设宴,郡王妃入宫还亲耳听闻有莒世南以异术开导,天子郁怀得慰后龙体大有起色,又怎会忽然之间就至危重不治?
南阳王虽明知韦太后野心勃勃,然而因为其为天子生母之故,并不怀疑韦太后会加害天子,因此他虽然心藏忧疑,却并未如其余宗室一般交头接耳妄自揣测,尤其还注意到汝阳王贺淇异于寻常的沉着,仿佛一点不为天子危重的噩耗震惊,却当今日终于获诏进入紫宸殿候见时,由于候见的时间过于漫长,开始鼓动那几个与他同属一支与素有来往的宗室,纷纷质疑天子既然已经传诏,缘何将诸宗室拘于东配殿,于是在贺淇的挑拨下,宗室们更加惶惶难安疑窦重重,终于当目睹禁内大火冲天后,有那心浮气躁者几欲强闯入见,并大声质疑韦太后心怀不轨。
南阳郡王做为宗正卿,在场宗室中辈份最高年纪最长者,虽然仍旧不动如山,心却一点点往下沉去,他看向殿外浓厚阴郁的夜色,已经斑白的发鬓逐渐被汗意浸湿。
他的父亲齐王恪为英宗同胞手足,然英宗之父建宗帝一朝因嫡子病弱,导致储位一直悬而未决,后建宗嫡子干脆病逝了,七、八个成年皇子各有勋贵追随,储位争夺一度十分剧烈,建宗又是因为急病崩逝,弥留时才诏诸皇子入见宣告遗诏,当时情势之险急可想而知。
南阳王贺铎当时还小,可纵然才五岁稚龄的他在事隔数十载之后,仍然记得父兄被诏入禁宫数日没有音讯时母亲的焦急难安,当寒夜里终于有钟声撞破沉寂,他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将他半搂着跪在地上,痛哭着告知“龙驭宾天”时浑身颤抖惊恐万状的情形,更无法忘记浑身染血的父亲被亲卫们抬回家中时的惨状,阿兄扶起母亲,告知是世父继位,父亲是在政变时为保世父而重伤,那日兄长苍白又沉静的神色,这时仍如历历在目。
英宗有惊无险继承大统,齐王府一度风光无二,甚至于英宗帝当年不惜打破亲王不赴封国的旧例,意欲让齐王赴封治理封地,不过父亲屡屡婉辞,以不舍亲情为由,坚持留在京都继续做一个有名无权的亲王,英宗对这位甚知进退的兄弟十分亲厚。
可是后来呢?
后来父亲因为重伤引发的恶疾英年早逝,英宗甚至再一次破例让本应减等袭嗣王位的兄长袭亲王之爵,可再后来就发生了吴王谋逆案,兄长不过与吴王子素有交谊便被牵连,夺爵赐死!
那一年贺铎也才仅仅只有十一岁,一度与母亲被圈禁关押,几乎是一夕之间,便从荣华富贵沦为阶下之囚,好在英宗在赐死兄长后很快又心生悔意,不但赦免了他们母子两人,并且封他为南阳郡王,诏入宫廷,与众皇子一同接受皇室教习。
南阳王还记得英宗太子贺铭,心怀仁慈孝敬恭瑾,王皇后也是十分和蔼可亲,尤其是对他这个父亲早逝兄长枉死的齐王遗孤别外怜惜,当年的皇子钰更是被王皇后当为亲子一般抚养膝下,可是后来呢?
皇子钰生母李婕妤因荐族妹入宫而再获宠幸,竟从婕妤之位一跃而成贵妃,野心渐长,终于挑唆英宗对王皇后渐生不满,后来废后废太子,皇子钰终于得储,便是后来的肃宗。
肃宗继位后,丝毫不念废太子铭曾经的手足之情,先是以心怀怨谤之名将其贬为庶人,后来又干脆赐死,南阳王因为不忍,劝谏肃宗莫要将贺铭一支斩尽杀绝,肃宗虽然因为与南阳王自幼交厚而听从纳谏,宽饶了贺铭幼子,却将其长子、次子毫不留情赐死,并就此对南阳王心生芥蒂,逐渐生疏。
直到肃宗重病时,突然又良心发现,诏见南阳王抱头痛哭一场,临终前任命他为宗正卿,并将独子也就是后来的德宗托付予贺铎。
可贺铎经历过太多为了权势之争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惨痛事件,十分清醒对于皇室而言亲情是何等不足重轻,他也不愿意追逐权势,虽有肃宗遗令,可从未染指政事,是以不仅德宗对他这叔父敬重有加,就连颇为狠辣的卢太后当年也不曾戒防于他,南阳王更加防备自家子孙念栈权势,因而其子孙竟然都被教养成安于享乐的“纨绔”,唯有对女儿十分娇惯,也不管莹阳真人比男子更加用心于才学。而德宗这位君主偏巧也不怎么注重政事,对南阳王一支只喜享乐的宗亲十分亲近,还曾经惋惜过叔父之子侄过于贪图享乐,虽然与他很是谈得来,却不好直接给予高官,故而对莹阳真人这个堂妹就十分爱惜。
德宗崩前,也十分担心韦氏的狠辣,故将贺烨托付给南阳王。
南阳王虽无心权势,然而因为生来重情,一贯就对同室操戈之事别外痛心,因此对于德宗所托还是十分注重,他深知贺衍温厚,就品性而言,颇似当年英宗朝废太子贺铭,故而冒着被韦太后忌恨的风险,提醒贺衍必须戒防贺烨被太后暗中加害。
这些年来南阳王眼看着贺烨因为天子过于爱惜,教养成飞扬跋扈贪图玩乐,南阳王非但不以为虑,反而暗暗庆幸,倘若贺烨只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亲王,这一生安于荣华富贵,他也不负先帝保全之托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天子继位不过短短十载,在尚无子嗣的情况下,竟然就要病重不治!
依天子待贺烨之手足情深,极大可能会将权位托付,倘若真是如此……只怕贺烨已然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