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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袖临湖而坐,玉腕回转,指勾连环,乐色如珠落玉盘般由绕梁琴弦中颤然飞扬,传入浩瀚天际。
弹至高潮处,怀袖不禁轻声唱道:“玉簪金菊露凝秋,酿出西园秀,烟柳新来为谁瘦?畅风流,醉归不记黄昏后,小糟细酒,锦堂晴昼,拚却再扶头……”
怀袖一曲唱罢,听见身后突然有人温声笑赞:“佳菊酿佳秋,佳园展佳景,佳酿助佳兴,好个秋夜清酌的佳兴!”
怀袖闻声音时蓦然回身,见身后别无旁人,正是康熙。
赶忙转身来至御驾前,附身便要磕头。
康熙一把将怀袖拉起来,仍如在承德秋水阁时那般牵着她的手,缓步来至琴旁,缓声问:“盍志学的这首《小桃红》果然应情应景,原想你再弹一遍给朕听,可……”康熙略迟疑,未将话说完。
“万岁爷既然喜欢,奴婢再弹奏一曲便是。”怀袖本欲抽出被康熙紧握住的手,正巧得着这个由头。
谁知抽了几次,康熙却没丝毫松手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紧了几分。
怀袖挣了几挣,始终未能挣开,心内羞涩渐生,忍不住脸上阵阵燥热上涌,手心也生出细汗来。
康熙初握怀袖的手时,只觉葱指冰凉,令人心痛。此时,感知她手心竟渗出细汗来,心知她害羞起来,便缓缓松开了手,温和道:“手都冻凉了,朕心不忍。回屋陪朕下棋。”
说罢,转身出了八角亭,沿回廊向书房走去,怀袖闻听只得在随侍在康熙身后。
跨步走入书房,康熙抬眼便瞧见书架上那只雪白温润的玉兔,心中略感惊诧。
回头看怀袖,见她低垂臻首侍立于身后,问道:“朕前些时候来你这书斋,似未见这玉兔。”
怀袖抬眼看着那玉兔,微笑轻语道:“这玉兔乃皇上亲赐之物,因而奴婢甚为珍重,皇上来那日,正巧奴婢随侍月牙公主回公主府,担心宫女太监失手损怀,因而特将这玉兔与那玉如意一并收了起来。”
康熙闻言回头向书桌望过去,果真见那柄玉如意静静躺在镇纸旁边。
康熙心中微诧,想来竟是自己误会她清高蔑上,却不知还另有此缘由,此刻细想起来,倒像是自己心胸狭隘起来,思及此,不由得浅笑摇了摇头。再回头时,见怀袖已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亲手奉上。
康熙接过茶盏,缓步走至棋桌旁坐下,掀开茶盏盖子虑茶沫时,康熙便闻见一股酸甜清雅的花香味道,掀开茶盅细瞧,见竟是淡粉色的汤汁,汤盅底沉着一颗圆润的青梅。
“这是什么茶?”康熙浅饮一口,酸爽回甘,其中夹裹着浓郁的花香气息。
怀袖含笑回道:“这是紫云青梅汤,可收敛心性,以助安神入睡。”
康熙闻听,笑道:“朕要你陪朕下棋,你却弄这梅汤来助朕睡眠,对弈则无睡欲,欲睡则不能对弈,若按五行说法,二者恰相克,你所居何意呢?”
说罢,笑望着怀袖,深眸之内早已恢复至往昔那温和神韵。
怀袖面对着烛光滢照下康熙的眼神,却不敢举目相对,垂敛秋眸浅声道:“奴婢只知皇上圣体要紧,下棋却在其次,此时夜幕更深,皇上依然不成眠,奴婢自然先想法使皇上安睡,至于下棋,合适不可,并非定在此时深夜消耗精神,再者,说道二者相克,相克之前却先是相生,皇上今夜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召奴婢对弈,岂不胜算更大?”
康熙闻听怀袖这番话,微微点了点头,眼含赞许笑道:“你比裕妃聪慧,却不似她那般张扬,有惠妃之贤,又比她多智,张弛有度,进退得宜,实在难得!”说罢,端起杯盏,细细品呷紫云青梅汤。
侍立在书房门口的李德全见康熙与怀袖在内有说有笑,且康熙似并无回乾清宫之意思,转而一想,猛地拍了下脑门,低声暗骂自己:“你个老浑货,连这个都瞧不出来,果真越老越不中用!”
说罢,赶忙行至茶室,寻着翦月吩咐道:“赶紧预备下那些事物,一会儿若用时,别弄得手忙脚乱的。”
翦月被李德全这突兀的嘱咐弄的一时摸不着头脑,反问道:“预备下什么?”
