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谅一回,罚责故不可免,但最好莫施体罚,免得被真人察觉。”
果然还是那个机智狡黠的小丫头,晓得搬阿姑这座靠山。
贺烨却冷哼一声:“罢,看在阿姑颜面上,这回就不与你一般见识。”
却没走开,负着手踏入亭中,竟盘膝坐下观赏十一娘那幅画作。
“画得倒还真像。”
十一娘:……晋王你确定是在称赞画值千金的大家?
“你那手腕果真无碍?”
却突然又听得这句。
十一娘跽跪下来,这才回话:“果真无碍。”
“这是伤药,一日三次,忌辛辣,一般皮肉伤至多十日即能消淤。”
一个瓷瓶被晋王随手一扔,落在十一娘怀中。
晋王喜骑射击鞠,磕伤碰淤难以避免,故而江迂身上历来揣着伤药,可晋王却从来没有赐药他人的习惯,哪怕对方是被烨大王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这下连江迂都诧异起来,一眼眼地睨着十一娘……小丫头,你可真该受宠若惊。
“可不是本大王过意不去,昨日我饮醉了酒,只是无心之失,再说你也并不曾伤着筋骨,就算伤着……”贺烨将脸一沉:“我也被你伤着,至多两不相欠。”
这是什么谬论?伤着筋骨与掐破点皮能相提并论?再说若不是你动手伤人在先,我也不会动手,真要让你伤着小娘子筋骨,那还了得!——这当然是碧奴的心里话。
不过她已经不比得当年年少冲动,在十一娘的磨练下,心计渐增不说,也更加沉稳,这时只作充耳不闻。
十一娘当然更不会将晋王这番蛮不讲理放在心上,保持缄默洗耳恭听。
“昨日我醉酒后举止,不想再听等闲提起,十一娘虽强记,还是忘却才好。”
虽然十一娘明白天子把事情闹得这样轰动,再兼昨日目睹晋王丑态者可非她一人,她怎么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然而更加明白这是贺烨在为赐药找借口而已,故而也没有较真,只是笑道:“昨日我本在雅室,并不曾目睹大王醉酒,只是离开时听人提起而已。”
贺烨眉毛一挑,小丫头好生圆滑,也太能置身事外。
当然他更加没有斤斤计较,却突然说道:“也不知那些庸医趁我昏睡往嘴里灌了什么,这时只觉口干舌躁,十一娘,让你这婢女去要一碗酪浆来。”
故意打发碧奴,这是要私话的暗示?
十一娘也只有奉令的份,交待碧奴去拿酪浆,眼看着江迂也紧随而去,她仍然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
“同安就要请伴读,你是阿姑学生,自然为首选之一,不过宫里规矩严,可没外头这样自由,本大王历来受贵妃不少照顾,好心提醒一句,若要避免入宫,趁着今年秋寒天冷,病上一段未尝不可。”
十一娘闻言不由惊诧,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贺烨侧面。
十四岁的少年,面部已见锋锐。
只他忽然提醒自己装病,又是出于什么缘故?
贺烨感觉到女孩的打量,眼睛迎视过去,微微一笑:“闲睱时候,我与贵妃也曾提起早些年在柳府居住一段时光,贵妃听说十一娘与萧九郎要好,甚为欣慰。”
这是要当月老的节奏?十一娘腹诽:这位大王,你自身难保,闲事也管得太宽了些罢?然而表面上当然要摆出困惑不解的模样。
贺烨倒也觉得自然,任是如何早慧,到底还是个小丫头,情窦未开,又哪里听得明白他言下之意。
一旦入宫,被韦太后惦记,将来说不定就会棒打鸳鸯,贺烨对萧渐入固然没有交好到成人之美的程度,不过看在十一娘是贵妃嫡亲侄女这一层关系,才不愿小丫头将来错失良缘受人摆布罢了。
“同安是阿兄唯一女儿,被太后骄纵惯了,性情可不好相与,贵妃想必也不愿意十一娘将来受气。”贺烨说道。
十一娘轻吁一口气,是嘛,这样才让人容易接腔。
她微微一笑:“大王好心提醒,实让我受宠若惊,不过……能得圣人与太后信重却是多少闺阁梦昧以求,倘若我能为同安公主伴读,也是家族荣耀,怎能因为会受拘束便佯病欺君,公主天之骄女,得其训导三生之幸,不敢生受气之想。”
这是一片好心被人当作了驴肝肺?
