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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她身边跪伏着的瘦弱男子低声交待,语气十分虚弱与疲惫:“等会子见了贵人,可得好好恳求,切莫再说那些冒犯话,只望贵人开恩,放过咱们这回,你与大郎才不至被生生拆散。”
女子似乎有些不甘不愿,但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逼迫欺辱,连累着老父也一同担惊受怕,原本身子就不好,硬是陪着自己在地上跪了一整晚,明明惧怕高门纨绔,却因为她这女儿不愿屈服,连劝也不曾劝她行那违心之事,女子到底还是强忍了不服,答应一声。
随着长公主府的小主人阮岭清醒,院子里的仆婢也开始了出出入入的忙碌,然而等到小半时辰过去,阮岭依旧没有现身,那瘦弱男子终于不抵疲劳,身子一歪晕倒过去,女子惊呼一声“阿耶”,手足无措想要掺扶,可她的膝盖也已经十分僵痛了,也只能扑倒在老父身边哀哀哭唤,而来来往往的仆婢竟将这可怜的父女视若不见,偶然有人看过来,眼神也只有冷漠和兴灾乐祸。
“这一大早,便开始哭什么丧?”
镂花门扇前,阮岭迈槛而出,负手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十分不满地蹙着眉,厉声质问女子。
老父被女儿哭搡了一阵,这时又受这一喝,竟然惊醒过来,强撑着虚弱疲累的身体,还不忘提醒女儿跪好,一边叩首一边请求:“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女子也麻木着神情,随同老父一齐叩首,眼泪汹涌而出,一滴滴地落在泥土里,这一刻她恨透了仗势欺人的显贵,与眼下弱肉强食的世道。
可是除了哀求示弱,她已然没有其余选择,谁让面前之人贵为晋安长公主的独子,轻易就能让她家破人亡!
“不知好歹,不过贱民一个,能嫁长公主府仆役也算三生休来福份,竟然还敢拒绝。”乳媪双手叉腰,横眉竖目地斥责阶下女子,眼睛里写满了嫌恶。
又有婢女搬出一张瓷墩,阮岭施施然坐下,挑眉一边“欣赏”父女俩越叩越重的响头,一边接过婢女呈上的羊奶慢慢饮用,直到看见两人额头都已血肉模糊,方才大笑着说出“罢了”二字,负着手缓缓踱下石阶,一直到那女子身边,才居高临下地冷哼一声:“若早早便晓得叩这响头,也不需要生生跪上一宿,滚罢,别再脏我眼睛。”
紧随主人身后的乳媪小声询问:“郎君真就这样放过两个不知好歹贱民?也太过便宜了他们。”
“我之所以为阿媪家三郎作媒,不过是看这女子生得尚有几分姿色,眼下她磕得头破血流,毁了容貌,哪还配得上阿媪之子?我也懒得计较不识好歹之草芥贱民。”
乳媪立即奉承讨好:“这都是郎君宽容大度。”
眼瞅着阮岭在一帮仆役的跟随下前往马场练习骑射,乳媪这才满是嫌恶的喝斥父女二人:“还不快滚?”
