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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杜云萝想把她知道的所有的所有都说出来,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现在不是说那些的好时机。
杜云萝嗫嗫,道:“我只是想起了母亲的家书。
姑母过世的时候,母亲在信上说过,姑母死前提过大伯,提过长房和二房的利益。
当时我们都想不透姑母到底说了什么,可我现在想的是,为何母亲会写?
若姑母是信口开河,说得全无道理,以母亲的性子,定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跟别说是写在信里了。
母亲写了,就是说她多少认同姑母的说法。
那么姑母到底说了什么?
她提起大伯,难道会说大伯的失踪是意外吗?”
穆连潇的喉头滚了滚。
穆元婧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穆连潇这个晚辈都听不过耳,周氏也是不理会的。
穆连潇熟知周氏性格,杜云萝说得一点也没错,若周氏不认同穆元婧的话,她绝不会在家书里提起。
这一回却提了……
抛开长房和二房的利益这一条,只说穆连康,穆元婧要是说的是小时候的往事,穆连康下落不明,讲句不好听的,人死万事消,无论穆元婧说好说坏,周氏都不会记下。
唯一能让周氏挂怀的,就是穆连康的失踪,也唯有这失踪是人为而非意外,才值得周氏在信里提及。
穆连潇垂着眼睑深吸了一口气:“母亲的信有带来吗?”
杜云萝摇头:“收在桂树胡同里。”
穆连潇松开了杜云萝,坐在炕边脱了鞋子。
杜云萝也爬上了炕,等穆连潇吹灯时躺了下去。
一室静谧。
谁都睡不着。
良久,穆连潇低声道:“云萝,当时从北疆扶灵回京,大哥失踪时的事情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问过二叔父几次,他说他歇得也早,只有穆堂守在灵棚外。
穆堂有什么理由要害大哥?他跟我们是主仆,但更像兄弟。
穆堂到我们身边时,姑母去了蜀地,她怕是连穆堂是谁都不知道,她能说的,她唯一能说的,不是我,就是二叔。
我没有害过大哥,母亲也不会信我做过,就只剩下……”
第424章 浮木
夜色浓得化不开。
月色被厚重的云层挡住,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里,穆连潇的声音沉沉,他说得极缓,却像是踏在厚厚的雪地里的脚印,每一步都是那么扎实,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甸甸的。
杜云萝侧过头看向穆连潇。
夜色实在太重,饶是她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她也看不清穆连潇的神情。
只那双眼睛,墨一般浓郁,把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了。
杜云萝的心亦跟着沉了下去,如溺水一般,只不过,她的眼前还有浮木,让她能够探出头来浮在水上大口喘息的浮木。
她一直在等,在暗示,在引导,对二房的怀疑,必须由穆连潇自己提出来。
这几年,二房给杜云萝的机会太少,她每次在穆连潇跟前提及,都像只蜗牛一般,挪一挪又停下。
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接受别人对他的家人的指控,即便这个别人是他信任的妻子。
就算她有太多的证据一点一点摆在穆连潇面前,让他能评断是非,让他亲君子远小人,可这些证据也会变成心结拦在他们夫妻中间。
这就是人心,与感情深浅,信赖多寡无关。
就像是忠言逆耳,正直地指出他人的错误,和那个人自己意识到做错了,心中的感觉是不同的。
杜云萝了解穆连潇,知道穆连潇不是那等听不进旁人建言的心胸狭隘之人,但他也不是大大咧咧到任何事都不过耳、不过脑的人。
穆连潇为人磊落,行事大方,但他的思绪细密。
他不懂姑娘家的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可对于权谋之争,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后头的东西就无所遁形了。
与其把结论给他,让他将信将疑,不如像现在这样,让穆连潇自己说出来。
他下了判断,就不会再迟疑。
杜云萝想过,若迟迟没有实证,她会在适当的时候拼一把,将二房的很多事情告诉穆连潇。
若成了心结,她可以用十年二十年去解,只要夫妻两人在一处,总有说开的一天。
而现在,穆连康的出现成了她的浮木,穆连潇自己把对二房的疑惑搬了出来。
种子就此萌芽,前尘往事重新梳理,从前未曾放在心上的细节,穆连潇也会一点点记起来。
一如当年望梅园中穆连慧的误导,一如围场上马掌松开的雪衣。
杜云萝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是激动,而是想哭。
“只有二叔父了,是吗?”杜云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穆连潇轻笑,笑声苦涩:“可是,为什么呢?”
杜云萝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长房、二房的利益之争,母亲信上写的,大概就是原因吧。”
黑暗里,穆连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杜云萝的身子箍在了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五味杂陈,杜云萝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嗓子酸得厉害,她伸出手环住了穆连潇的腰,用劲抱住,脸颊埋在他的胸前,泪水簌簌。
大夏天的,这偏远小镇一时之间也买不到冰,屋里摆不了冰盆。
穆连潇底子好,浑身热乎乎的,夜里都是光着膀子睡的。
胸前湿润一片,他很快就感觉到了,那是杜云萝的眼泪。
穆连潇一下一下顺着杜云萝的脊背安抚她,可怀里的人哭得越发厉害,虽然无声,身子却一直在发抖。
她是在害怕吧……
若事情真如他们猜想的那样,长房和二房的利益无外乎爵位,二房真正想抹去的就是穆连潇的存在。
只有他穆连潇死了,只有延哥儿不能长大,不能建功立业,这爵位才会落到二房手中。
丈夫和儿子身处险境,也难怪杜云萝会哭了。
穆连潇突然想起了国宁寺的天王殿,阳光透过窗棂和殿门撒入,堪堪照亮了佛前。
杜云萝背靠窗棂,一地斑驳的光阴之中,她的眉目柔和又朦胧。
她与瑞世子妃说过,她只求一个平顺,父母长辈安好,夫妻携手赴老,有儿有女,仅此而已。
要是他成了二房争权夺利的牺牲品,那他的云萝要怎么办?