贺烨呆愕。
他可不会相信是这女孩愚顽不灵,柳十一娘是什么人物?五岁那年就能当场自辩,面对居心叵测的族中长辈恶意陷构毫不惊慌失措,后来又力压群芳争取得莹阳真人传授画艺,再兼韦太夫人也决不会不知太后居心,可看十一娘这意思……竟然是下定决心要淌这浑水?
正当贺烨呆愕时,十一娘又再说出一句话来。
“只图享乐、惧难而避,非志士所为,十一虽为闺阁,也知报效君国及孝顺亲长。”
贺烨简直几乎以为心事被这小丫头洞穿,借机劝谏!
然而十一娘又紧跟叹了口气:“贵妃对大母心存误解,多年拒不相见,倘若我有幸入宫,也许会得机会转圜。”
一副烦恼模样,显然不知贵妃苦心。
贺烨不由蹙起眉头——难道说,韦太夫人也真以为贵妃心怀芥蒂不成?
第164章 先锋贺湛
贺湛于阶下,环揖目送晋王一行车马远去夹道尽头,拐入十字街往北,他才一转身,便见阶上门楣底,婢女撑起的油纸伞下,少女身姿已然婷婷,穿着一件水红夹绫小袄,系着石榴裙,脚踩雨屐,肩覆夹帔,仿佛是这萧杀季节灰湿雨街上唯一一抹亮色,让他不自觉产生一种错觉,时光依稀回到十余年前,他奉令远游,少女就是这样目送,鞍马走得远了,他忍不住回身张望,还能清晰可见那温暖的笑容。
已经是同那时一般年岁的女孩了呀,眉目尽管不同,高矮仿若一致。
“雨势大了,你怎么还出来?”贺湛拿过碧奴手里的伞,与十一娘一同返回,当穿过前院又入屏门,便有挡雨的游廊,他才收起雨伞,随手搁在一旁。
“我想起当年,离别时你还高我若许,只如今……”贺湛平曲手臂比划了一下十一娘的个头,在自己胸口略停:“才知道当年裴五姐这身高并不值得我愤愤不平。”
十一娘不由失笑:“十四郎好宽广的心胸。”
这显然一句讽刺,却让贺湛眉开眼笑。
不过他很快听见一句转笑为诧的话。
“晋王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也不知还能否摁捺,倘若不能保持冷静,宫里那位韦氏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了。”
贺湛冷不丁被这话惊得呆怔,数息后才醒悟过来,上前拉了一把仍旧慢步向前的女孩:“怎么说?”