那双父女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逃过此劫,互相掺扶着一瘸一拐离开,才刚出了公主府不远,当父亲的终于忍受不住这一整晚所受的折磨,再一次晕倒,只这一次却有好心人经过,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二话不说将老父背上,送去药坊请医诊治,又询问女子经历何事,女子忍不住将几日以来的遭遇哭诉,引得药坊众人无不义愤填膺,都斥阮岭欺人太甚,却也有人小声规劝:“这回阮郎君愿意放过二位,已经算是大幸了,谁让他贵为长公主独子呢?一贯就是横行霸道,莫说咱们这些布衣小民,那些贵族世家都不敢招惹。”
好在当父亲的在医者施针下缓缓醒转,眼看并无大礙,那好心人不但替父女二人给付了诊金,又为他们赁了一辆骡车——父女二人居处离此几乎隔着大半座长安城,看老父这情况,是怎么也不能步行回家,男子也算帮人到底了。
父女二人自是千恩万谢,询问男子姓氏居处,以期日后报答,男子却连称不图回报,一溜烟跑了,倒是赢得了围观者不少“热心仗义”的赞扬。
男子走出里坊,便有一人牵着马过来,男子翻身上马,延着春明横街进了道政坊,又经过了两个十字街口,才在一处大宅前跃下马背,与门房相互调侃了两句,听见身后传来轧轧轮声,男子又见车上徽章,认出是来自京兆柳氏,连忙恭身相迎。
被婢女掺扶着下来的正是十一娘。
“柳小娘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家小郎君可是时常念叨。”男子显然认识十一娘,笑着上前寒喧,一边请人入内。
“张叔近来还好?”十一娘也毫不见外地与男子寒喧,只是当见男子一路跟着她往陆离居院行去时,心头才微微觉得有些纳闷。
几年来她与陆离也算时常来往,对薛府早是熟门熟路,压根不需仆婢导引,张叔是薛府部曲,妻子便是陆离乳媪,哪能不知十一娘是常客,再说张叔到底是男子,虽然十一娘还是个未及豆蔻的稚龄女孩,按理也不该由张叔迎送。
“柳小娘子有心了,在下刚巧有事回禀郎君。”
得这一句解释,十一娘方才明白过来,自是没有多嘴询问是因何事,这么说着话走了约莫半刻,刚刚进了院门,便闻男童脆亮的背书声,再一转过影壁,可不就瞧见了陆离正一边烹着茶,一边考较薛昭的功课,上昼暖阳和煦,斜透竹叶碧隙洒在青氅衣肩,陆离刚刚分好两盏茶汤,抬眸却见十一娘驻足不远带笑凝望,他幽墨的眼眸里立即染满了笑意,微凉的指尖却是小小一颤,又极快沉稳如初。
“昭儿,你看谁来了?”
眼瞧着薛昭回头,旋即惊喜地连喊着“阿姑”,快步跑过去施礼,愉悦地与十一娘嬉耍成一团,陆离一时间别外羡慕起昭儿的年岁来,这样无拘的时光已经离他十分遥远了,遥远得每当回忆都会忽然怔忡,脸上微笑着,心底却晦郁,然而她分明就在眼前,却已经开始留恋此时此刻。
不舍移目,却不得不分心耳闻张叔的禀话,陆离的心不在焉从来不会流露于情面,他的心事也从不会轻易被人窥破,因此还是认真仔细地嘱咐张叔接下来的行事,待忠心耿耿的部曲领命离开,陆离这才靠近每当闲睱便记挂想念的女子,她似乎又长高了个头,乌黑柔软的发顶,已经到达他的心口。
慢慢地,眉目已经有若芳扉绽放了,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面容日渐相仿。
“行了昭儿,到你练习骑射之时。”待打发了对十一娘依依不舍的薛昭,两人这才隔案对坐下来,陆离安静地听完十一娘义愤填膺地叙述,却对晋安长公主的不依不饶毫不介意,那个人是恶是善都与他没有干系,他没有兴趣去恼恨一个路人,只有来自于十一娘的关切,她为了自己愤愤不平的模样,才是他的倍加珍惜。
就算我们只能成为知己,我之余生,已算庆幸。
第329章 恶狗互咬
听陆离胸有成竹地肯定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依计而行,十一娘这才略微安心,却仍然认真仔细地追问各项细节,陆离一一回答,最后才说起张叔早前禀报的事:“晋安强占民田,当然不会亲自出面,我原以为执行者必然是其爪牙,然而察证时却得知多数事故都是阮岭带头挑生,虽未直接闹生人命,其嚣张跋扈也令人发指,殴伤欺逼之恶行数不胜数,仿佛阮岭甚为享受弱者匍匐哀求膝下,比如今日被张叔察知这桩,似乎越发体现阮岭之恶劣心态。”
