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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挑了挑眉,继而道:“朕倒想听听,你究竟有什么缘故,让皇贵妃几番亲自登门,也不肯给她面子!”
老药怪枯瘦的身子微微一震,迟疑着没开口,怀袖见此情景,悄声在康熙耳畔道:“老人家岁数大了,又深夜颠簸入宫,万岁爷开恩让他起来回话吧。”
康熙只默不作声,既没说起来也没说不让起来,怀袖偷眼暗察他的侧颜,见他半晌不开口,便对老药怪道:“老人家深夜入宫,颠簸辛苦,万岁酌你起来回话。”
康熙侧目看了怀袖一眼,却见她正对他笑的很讨好,雀锦薄被下握着她柔荑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以示惩戒。
怀袖闷哼了一声,乖乖垂下眼帘,听康熙继续道:“你既深夜入宫,必定是有要紧事,朕允你如实奏来。”
老药怪向上拱了拱手,由怀里摸出一张素笺:“这是娘娘命人给草民弟子的一纸药方,草民的弟子拿捏不准方子上的几味药,带来给草民看,草民瞧出这药方中有疑,故深夜入宫与娘娘当面讲明。”说话时,双手将药方呈上。
康熙闻言坐直了身子,对李德全道:“将那方子拿来给朕看看!”
李德全立刻由老药怪手中接过方子,双手呈在康熙近前,康熙取来展开看时,怀袖也凑至近前,只看了一眼便立刻道:“没错!这正是臣妾命张谦写的那纸药方!”
就在康熙看药方时,怀袖已忍不住问道:“老神仙快说说,这方子究竟有何疑问?”
老药怪拱手道:“眼下只看这方子,草民还不能草率定论,如若方便,还请娘娘将药渣一并取来给草民看看。”
怀袖闻言正欲开口,康熙道:“传朕的口谕,将太医院院判张谦,苏麻喇姑和那位大阿哥保举的大夫一并传来,连同今日剩下的药渣也取来!”
“嗻!”李德全应声出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被传的几人皆整整齐齐聚在坤宁宫正殿。
苏麻喇姑和张谦先上前行过君臣之礼,钱崇敏亦向上磕了头,康熙免了礼令太监端来药渣,先向苏麻喇姑问:“苏麻姑姑,这可是你今日亲自收来的药渣?”
苏麻喇姑上前仔细看过,点头道:“回万岁,这却是奴婢送来给娘娘过目的药渣不错!”
康熙轻轻点头,又向张谦道:“张大人,这张药方上所列的药材,可是你根据这药渣亲笔记录的?”
康熙话落,又有太监将那药方呈给张谦,张谦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与药渣对照看了一遍,向上拱手道:“这药方却是微臣亲笔记录!”
康熙点头,轻轻摆了摆手,张谦和苏麻喇姑退至旁侧,康熙将目光落在站在一边的老药怪和钱崇敏身上。
康熙至此时还是第一次见钱崇敏,只见此人约五十左右,长得身形挺括,面色白皙,虽过不惑之年,一看便知平日间保养的很好,又见其身上穿着锦绣团花府绸长衫,富贵有余,却少了医者清风爽骨的气质。
康熙望着钱崇敏道:“你是……”怀袖康熙忘了,立刻附耳低语:“德盛堂的钱崇敏。”
康熙闻言,轻轻挑眉:“德盛堂……是个药铺子吧,怪不得朕瞧着不像大夫,倒像个做买卖的。”
第770章 当廷对峙1
浅浅地呷了口茶,康熙将玉兰釉的钧窑三才杯轻轻放在琉璃榻前的黄花梨小案上,侧眸看向德盛堂的钱崇敏。
“方才有人禀于朕,说你今日给十二阿哥开的这剂方子有疑,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康熙说话时声线平和,听不出其中情绪,半垂着眼帘将眸光遮去。
钱崇敏一时揣摩不透,侧过脸偷偷瞄了眼站在身边的老药怪,见他虽然脸色依然带着病态的苍白,却是坦然从容,心里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却扯出笑意。
向前跨出一步,钱崇敏向上拱手回话:“万岁圣明,草民今日入宫为十二阿哥瞧病,虽然未写下药方,却留有药渣为证,若草民猜的不错,这位大人应是朝中的御医,他方才既说已经看过药渣,万岁只用一问,草民开的这几味药有没有毒,便全明白了。”
康熙闻言,将目光落在张谦身上,张谦立刻拱手向上道:“回万岁,那药渣微臣的确看过,其中用的几味药皆无任何毒性。”
听完张谦这话,钱崇敏神情间微显得色,眼皮子底下的黠光暗暗扫向身侧的老药怪,却见他仍神色从容,与方才没半分变化。
康熙的眸光也落在老药怪的身上,问:“老人家,你深夜入宫,说那药方有异,如今连本朝院判张太医亦说药方无疑,你还有何话说?”