“长期小心谨慎全身戒备,如何会当真放肆纵饮?需知这人一旦饮醉失了本性,便易被人看出端倪。”十一娘轻轻一笑,将晋王劝说她借病避祸一事说了一遍。
这四年间,通过韦大相国引荐,又有莹阳真人这层关系,贺湛非但已经成为含象殿常客,时常受邀参与韦太后各种名义的宫宴,并且还混了个将仕郎的散阶,虽未得授实职,但凭借机巧,恰到好处让太后领会了他的野心勃勃不甘人下,当然要加以利用。
于是乎,在太后暗示以及引荐下,贺湛凭借着师从蒋师的机缘,成功获取天子贺衍观注,贺湛本身又是宗室子弟,贺衍视他为自家子侄,倘若不是十一娘坚持让贺湛通过科举入仕,只怕这时已获职事。
大周任官方式虽不限于科举,然则在诸多士人眼中,凭借出身、门荫等“傍道”入仕到底不如科举这条正途,尤其是在明君执政的时候,重臣高官皆出科举,门荫得职的官员甚至不能任清资官,虽然这条常规因任人唯亲的肃宗就有变改,可在世族與论眼中,依然会小看出身、门荫等,而推崇科举之士。
尽管十一娘甚至贺湛自己,在仕途规划上,定位“权奸”,然则十一娘到底不愿贺湛从根底上就吃亏,将来若有转奸为忠的机遇,至少不会因为资格受人诟病。
总的说来,这时贺湛为“两宫”亲睐,地位相类于殿中省官员,属亲信、贵幸,常出入禁中,因为其曾经周游各地,对民政县务颇多了解,也常被天子问及政务,做为奏本之外了解民生的渠道之一。关于贺湛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陪伴晋王,在禁苑时不时组织一场贵胄子弟参与的击鞠赛。
于是贺湛就不乏与至到如今仍是紫宸殿宫人的秦桑直接联络的机会。
虽然拥立贺烨眼下还不过是十一娘与薛陆离商议后的一个初步构想,但既然有了这个构想,对于晋王就要特别关注。
从秦桑口中,贺湛已经知道四年前朔日朝会背后发生的事情,天子之所以改过自新,并当堂将谢饶平罢相,重要原因是贵妃借霁德一案将谢饶平与毒害裴后联系起来,甚至让天子笃信裴郑谋逆是谢饶平、毛维党羽构陷。
然而,因为贵妃有意保护贺烨,秦桑也只以为晋王居中作用不过是借调了贺琰效命贵妃而已,并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之所以能大告功成,贺烨才是出谋划策掌控大局者。
不过十一娘因为知道贺烨在朔日朝会前遣授内宦江迂婉转提醒韦太夫人贵妃已有行动,最好保持中立,莫要牵涉太后意欲临朝之事,当然猜到晋王的作用不小,坚决不是只提供了一个察案人。
于是更加笃定贺烨城府深具,在韦太后步步紧逼下,在险恶环境中成长,心智不同普通少年。
只说眼下,十一娘进一步剖析烨大王的心性与作为:“暴戾张狂无疑是伪装,然则,便要笃定晋王野心勃勃却也太过武断,就我分析,晋王这么多年,大约也只是图谋自保,并且……他对贺衍怀抱敬爱不似伪装,眼下能受晋王尊敬者屈指可数,无论贵妃、阿姑、甚至京兆柳,其实都是因为贺衍亲近。”
贺湛颔首表示赞同。
“就说鼓动贺衍与谢、毛敌对这一桩,大约也是晋王不愿眼看韦太后彻掌国政,尤其暗中示意太夫人稍安勿乱,实实在在是为贵妃安危考虑,当年贺烨不惜暴露实力,看上去的确冲动,可品度起来,大约也是隐忍得太过辛苦,又兼对贺衍实为忠心,他信得过贵妃,才不惜与之携手。”
在十一娘看来,尽管贺烨心智非比同龄少年,然而终究还是有些少年心性,有时难免冲动。
“可是不得不说,晋王比贵妃更加沉得住气,自从谢饶平罢相,贺衍重掌政权,四年之间,贺烨再无冲动之举,依然坚持他暴戾不仁、随心所欲、不学无术的假象,就算在贺衍跟前,也没暴露半点抱负。”
贺湛自从有了出入禁内的资格,对晋王接触与日俱增,其实十一娘这番评点,多数是出于贺湛的总结。
“晋王想必深知天子决非太后对手,然而天子又愚孝,倘若在天子面前泄露,难保天子不会在太后跟前表彰晋王,反而引起太后忌备。”贺湛说道。
十一娘微笑:“贺烨机智,明白与天子相比,贵妃反而更加深知太后。”
所以,贵妃不可能在太后面前为晋王的顽劣恶鄙平反,然而天子却不一定。
“但是这回,晋王甚至没有采取更加婉转方式,而是向我直言装病,难道就不担心我说漏了嘴,话传到太后耳里,对他生防?”
贺湛蹙眉,良久,才又微微颔首。
“晋王似乎有玉石俱焚之心!”十一娘总结。
这话更让贺湛僵怔,但他到底是擅长阴诡智计,很快就想到原因:“你是怀疑……晋王已经知道天子绝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