自从决定要与晋安结仇,陆离当然会密切留心那两母子的动态,张叔便是受他嘱令,潜伏在公主府附近暗中观察,今日瞧见那对可怜父女的凄惨模样,张叔才会如此“碰巧”地施以援手。
“女子是阮岭出外游玩时偶然撞见,只不过因为被身边仆从赞了一声貌美,阮岭便要强逼女子嫁给仆从为妻,女子因为已经与邻居后生两相倾心,誓死不愿改嫁他人,阮岭便将那后生毒打一顿,威胁女子屈服……女子之父心疼女儿却畏惧权贵,无奈之下只好前往公主府跪求阮岭高抬贵手,阮岭却称光他一人跪求不够,需得要女子一同跪求,或许他会心软。”
十一娘生平最恨这类恶霸行为,咬牙怒道:“这事明显是阮岭有意耍弄欺辱人家,他要真是为仆役出头,又哪会这般轻易放过。”
“倘若阮岭只是指使爪牙行事,一时拿他倒还真无计可施,这回也活该他倒霉,利用太后严察豪阔时机,必然要让阮岭狠受教训。”陆离哪会不知十一娘的性情,预见她听说阮岭恶行之后会有如此反应,早就决定将计划稍作修改,不仅针对晋安,连阮岭也不放过,横竖他一点不在意日后晋安母子对他多么恨之入骨。
“陆哥放手去做,晋安之蛮横皆因先帝纵容,这时她再无靠山,太后对她不过虚情假意,只要涉及临朝大局,太后怎么也不会偏帮晋安,太后不纵其恶,晋安不过无牙老虎。”十一娘冷笑道,又问陆离:“严察隐田之令不日即将颁行,想来万年令已经听到风声,他是何反应?”
“顾律是毛维党羽,行事却与毛维截然不同,颇有些瞻前顾后,一个卢怀安就能将他拿捏得动弹不得,估计这回严察隐田之政也会干脆交给卢怀安,他自己落得轻松干净谁也不会得罪,就是不知卢锐会不会借这机会报复毛维,让卢怀安察到毛维头上。”
“那是必然。”十一娘颔首说道:“卢怀安对县令之位本存必得之心,一定会借机争功,要是毛维被他扳倒,顾律哪还坐得稳县令之职,卢氏一族从不将太后看在眼里,压根不会在意毛维是否太后亲信,可一旦察到毛维头上,顾律哪里还能坐观成败?那时他便会支持陆哥了,只要卢怀安事败,就连毛维也会落陆哥一个人情,韦元平举荐时,毛维至少不会再有异议,谢饶平对太后言听计从,即便对陆哥有所防备,也应当不至于违逆太后之意。”
这边陆离与十一娘分析事态讨论计划,大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另一边毛维对太后决心严察隐田的事却是心怀不满,这时正与党羽探讨。
“此政为韦相所谏,倘若施行顺利,岂不又是一大功劳?而对咱们而言,可算财势两失百无一利,相国何不全力阻谏?需知此令一行,豪阔利益大伤,又如何会支持太后临朝听政?!”最是义愤填膺的人便为元得志,他原本就是地霸出身,在任一州刺史那些年,霸欺之行更是变本加厉,然而大周律定,不同阶级占田几何各有限制,本意也是防范贵族仗势欺民,又因赋税虽依人丁征收,可买办土地却必须要纳一笔田税,税钱虽然不算巨额,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谁也不愿主动纳税,是以造成隐田不报,横竖隐田者非富即贵,与官府都有私交,平民百姓哪敢偷占这些“无主之田”?
依元得志的身份,拥田只限千亩,而他实际上拥有的良田早已远远超过这规限了,要真被察抄出来,这些年的“努力”岂不白费?这已经不是剜肉之痛了,简直就是摘心之痛。
虽然眼下担任元得志良田所在地的官员是自己人,其实大不必担心被察抄一空,然而到底是要担些风险,而在元得志看来,这样的风险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教他如何能不生报怨?
“我一人谏阻有何作用?韦元平、王淮准两人赞同,就连谢相也没有异议,如今之计,只好舍出部分财利用以补充国库所需,太后应不至于紧揪自己人不放。”毛维也是分外懊恼,可他到底是世族出身,对于钱财的贪婪不及元得志那般要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