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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绚之大有可能听信传言对自己心怀疏远。
可贺烨经过今日旁听审判,确然钦佩薛绚之的果决竖毅,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不在意等闲议论,一旦对人心生好感,就会期望对方惺惺相惜,就比如那个萧九郎,贺烨确有亲近之心,才至于三番两次“平易近人”,虽然无论对薛绚之抑或萧九郎的好感,难免掺杂着功利目的。
这么骑着马一路纠结,再一次恍然大悟之时,贺烨发觉已距大明宫不远了,方才重重一拍自己额头,又鬼鬼祟祟打量四周,确定无人监视时,方才勒马回缰——最近他回回出宫都没有当日即返的状况,今日若是破例,岂不引人生疑?还是得去平康坊,与那扈氏花前月下一晚为上。
又想起某个小丫头因为他今日策马相助一口应允的“报答”,说是要以汉隐三卷为谢,可汉隐三卷又是什么东西?值得堂堂亲王奉为珍奇么?
某个小丫头此时此刻却仍在万年县廨,好容易等着陆离与及时赶到口喧太后懿旨的窦辅安客套完毕,而柳彦又终于拉着心潮澎湃感慨万千的萧小九告辞离去之后,才找到私聊两句的机会,于是长话短说:“计划虽然顺利,可陆哥必须留心晋安日后报复,今日这一掌掴太重了些,她本是心胸狭隘之辈,只怕不会罢休。”
陆离回以轻笑:“我虽因为身中外域邪毒卧病多年,然从前总算也曾苦练骑射剑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再则还有澄台荐与之武卫不离左右,五妹何需忧心?”
贺湛这些年暗中蓄养不少高手能人,甚至于十一娘自从得到了裴子建的钱财支持,已经暗嘱贺湛私下培训军士,用作不时之需,别说陆离身边,便连薛昭左右都伏下不少好手,其实还真不用担心晋安那些个徒有威风实则不堪的爪牙暗算,这也是她赞成陆离此番计划的基础。
“我这回是得韦海池宽赦才能出宫,不便耽搁太长,总之提醒在前,陆哥保重。”便要告辞回宫,却被陆离仿若无心一问。
“五妹,今日为何与晋王同行?”
——
衙堂公审结束,整个长公主府俨然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愁云惨雾当中,这下子便连相思都躲得不见人影,生怕被长公主气急泄愤,可怜些那个仆婢,却是避无可避,只好胆颤心惊的在旁侍候,而晋安这时,刚刚送走了宫里的太医,正守在儿子伏卧的榻畔淌眼抹泪。
“倘若你外王父在世,哪容肖小猖狂?说来还是我并非太后亲生,可怜你外王母只生了我这个女儿,帝位才由一庶子霸占,否则韦氏何来母凭子贵?从前我只当她是好人,如今可算看清了真正面目,不就是国库日空,眼看她之陵寝不得不停建,若为钱财,我也不是不愿尽孝,何至于让你挨这一场杖责!”
“阿母总算看清了太后虚伪。”趴在软榻上的阮岭有气无力地表示赞同,紧跟着又是几声痛楚非常的呻吟,这就好比刀子扎在了晋安的心尖,越发肝肠寸断。
“说来也是你这孩子傻,当初我要为你请封爵位,韦氏只不过稍有犹豫而已,也并没有拒绝,你任性上来,便连授职也干脆拒绝了!莫说公侯之爵,即便你这时有个官身,薛绚之区区县尉又哪敢冒犯?今日也不至于生受这皮肉之苦。”
“阿母再别提这话,饥民尚拒嗟来之食,何况于我?太后根本无心封我爵位,更不屑我游手好闲空占官职,岂知我根本也看不上这些虚封。”
晋安提起薛绚之,却又是一番咬牙切齿:“算我瞎了眼,一度看重此人,以为他是翩翩君子温文尔雅,岂知他是徒有虚名,实则奸恶狠毒,我有言在先,这回必然要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岭儿放心,但凡阿母尚有一口气在,也决不会容忍薛绚之逍遥活命!”