她的心愿是如此简单,难道也不能替她实现吗?
思及此处,穆连潇的心一阵一阵钝钝的痛,他哑声唤她:“云萝,我应你,我平平安安的,除了延哥儿,你再给我生几个孩子,要有漂亮的姐儿,跟你一样漂亮,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老了,我也老了……”
杜云萝的身子一僵,复又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老过,前世她活到了七老八十,老得佝偻了身子,老得颤颤巍巍。
可穆连潇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
弥留时,她曾模糊地看到有人坐在她的床边,眉宇清俊,与记忆中无二。
她触不到他,可他就在那里。
她白发皑皑,容颜不再,而他永远永远在这最好的年华里。
而现在,穆连潇说,他会陪她到老。
她说什么要也让他陪她到老。
敢再把她扔下,她就恨他,永生永世恨他……
哭声再也压不住,咽呜着,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
穆连潇将杜云萝从怀中拉出来,掰着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樱唇。
唇齿之间,呼吸被掠夺,杜云萝的思绪变得空白,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止住了,她本能地回应着穆连潇的吻。
直到气喘吁吁,几乎要断气时,穆连潇才松开她,等她大口喘息后,又一次封住了她的唇。
良久,两人才拉开了距离。
穆连潇揉了揉杜云萝的后脑勺,坐起身,下了炕。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看他,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铜盆里的水还没倒掉,穆连潇拧了帕子给杜云萝擦脸:“擦干净些,不然明日要肿得睁不开了。”
杜云萝仔细擦了,又替穆连潇擦了胸口,那上头除了薄汗,还有她的眼泪。
穆连潇把帕子甩回了桌上,翻身上炕,搂着杜云萝,闭上了眼睛。
杜云萝哭过了,没多久就有些迷迷糊糊起来,呼吸渐渐绵长。
穆连潇却睡不着,温香暖玉在怀,却因为孝期碰不得,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今日他很想好好抱抱她。
想把杜云萝揉进他的身体里,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让她不要再担心害怕。
第425章 两日
穆连潇抬手覆住了双眼,徐徐吐了一口气。
祖父、父亲战死之后,穆连潇只有穆元谋这么一个叔父。
他像待父亲一般敬重叔父,而穆元谋亦如同一个慈父一般。
让他去怀疑穆元谋,穆连潇的心里堵得厉害。
原本该觉得喘不过气来,却叫杜云萝的眼泪给打乱了情绪,等哄完了妻子,才发现之前压在心中的石头轻了许多。
这会儿倒过头去再看穆元谋,也与刚才的心境不同了。
不是不难过,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们是嫡嫡亲的叔侄,为何穆元谋要……
一夜无眠。
穆连潇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起身去院子里练功。
杜云萝醒转过来,眼睛痛得睁不开。
她使劲揉了揉,就算是睡前擦拭了,痛哭一场的痕迹还是消不掉。
坐在镜子前,双眼红肿,杜云萝低声问锦蕊:“拿粉盖得掉吗?”
锦蕊摇了摇头,她知道杜云萝昨夜里哭了,可穆连潇在里屋,锦蕊就只能当没听见,不可能起身点灯还没眼色地去问东问西。
早上起来偷瞧穆连潇和杜云萝的样子,并不像是吵架了,锦蕊便放心了。
“不好盖呢,这里也没什么冰,夫人拿帕子敷一会儿吧。”锦蕊建议道。
杜云萝只要依言做了。
要不然,她这个样子叫穆连康看见了,可真是成大笑话了。
正敷着,就听见外头拳脚声音。
锦蕊透过窗子看了一眼,道:“夫人,世子与大爷在比划功夫。”
杜云萝闻言来了兴趣,走到窗边,一只眼睛敷着,一只眼睛看。
穆连潇和穆连康都是练家子,学的都是能杀敌的本事,与只求好看的花拳绣腿不同,比划起来拳脚有力,虎虎生风。
延哥儿也醒了,彭娘子抱着他从屋里出来。
他一双大眼睛随着那两人转,依依呀呀地叫唤。
杜云萝叫他逗乐了。
那厢两人停了下来,穆连潇回过身去看儿子,他浑身上下都是汗,也就不去抱延哥儿了,转眸见杜云萝站在窗边,他冲她温柔一笑。
穆连潇回屋里梳洗。
杜云萝把延哥儿抱过来,柔声道:“哥儿看得懂你父亲和大伯父在练功吗?看什么都津津有味,还依依呀呀的。”
穆连潇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接了延哥儿过来,在他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快些长大,爹爹教你打拳。”
延哥儿“呀呀”地叫。
杜云萝笑地嗔了穆连潇一眼,捏了捏儿子的鼻尖:“延哥儿,你爹爹连教娘亲骑马,都还没教会呢。”
“你呀,”穆连潇含笑道,“下回我换防空闲时,带你骑马去。”
杜云萝莞尔。
待用了早饭,杜云萝让彭娘子带了哥儿回屋子里,单独与穆连潇道:“家书要怎么写?大伯的事情要怎么说?”
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穆连潇知道,有些事是必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