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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伙食还吃得惯么?朕已吩咐下去,捡你喜欢吃的叫他们做便是。”怀袖闻言颜面略带惶恐之色,赶忙跪地叩道:“奴婢承皇恩浩荡,已不胜感激,实不敢再如此越距,还望皇上收回,收回……”怀袖不知该如何婉言说出相拒言辞。一时情急,脸颊飞上两朵云霞。
康熙见怀袖为难,心生不忍,伸手将怀袖搀扶起来说:“不必紧张,这原没什么,你若觉为难,早告诉朕,朕不叫他们送便是。”
怀袖赶忙低身叩谢皇恩。康熙只觉得眼前的怀袖与前些时候比似与自己生疏了些,心中不免有些许寥落。
康熙手仍轻轻握着怀袖的手臂,见怀袖只低垂着脸,只得轻轻松开手,继续向前行去,怀袖此刻才缓步跟上来。
“朕听说你命人将放在你房里的芙蓉都重新移至湖中了?”康熙目光落在前方的林荫小路上,语气列带慵懒,似是随口问的。
“嗯,是奴婢所为。”怀袖回答的声音极小。
康熙回头看她,仍是脸色绯红,便笑道:“此时你只将朕当成黄三爷,别怕,朕不过随便问问的。”
怀袖浅然含笑,听见康熙如此说,刚才紧张的情绪略放松些,解释道:“奴婢听闻是万岁爷,呃……”此时,突然想起那日下棋时康熙的反应,怀袖略迟疑,偷眼看了康熙一眼。
俏色水眸正落入康熙眼中,康熙深潭般的黑瞳中,那一刻,康熙心中已了然,目光中流露出包容之色,温声道:“叫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不拘泥就好,继续讲。”
怀袖点头继续说:“那些芙蕖放在我房间里固然增添了清雅芬芳,却失去了在湖中每日承朝阳露水的恩泽滋润,少了天然环境中赋予的灵性,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想它们既然托生于草木,自然也是要了却此尘缘,何不使它们在清风雨露中无憾地了此余生呢?因此便将它们放归湖中了。”
康熙点头称赞:“你果然跟随老祖宗诵经礼佛,日久也生出慈悲心,很好!”
怀袖却连连摇头道:“我无法与太皇太后相比,只不过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我一介凡夫,稍有体悟罢了。”
康熙勾唇轻叹:“能悟出这些,已经不易了。”
俩人并肩行了一会儿,康熙看了眼怀袖手臂中抱得书问:“看什么书呢?”怀袖浅笑答了两个字:“《诗经》”
康熙闻言心中一动,想起与琴一同送去的那张纸笺,赶忙紧接着问:“喜欢其中的哪一首?”
怀袖垂首想了想说:“诗三百中,轮境界,无句可出其右,其中的诗词我不敢挑拣轻重,可谓句句珠玑,只是我刚才随意翻看是突然想起了《越人歌》。觉得尚有些情趣。”
康熙皱眉问:“你说的可是李太白的《越女词》五首?”
怀袖笑着摇头,目光撩拨着树尖青叶,口中缓缓诵出:“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康熙听着入了神,不自觉重复读着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怀袖猛地想起自己失言,窘地脸骤然一红口中低语:“皇上,奴婢失言了……”
康熙被怀袖这一句才唤回神,浅笑摇头说:“没事,你继续说为什么喜欢这首词?我想听听。”
怀袖见康熙似是真并无芥蒂,便继续说道:“这平人与王子之间的爱慕,在那个陌上花开的岁月里,少了些许对权势和名利的谄媚,也没有男欢女爱的幽怨,想象那天水一色,舟船游弋,歌声回转。王子庶民,无卑无尊,彼此心悦,也是天下大同盛景。”
康熙点头表示赞同,隧问:“你知道庶民的女子要的是怎样的情感么?”
怀袖浅笑应答:“庶民的女子,求的是那平凡的一花一世界,一岁一枯荣,一世一夫妻的安稳。”
康熙听的极认真,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位王子不是同求此情呢?”
怀袖闻言却连连摇头:“‘长门自是无梳洗,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才是帝王家。”
康熙闻听,忍不住笑侃道:“你又没嫁入帝王家,怎知会‘斜倚薰笼坐到明’?”
怀袖却悠然轻语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从来圣眷犹如漫漫沙漠之中的海市蜃楼,最是迷人心,也最是伤人心。”
康熙闻听此语心中不免惊诧,原以为世间女子无不盼皇恩眷顾,后宫佳丽也都无所不用其极地期盼吸引他的青睐。却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容色皎皎,却心境至纯。
显然,怀袖此时这样与康熙说话确实过于大胆,若换做平日旁侧有其他人,定会有人出来指责她轻视皇家威严。
但此时此地,只康熙一人听见这话,他心中却并未因怀袖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而生气,相反觉得爽直欢喜。
注:凌晨会有加更
第151章 风骨芝兰(加更1)
身居九五至尊,身旁少的便是说真话的人,平日那些大臣即便是与康熙闲聊,也多是奉承溢美之词,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更令人厌弃至极,但凡知道他身份的人皆如此。
幼年时候,老祖宗就教诲不能只看奏章,只听人言,眼见都未必是事实,需用心思量,可康熙身边殿前的文武百官,后宫的三千佳丽,又有几人可与他畅聊心境?