便要立即喊来心腹,下令暗杀报复。
哪知却被阮岭阻止。
“阿母,倘若薛六郎有个好歹,儿子也不会苟活世上。”
虽是有气无力的话,然而却字字清晰。
晋安呆若木鸡了好一阵,又才搂着儿子放声大哭:“我儿是被打糊涂了不成,怎会为那奸恶小人求情?”
阮岭唇角牵起一抹笑容:“阿母,这些年来,你可曾见我伤过人命?不是我心软,是我认为,与其让人死,莫若让人怕,既恨且怕煎熬终生才是我喜闻乐见,可渐至后来,我也终于有些厌烦了……阿母,倘若我只是布衣百姓,又有谁会怕我?”
“阿母,我并非阮姓子弟罢?大父伯叔表面上对我爱惜有加,其实都是惧怕阿母,他们,何曾将我视为自家子侄?背地里还不是如那些长舌之人一般,对我只有鄙夷愤恨……我姓着阮,可世人谁不当我是苟合所生?阿母,我不是怪你……可我是当真厌恶这些虚伪胆小却自命不凡之辈,薛绚之,他虽然将我杖责,可总算敢作敢当,就这一点,我佩服他,阿母,你说若我能让他改观,是不是也不枉为人一世?他有胆量打我,或许也有不同寻常之心胸,能够真正包容我,而无视我生父不详,阿母,我不是糊涂,我这才算真正清醒了,这一场打,甘之如饴。”
这话彻底让晋安僵硬如一尊石刻,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贯高傲的儿子怎么挨了一场杖责反而甘之如饴。
第336章 邵九郎遇险
已是一更鼓响,屋子里灯火已燃,两个妇人坐在灯下,说笑间,手上穿针引线,还在忙碌着缝制衣袍,屋内并无仆婢服侍,一张矮几上尚且摆着几碟果点,屋外炭炉温着铜鼎,依稀还能闻到鸡汤的香味。
一阵急重的步伐,伴着十分畅快的笑声,帘栊高挑,男子酡红着脸迈槛而入,站定后还露着两排白牙,一看就是半醉,透出几分酒后的傻气来。
璇玑与万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上前替男子更换官服,万氏只是抿着嘴微笑,璇玑却颇有些埋怨:“且道夫君这些时日忙忙碌碌是为公务,不曾想今日倒有闲睱饮酒作乐,阿姐从昨晚就煨了鸡汤在炉子上,夫君却一宿未归,今日倒是见了人影,却又是这番形状。”一眼瞅见除下的官服下摆似乎还染着一块小小的污渍,璇玑更觉好笑:“夫君明明不擅饮酒,也不知今日中了什么邪,醉得路都走不稳,有没磕着碰着?”
宇文盛连连摆手,笑意不曾减却,几乎是被璇玑强摁在了榻上,见万氏满脸担忧就要撸起他的裤脚察看,方才阻挠:“无事无事,并不曾摔着,想是早前不在意蹭污了衣裳而已,休要大惊小怪,今日确实发生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一时兴起,便与同僚多饮了几盏。”
“夫君口中同僚,想来又有那徐少府罢?那人虽然有些才华,可未免太过用心于钻营,与夫君可并非同道中人,对他还该多些戒备。”璇玑不忘提醒。
一听宇文盛要与璇玑商谈正事,万氏便没了插嘴的想法,自觉出去为夫君盛汤,人就立在外头,小心的用嘴往那特意撇尽油腻的汤水吹气,欲待半温时才好呈给夫君饮服。
她虽也算是世家女儿,奈何待嫁时家道已经中落,也便是在母亲的教诲下才认得几个字不算睁眼瞎,对于政务官场中事那是一窍不通,颇自怨无能相助夫君一二,更庆幸有了璇玑,不仅能为夫君分忧,便是寻常妇人家的交际应酬,对自己也有甚大帮助。
这一双妻妾不仅没有丝毫矛盾,甚至相处得真如亲姐妹一般容洽,这要是被外人得知,不晓得多少虽然妻妾成群但饱受争宠之灾的男子要羡慕宇文明府的齐人之福了。
“璇玑所言甚是,愚夫谨记提醒。”屋子里宇文盛打恭作揖,用谦慎听教的姿态调侃了一番美人,引来不轻不重的一记粉拳擂肩,他便立即跌坐榻上,佯作重伤呕血,这越发让璇玑媚眼一横,眸子里却满带笑意。
“明府今日究竟遇着了什么好事,以至于这般心花怒放?”