老药怪恭恭敬敬地向上躬了躬,虽然身形略显佝偻,开口却音质洪亮,中气十足,应对沉着。
“天道轮回,始生寒暑,五行相生,五行相克,世生有百草,是药是毒从来都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斥,药方上头的几位药,却无一有毒,但在场的两位大人,可保这几味药搀和在一起,就绝对无毒么?”
老药怪一语问出,张谦就先皱起了眉头,瞧着药方上的几味药仔细琢磨了片刻,说道:“老人家方才所言却是药家至理,可这上头的几味药,皆属平常用药,并无特别,至于其中相冲相克的药性……恕晚辈学浅,还请老人家指教!”
老药怪从药渣中挑拣出两种草根状药材放在掌心,对张谦道:“这两位药,大人必定识得。”
张谦点头:“这是佩兰和六月雪。”
老药怪继续道:“佩兰:受暑湿,寒热头痛,湿邪内蕴,脘痞不饥,口甘苔腻;六月雪:清热解毒,舒经活络,治刀伤,男女弱症,飞疔,痈肿恶疮,蛇伤,二者同有解毒之功效,我说的对么?”
张谦点头:“不错!”
老药怪继续道:“可是,大人有没有往细致处琢磨,这方子中,为何将这两味解毒药全加进去?”
张谦被问的眉头紧皱,半晌没说话。
旁边的钱崇敏却笑道:“这有何难解?十二阿哥身中蟾毒,多用几味解毒药,难道有错么?”
老药怪终于将明亮的目光移在钱崇敏的脸上,冷笑一声,侧目睨着他问:“老朽冒昧问一句,既是钱掌柜自己开的药,可敢与十二阿哥同服?”
“呵,我又没中蟾毒?我为何要服药,难不成坐堂的大夫给人开方子,还要将每个病人的方子都陪着喝一遍不成?”钱崇敏说话时,神情间露出明显的不屑,只以老药怪的言辞可笑荒谬。
老药怪淡淡一笑,转而向上对康熙道:“眼下无以为证,草民说什么都没用,但为了十二贝勒的性命安危,草民提议将这两味药碾成细粉,喂猫狗畜生服下,待五日后,倘若那畜生仍安然无恙,草民愿献项上人头,以谢诽谤钱掌柜之罪!”
康熙此刻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听完老药怪这番话,犀利晶亮的眸光扫向一旁的钱崇敏。
钱崇敏的脸色虽也微有变化,却仍安然自处,撩袍摆跪在老药怪旁边,亦向上叩道:“十二贝勒之毒已耽搁许久,毒久未驱便要深入骨髓,请万岁明断,十二贝勒的身子可再耽搁不得呀!”
老药怪亦叩头道:“十二贝勒中毒已数月,眼下只需区区五日,便可证老朽所言真伪,钱掌柜这是怕卑行败露么?”
钱崇敏暗暗挫了挫牙,眼中凶光一闪,直起身向上拱手时,目光殷殷望着康熙:“万岁,莫听信此人巧言强辩,他入宫来百般阻挠草民为十二贝勒诊病,其实是另有私心,欲报家仇!”
