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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康熙每次看见怀袖沉静温婉的模样心中都莫名地升起一种稳妥的宁静。
仿佛可以将世间所有急躁都放下,只静静地与她并肩散谈,或缓步漫行,或凝神博弈,或品茶谈经,思绪就会渐渐明晰开阔起来,许多平日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都明白过来。
康熙看不出怀袖与旁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但就是觉得,觉得有她在身旁很舒服。只是那个雨夜,听见她弹奏《雨霖铃》,心中泛起阵阵怜惜……
康熙将目光眺向满院子晾晒的书籍,唇边挂上了浅如弦月的笑意。
起身缓步走向那些展开在阳光下的书卷,伸出手,将一本捧在掌中,书页间柔和着阳光的温暖传递于指间,让康熙觉得一种亲切的温暖,回身时,目光温柔地投向怀袖,开口道:“怀姑娘,你过来。”
第178章 赏罚分明
怀袖迎着康熙温和的容颜走了过去。略欠了欠身轻问:“奴婢不知万岁爷有何吩咐?”
“怎么想起要晾晒这些书了呢?”康熙沉厚温和的声音一如往昔。
怀袖回到:“奴婢看见书页间多生霉变,有的已经生了浅浅的虫斑,觉着可惜,可巧这两日天气晴好,就想着拿出来晒,若不精心,明年再来这里,这些书不知道还能不能读了。”
怀袖说的动容,目光不自觉地在书卷上流连,流淌出些许珍惜之情。
康熙本就极爱读书,今日看见怀袖对书的真性情,不觉更加有感而心生怜惜,忍不住问:“你常看这些书么?不然怎么会发现其中生了虫霉?”
怀袖听康熙如此问,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惭愧至极,书没来的读多少,因白日教授公主课业,晚间为太后抄攥经文,实在闲暇时间较少,读的自然也就有限……”
怀袖说着,忍不住浅笑轻声感叹道:“世间造物之自然对于人的身心之侵蚀,年复一年,日益加深,使人意气消沉,行销骨毁,心性消亡之惨烈于虫霉之毁于书,更有甚者,人生贵适宜,虫但求一饱,两两相较,何必戚戚?”
康熙闻言轻轻点头笑赞:“没想到,你只经历了一个晾晒书卷如此的小事,竟然也有此等开悟,怨不得老祖宗想读的那部《十善业道经》钦点了你去抄攥,果然心性剔透。”
“万岁爷谬赞了。”怀袖垂了脸,两颊不自觉红云拂照。
康熙淡淡一笑,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轻声说了一句:“怀儿,朕真该赏你!”
康熙这一声“怀儿”唤的极低,却又格外温和,随侍的太监搁着一段距离,只怀袖一人听见。
怀袖心中陡然一惊,举目望向康熙清朗的侧颜时,康熙的一双亮烈眼风已经越向另一边去了。
康熙扬声喊道:“高万海,你过来!”
高万海闻言颠颠地跑到近前,先偷眼观察康熙的面色,只见龙颜和悦,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刚在瞅着万岁爷与怀袖并肩而立的背影,还真是如璧人一对,和谐相当,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只以为这谣言视捕风捉影,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七分真了,更何况他方才无意中抬眼,看见康熙看怀袖的眼神,的确与众不同。
心里翻腾着这些,高万海跪地磕头等着回话。
“你起来,朕今日的确该赏你,若不是你,朕还真无从得知怀姑娘竟如此悉心,为朕照管这些书卷,因此朕第一个便要赏你!”
康熙说这话时笑得极其和悦,可听进高万海耳朵里,却是如针刺一般的难受,赶忙跪地磕头道:“万岁爷,奴才冒昧,奴才不敢!”
“可……”康熙话锋一转又道:“这些书既然造册登记,你等就该用心照看,如今生虫霉变,与你等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这一条又该罚!”