“璇玑并非闭门不出小女子,难道就未听闻万年县廨衙堂公审一事?”
是这件事呀,璇玑的笑意立即消减下去:“不过薛六郎为了与长公主划清界限借机教训而已,也值得明府这般欣喜?纵然那阮岭挨了几下刑杖,也算为受欺百姓出口恶气,又能如何?君主无能权邪掌政世道如此,薛六郎还能保住从此天下太平,再无权贵胆敢仗势欺民不成!”
宇文盛晃晃食指:“非也非也,阮岭挨打固然大快人心,却并无多大效用,震慑不过一时,然而绚之自从谏言严察隐田用以安置逃户,起初我还以为是他年轻气盛想法过于简单,不想他紧跟着便用晋安立威,而韦太后这回却全力支持,这说明什么?说明此回察隐令的确会大力贯彻落实,绚之并非盲目草率,而是制定了极为完善计划,并且进展顺利,此子才华我早已心折,可才品俱优之士却并不一定适合为官,更不一定能笑傲官场,故他虽考取功名得以入仕,其实我也不无担忧,怕他步其世父薛相后尘,经这一回事件,我对绚之可谓刮目相看。”
男人心潮澎湃兴奋不已,可妇人却不以为然甚至心怀郁怒:“韦海池陷害忠良把玩朝政已证确凿无疑,又哪会真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尽心?察隐令说得好听,无非是有利于韦海池收买人心用作临朝基石罢了,薛六郎若真明智,难道就看不穿韦海池真实面目,他这么做,分明助纣为虐!”
“璇玑。”宇文盛收敛了笑容,似乎想努力摆出严肃的模样以振夫纲,可数息之后终于还是一声叹息,将人轻搂在怀:“我一直在劝你,莫被仇恨蒙昧以至心胸狭隘,你若过于偏激,非但于事无益甚至可能误入歧途,鲁莽行事而闯下大祸!我也赞同你之所言,韦太后推行察隐令是有私心,可这条政令归根结底的确会让不少百姓受益,至少,没有那么多人居无定所而只能寄身权贵任由盘剥,我早看透如今税法之谬,必需改革才至国富民安,然却使终无处着手,可绚之这回谏策,却是迈出首步,并能利用太后心态顺利达成,足以让我饮佩,我甚至想,是否该找机会与他推心置腹,为玉君争取这么一个……”
“夫君不可。”璇玑立即打断宇文盛的话,神色十分严肃:“薛六郎究竟如何还不好说,万一夫君察人不实,这天大隐秘一旦泄露,韦太后如何能容玉君存活世上?”
生怕宇文盛一时冲动草率行事,璇玑又再劝阻:“今日妾与妩娘子碰面,听说急公会老盟首已经病重,大约,没有多少时日了!玉坛主虽为人心所向,然而盟首毕竟还有子嗣,眼看急公会内部或许会生动乱,在这时候,咱们更要谨慎,再者,夫君并未与玉坛主言及夺位大事,眼下还不知玉坛主是否有这志向,贸然与外人交底岂不太过轻率?”
璇玑这番劝言倒被宇文盛听进了耳里,收回了美人纤腰上的手掌抚着自己的额头,良久才重重颔首:“是我犯了急躁,多得璇玑提醒,绚之究竟如何想法还得细细揣摩,只不过这回察隐令……我再无一点顾忌,大可放开手脚,说不定这回还能凭此进一步取信韦元平,若能再进一步,待我将毛趋取而代之执掌京兆府,将来玉君一旦决定夺位,我才有望助他一臂之力!”
不说宇文盛如何对陆离仔细考察,自从察隐令从四月正式推行,由于毛维与晋安首当其冲被用来立威,又有长安令宇文盛的大力贯彻,顾律被逼无奈下硬着头皮全力执行,短短三月之间,已是大见成效。
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