此言一出,康熙与怀袖,连带旁侧的苏麻喇姑,张谦,连同银铃儿,李德全等人,皆惊地全怔在当下。
怀袖眼见康熙脸色已十分难看,目光望向钱崇敏道:“钱大夫,皇家招你入宫救人,如今既有人指出你药方有疑,你将方子解释清楚便是,怎又牵扯出什么报复家仇的,这位老人家与皇族素无往来,谈何报复一说,还是单就药方说事吧!”
钱崇敏却笑了笑,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草民入宫之前,听闻娘娘曾三顾茅庐诚请他入宫救人,皆被他冷言推辞,草民所言不虚吧?”
钱崇敏这一问,倒将怀袖问的没了话,只得听他继续道:“而今日,草民才入宫中,他连夜就跟着来了,他分明是怕草民将贝勒爷的病医好,故来百般阻挠!”
老药怪听至此,亦直起身子,怒瞪着钱崇敏道:“你巧舌如簧,无非想遮掩那一纸毒方,医者应怀仁心,你敢对天起誓你问心无愧么?”
钱崇敏微眯的双目望着老药怪寒光森然,冷冷一笑道:“孙道庭,我看你是隐世太久,早忘了你的身份!你本身就是个朝廷漏网的侵犯,居然还敢在此嚣张地与我谈什么天道。
若论天道,你早该受法砍头剖尸,我不过怜你这大的年纪,苟且偷生活了这些年,却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欲将家仇报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若论天道,你才是那个该被天打雷劈的罪人!”
钱崇敏这一番话出口,再看老药怪的脸色已如纸般惨白,哆嗦着嘴唇,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怀袖眼见老药怪的神情骤然晦暗,正欲开口,却见康熙微微抬了抬手将她未出口的言辞拦下来,怀袖紧张地转而望向康熙。
只听康熙只望着钱崇敏道:“朕命你将方才的那番话仔仔细细讲清楚!”
第771章 当庭对峙2
“万岁……”怀袖只觉十分为难,轻唤一声。
康熙面带淡笑转回头,温和眸光凝着怀袖晶莹明媚的双眸,声音低沉而温柔:“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朕也好奇,你这位旧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怀袖顿时脸色苍白,默默地垂下眼帘,锦被中冰凉的手却被康熙悄然握进手掌中,只听他对钱崇敏道:“你说吧!”
钱崇敏向上拱手道:“说起这个事儿,还需追溯到当年清世祖(注1)的时候,当年孝靖皇后病危,清世祖亦听闻孙家系医药专传世家,便诏了一位孙家的嫡传世子,入宫中为孝靖皇后诊病。
谁知这位孙大夫入宫不过数日,几副药下去,孝靖皇后竟突然暴薨,世祖皇帝一怒之下,屠了他孙家满门,当时这位孙道庭恰出诊在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钱崇敏说至此,侧目看着伏跪在地,身子抖如枯叶的孙道庭,冷笑道:“孙道庭,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就是想寻个报复的机会么?如今恰逢十二贝勒蒙难,你心里必定十分快活,娘娘三番五次去请你时,你心里还不知如何得意呢!
果然!
怀袖默默凝注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心里不由轻叹,终究是叫吴汉槎说中了要害,当年那个举世震惊的医案,那阖族被屠的孙家,果然与这老人有关。
可是不知为何,怀袖心中却总不相信,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肯与她入宫的原因,只是为了看皇室的笑话。
怀袖总觉着当年那医案的背后,或许还隐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还有孝靖皇后突然暴薨,难道真的是那孙氏大夫所为么?
可那位孙氏大夫当年又与皇室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他宁愿赔上数百口子人的身家性命,也要去做那件损人又不利己的事……
大殿中寂静无声,臂粗的宫烛啪地爆出一个灯花,康熙呷了口茶,沉声问:“孙道庭,钱掌柜说的可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