在康熙眼里,真性情才至可爱,一如眼前的人儿。俯首间,凝视着身旁素衣柔鬓的纯澈女子,康熙觉得怀袖更加值得珍惜……
林中绿植对于季节的变换更加敏感,阔叶木虽然看上去还是葱茏如翠,远远望去一片山花婆娑似锦,小径只够两人并肩而行,夹道两边浓荫迎地,古树上缠绕着古藤脚边细细碎碎铺满了各色的小野花,掩映着枯骨犹香,微风习习间,也有片叶落于尘土之中,踩在脚下,发出嚓嚓的脆音。
康熙脑海中思索着刚才怀袖的话,垂首时目光落在怀袖手中的书上,突然想起前日在宝兰那儿看的《日月》,不禁轻笑吟诵道:“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怀袖听着忍不住浅笑出声。
“你笑什么?莫非朕背错了?”康熙停下来,好奇问道。
怀袖摇头:“皇上背的没有错,只是我深感意外,诗三百中,皇上偏单单挑拣了这一首来诵读。”
康熙见怀袖眼低含着俏笑,便知她对此诗定时有见解,便跟言道:“此诗不过是女子向日月倾诉情肠而已,真情委婉动人,你不觉得其中言语真情感人么?”
怀袖闻听康熙这番言辞,忍不住侧目看向他,眉睫若莹,收凝神色缄默不语。
康熙心中料想对于这些诗词,眼前这位颇有见地的女子,也定有她的一番解释,便继而又故意问道:“难道居于内室的女子不应翘盼心仪男子归来么?岂不闻‘相思血泪抛红豆’,思念才应是情感的至真至切体现。”
明眸回转中,怀袖却开口反问:“皇上果真是这么想的?”说着抬脸睨了康熙一眼。
康熙心中惊讶,没想到她心思如此敏感,连他不着痕迹的试探之语都揣度出来,只将目光落在前面的小路上讪笑不语。
怀袖见康熙如此表情,也淡淡地一笑说道:“皇上心中明白,这一阙明明就是首怨妇诗。”
康熙闻言,只笑而不语。怀袖心中早已明了,刚才那一问并非皇上不知此诗,而是有意试探她的见解,既然如此不说则已既然要说,索性直抒胸臆也无妨。
“诗中女子向日月申诉那情变的薄情郎,所谴责的无非是道义,既然懂得向日月谴责,就当明白,他变幻的心也如同日升月沉,到了一定的时候是必然的,情感犹如我们小儿时候玩耍的跷跷板,一个人中途离开,另一个猝不及防掉落下来,必然摔得遍体鳞伤,即便向日月申诉,也不能消减心中伤痛。”
康熙默默听着怀袖所出之言,沉思稍时问:“如若男子当真变心,换做你当如何自处呢?”
怀袖听康熙如此问先是愣怔片刻,了想片刻开口道:“我更钦服司马之妻,卓文君的做派‘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康熙却摇头慨叹道:“你所言虽然有道理,却不免过于决绝。都言浪子回头金不换,为何不给旁人迷途知返的机会呢?”
怀袖略显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淡然浅笑,目光越过高高的树梢远远地投向变幻莫测的云端,如墨似黛的眉睫一丝丝苍然悄无声息地渗出来,叫人流连又使人心疼。
微微勾启因病而尚呈粉白的薄唇,声音悠然轻渺问道:“皇上一定听说过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锋塔。》吧?”
康熙静默点头时候却带着一脸莫名,不知怀袖为何突然提这个。
怀袖继续道:“修行千年的白蛇,在淡然烟雨中望见断桥上举伞伫立的弱冠少年许仙,便动了凡劫,至此之后,她没了妖的决绝,却多了人的痴缠,但她许了他仙,他还的却是人的背叛,这便是生死相许的真相。”
康熙仍摇头不苟说道:“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像白蛇那般为了钟情男子水漫金山的?守候原本就是妇人当守的‘德’,守得云开之时,自然会见到月明灼灼。”
怀袖却悠然说道:“身无牵挂,心思敞亮一如白蛇这样的女子,与其说她爱着许仙,不如说她是在许仙身上求证她对人世情爱的释解。”
康熙虽然贵为天子,却本性也是情感细腻之人,闻听怀袖这些稚真之言,忍不住动情慨叹道:“世间的情缘或许都有其难以逃脱的劫数。”
怀袖却道:“所谓在劫难逃,只是自己一时舍不得松手的借口罢了,他若果真是你的劫,也要你心甘情愿在里面不出来才行。一个绝世女子若是没了风骨,她还不如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朵山花。”
康熙听到此处,忍不住抬眼注视身旁,怀袖温和的侧脸仍带着病态中的苍白单薄,那苍白的娇颜叫人心生怜惜。
康熙已经了然,面前这女子便是那风骨之兰,淡雅清香,自然而不拘一格,只是……
此刻,贵为天子的康熙皇帝第一次感觉踌躇徘徊,他明白,即便是贵为天子,坐拥天下,世人皆为他俯首称臣,但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近眼前的女子。
她于他,就是那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空谷幽兰。
不知不觉,日渐西偏,残阳将半边的天空染成绚丽的玫瑰色,身后远远跟随的侍卫中,李德全小步赶上来侍在身后躬身道:“万岁爷,张廷玉张大人有本奏,现在清宁宫候着呢。”
康熙停了脚步,略迟疑片刻,说:“将我的马牵过来吧。”
第152章 暗访江南(加更2)
“嗻!”李德全应声退下,不多时,一位近身侍卫将康熙的玉花骢牵了过来。
康熙接缰绳在手中,回头看向怀袖,柔声问道:“你是走着到这儿来的么?”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康熙抬头看看天说:“时候不早了,朕送你回去。”
怀袖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