高万海闻言,吓得连连磕头,面色青灰道:“是奴才失职,是奴才失职,请万岁爷责罚。”说罢,趴在地上的身体早抖若筛糠。
月牙从鼻息里冷哼了一声,狠狠赏了高万海一记白眼。
康熙道:“一赏一罚相抵,你……”正要说什么,见旁侧的怀袖目光莹莹望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康熙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一挥袖子说道:“你去吧!”
说完,康熙侧目再看怀袖,见她已垂下眼帘,轻轻舒了口气,玉颜又如往昔浅然含笑。
那高万海万没料到康熙回如此轻易便打发自己走,赶忙跪地磕了十几个响头,爬起来赶着跑开了。
月牙见高万海带着一群小太监跑远,走过来嘟起嘴不悦道:“皇叔父怎么这么轻易就放那奴才走了,真是便宜了他,哼!”
康熙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月牙的鼻尖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难不成朕还打他个皮开肉绽?”
月牙闻听转脸笑起来,走过去挽住怀袖的胳膊道:“旁的道无所谓,只是委屈了我师父,皇叔父刚才说要赏赐的,便要重重地赏赐才行!”
怀袖刚想推拒,康熙笑道:“要赏,一定要赏!”
说罢,回身叫过来李德全吩咐道:“去,派人将我前日放在秋水阁的那一套文房四宝拿来赏赐给怀姑娘。”
“嗻!”李德全应声退去。
怀袖正要出言阻止,手腕猛地被月牙扯了一下,月牙却笑嘻嘻地仰起笑脸看向康熙:“就赏些笔和烟台多没劲,我还以为皇叔父要赏赐什么稀罕的东西呢?”
康熙听见忍不住笑道:“哈!好吧,你说朕该赏赐些什么,只要你开口,只要朕有,朕都舍得。”
月牙赶着说:“前些时候我瞧见东瀛国的进贡物品当中,有串血红的珊瑚珠串极艳丽可爱,正适合师父佩戴,不如就赏赐那个吧!”
康熙愣了片刻,似在回想,回身叫过来李德全问:“前些日子,东瀛国觐见,贡品中有珊瑚珠串么?”
李德全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串,奴才也记的不视很清,这需查看过造册才知道。”
康熙说:“你去查一下,若是有,一并赏赐给怀姑娘。”
月牙喜地蹦跳着挽住康熙的手臂道:“皇叔父真是大方!”
怀袖却向前一步跪在地上附身叩头道:“皇上,奴婢实在不敢收珊瑚珠这般贵重的物品,还是免了吧,”
说罢,怀袖直起身子,神色恳切道:“万岁爷垂爱,奴婢深受感激,可这实在贵重,并非奴婢的身份可以享用,万岁爷还记得那日斗茶,兰贵人戴了先皇后的一条龙华,便被太皇太后斥责,何况奴婢身份轻微,即使万岁爷赏了,也不过白放着罢了。”
康熙闻听,觉得怀袖说言有理,但刚才答应了月牙要赏,此时再收回有些难堪。
怀袖浅笑道:“若万岁爷想赏赐奴婢,就请赏赐给婢随意取阅这观雨楼中的众多书卷,奴婢感激不尽!”
康熙闻听,浅笑虚扶道:“怀姑娘起来吧,朕依你便是。”
第179章 重重重赏
康熙说完话刚抬起头,忽然见晾晒书卷的木架后面有一个人影儿一闪而过,康熙大喝一声:“谁在那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
月牙和怀袖也是一惊,两名侍卫正要赶过去看时,只见架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众人看了都略有些惊讶。
“六叔,怎么是你?你躲在架子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月牙忍不住问。
“我……呵,没什么,我看见这一院子的书稀罕,就过来翻翻,原本想看眼热闹就走,却没想被你们瞧见了,嘿嘿,没啥没啥!”
说话间,将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干笑了两声。
怀袖瞧着常宁不住地斗着眼睛上面那对八字眉,忍不住掩口而笑。
康熙笑着轻斥:“看就看便罢了,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怀袖心里已猜出几分缘故,含笑为常宁开解道:“恭亲王向来性情诙谐随性,行径总是与旁人不同。”
常宁便扮了个鬼脸,引得众人一乐,也就不再计较他了。
康熙觉得口中一阵干渴,想要茶时,只觉得胸口憋闷,嗓子翻出一股子腥气,猛地咳嗽起来,连咳不止,脸瞬间涨的通红。
月牙,常宁,怀袖等人见康熙如此,纷纷过来抚背递茶,顿时忙作一团。
李德全赶着说道:“万岁爷定是在日头下站的久,这些时候夜里本就睡不了几个时辰,身体困乏,怕又到了该服药的时候了。”
康熙略平稳住气息,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儿的,这就回去吧。”
“我陪皇叔父回去!”月牙挽住康熙的手臂不肯放开,脸上映着浓浓的担忧。
康熙摆手道:“你就别跟着去了,你才病好了,不易行走过多。”另一只手臂挽扶着常宁说道:“朕身边有你六叔呢,不碍事儿。”
说罢,众人围拢着由常宁搀扶的康熙缓行而去。
月牙站在院落中望着消失在小径深处的身影,口中喃喃道:“皇叔父实在太辛苦,操劳国事,没日没夜,身边连个可心的伺候的人也没有,哎!”
说罢,侧眼望向怀袖,只见怀袖正垂目沉思,月牙走到怀袖身旁低声问:“师父想什么呢?”
怀袖抬脸看向月牙,眉心深锁问道:“我与那位内务府的高公公往日并无结过怨恨,为什么他要如此刁难于我?”
月牙想了想,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这高万海的一个内侄女去年听说进索额图府做了侍妾。我记得当时在老祖宗的慈宁宫见过那女孩子,比你我大不了多少,老祖宗还送了她一串玉珠链子做礼物呢。”
怀袖闻听此言,轻轻点头,如此一来这整件事就能想明白了,原来又是与兰贵人有关。
月牙见怀袖仍闷闷不悦,便拿话宽慰:“师父甭想那么多,凭他是谁的亲信,只要有皇上对你好,旁人谁敢发一声粗气儿对你呢!”
怀袖听见这些话依旧只是浅浅一笑,然而,刚才那一件事却恰恰证实了这个道理,怀袖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牙知道怀袖的心思缜密,遇事想得多些,见她只顾闷头垂脸地想,怕她闷出病来,说道:“今日把午膳安在我房里去吧,咱俩一块儿用,热闹些。”
怀袖摇头推拒:“今日折腾了这一气,公主该回去好好休息,这些书,我回去也得整理归置,丫头们做不来这个。”
说罢用手握了握月牙的手,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没事儿,我不多想。”
月牙见怀袖如此说,也只得依了她,看着怀袖走向观雨楼的清瘦削肩和单薄背影,月牙忍不住微微叹息:当真不多想吗?若不多想,何至于如此?
这些日子,屋梁上越发热闹起来,那窝燕子今年孵出的三只小燕儿全部已羽翼丰满,成天蹲在巣边儿上跃跃欲试。
前些日子一只胆子大的试翅膀掉下来过一次,怀袖叫福全蹬着梯子放了回去,没过几天,竟全出了窝,整日站在巣旁边翘首企盼大燕子的身影,看来距它们一家南迁的日子不远了。
怀袖趴在软踏上,眯眼瞧着兽脚铜炉中的青烟,飘出来,散在空气里,渐渐缭绕了整个房间,隔了雨过天青纱幔射在地板上的光影里,灌满了青蓝色的薄云,夹裹着星星点点的尘埃颗粒徐徐滚动着。
“含墨不滴,婉转可意,尖若芒针,果然是宝贝!”苏麻喇姑写了一些字,后将手中的笔细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