李德全瞪视翦月沉声嗔道:“笨丫头,还能准备什么?侍寝之物呗!没瞧见万岁爷这早晚儿还不见回去。”
翦月闻听惊诧地合不拢口,伸手指着前院膛目结舌。
李德全却笑眯眯拍了拍翦月的肩膀道:“去精心准备吧,瞧这光景,日后少不了跟着你主子沾光呢!”说罢,笑呵呵转身去了。
第263章 邪气侵身
这厢书房内,康熙果真未与怀袖对弈,俩人闲聊了些话语,怀袖瞧出康熙心思沉重,心下揣测是否因明年初春的博学鸿儒科考之事,只因这些乃朝政,她不便多问,却暗暗盼望康熙将话题引至这上面来。
果然,康熙饮完一盏紫云青梅汤后,举目眺向宣窗外,正巧望见一弯新月悬天,不禁想起昔日在秋水阁湖畔,怀袖对他曾说过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万岁爷便是那轮当空皓月,那片朗朗晴天,下臣付昂之间,即可照见自身,也可照见自性……
康熙回顾往日光阴,不禁喃语道:“月出凌空,乃处高而不胜寒,可月旁尚有启明星子相伴,朕手中这万顷江山,更需贤良辅佐相佑。”
怀袖听完这几句,已知康熙忧心定是明年的博学鸿儒科考,心内泛出万分喜悦,面上却仍极力强持宁静,委婉开解道:“三年一次的秋闱可为万岁爷网罗天下英才,这份烦忧便可待解除了。”
康熙却摇头道:“秋闱所选贡生,自然可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却解不了朕的燃眉之急,新上任的贡生入朝后,至少需历练三五载方可初显气候,而朕眼下正急需显得之人相佐。”
说至此,康熙目光灼灼,略显激动道:“也无需瞒你,朕早有心于明年初下诏开博学鸿儒科考试,以招揽汉人中的贤达入朝为官。”
怀袖含笑道:“开设博学鸿儒科,此举向来深获天下文人之心。唐宋旧制时,于正常科举考试之外,增设制科取士。有博学鸿儒、经济特科、孝廉方正科等名目,不拘一格网罗天下贤士,方成就唐宋巅峰盛世。我朝此举不但可获得这异曲同工之效,还可顺带消弭汉族士大夫的反满思想,促进满汉合流,可谓一石多鸟,皇上圣明!”怀袖说罢,款款下拜。
康熙听见怀袖这番话,正戳中心窝肺腑,深深感怀眼前女子竟然事事处处与自己心意相通,真可谓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时间越发生出万分珍惜之情,伸手握住怀袖的手将她挽扶起来,正欲说什么时,忽闻遥遥传来更鼓之声。
康熙虽然十分留恋怀袖随侍身旁的温馨,却舍不得她陪着熬夜,低头看时,见怀袖脸上红霞灿然,烛光映照下显得神情更楚楚可怜。
康熙心中悸跃,却觉掌心中的柔荑悄悄向外抽了几抽,原来自己一时情动,握她手太紧,虽然心中不舍,却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该歇了,陪朕熬至此时,眼睛都红了。”康熙语气充满怜惜,说罢,转身向外行去。
行至宫门口,康熙回身凝视着怀袖水眸道:“回去吧,夜里风急,当心凉着。”
怀袖却轻轻摇头道:“能陪伴皇上是奴婢之幸,明日同样的时候,奴婢再为皇上抚一曲,皇上定然喜欢。”
康熙闻听她如此说,显然是相约之意,心中欣喜不已,往常怀袖从不主动与他相见,连偶遇也刻意躲闪,今日竟然主动开口相约,莫非她心思转变了么?
思及此,康熙心中竟滕然跃起年少时候的冲动,恨不得此时便可拥玉人在怀,可毕竟此时不合时宜,康熙按压下心中狂喜,轻轻点了头点,温柔道:“朕明日依然来。”虽然短短数字,却饱含绵绵无尽的深情。
怀袖含笑不再多言,躬身施礼欲恭送康熙回宫,可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强烈的昏厥袭来,怀袖手抵住额角欲强打精神,身子不支,晃了几晃竟向前倾下。
康熙见此情景,心中大惊,伸臂将的身子抱入怀内,低头轻唤:“怀儿,怀儿你怎么……”
怀袖听见康熙轻唤自己的声音,缓缓撑开眼帘,见自己的肩膀竟倚在康熙臂弯之内,康熙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心中登时大窘,强撑起身子脱开康熙的手臂。愧道:“奴婢方才失仪,万岁爷莫见笑。”
说罢,伸出手臂向旁侧寻去,翦月赶忙上前几步挽扶。
康熙端详怀袖神色忧心道:“身子不好,当即刻传太医来瞧才是。”
说罢吩咐李德全亲自传为自己诊脉的李太医来为怀袖调理。又嘱咐了些话,夜阑更深,再过个把时辰便该上早朝了,康熙方才离开清芷堂,向乾清宫行去。
怀袖由翦月挽扶至内室歇下,虽然神情困顿,可心思却极其清明。方才听得清楚,康熙将她与裕妃惠妃相比,言辞中收纳之意已经显露无余。
然而,为恩师之案能有翻身昭雪,她只得如此孤注一掷,否则,错过了此次博学鸿儒科考的机会,恩师恐怕此生要冤骨枯埋宁古塔。
流放二十三年,怀袖思及自己与恩师相别时,恩师已经斑白的双鬓,怀袖不禁感慨,人生有几回二十三年呢?
为此,怀袖再无法顾及旁骛,将恩师救回,已成为她此时最大夙愿。
次日悠悠转醒时,已至日上杆头,翦月伺候梳洗毕,更衣出来。白发苍然的李太医早已恭候在外厅多时,见怀袖落座,行礼过后,取出脉枕放在桌上。
怀袖将手腕搭在脉枕上,按脉细察片刻,问道:“公主师可否觉睡眠卧榻设置之处阴湿浓重?”
怀袖摇头道:“并未察觉有何阴湿之气。”
李太医有询问了翦月怀袖平日所食之物,又觉并无异样,不禁垂目沉思。怀袖见状,问道:“请问老太医,我这是何缘由?”
李太医皱眉沉吟道:“老臣方才请脉看来,主脉浑厚充沛,正气充足,但脉象显‘实’则说明有邪气正渐呈亢盛之势,因而老臣才询问公主师的饮食起居,则是要判断是否有外邪侵体,眼下看来,起居并无不妥,因而老臣也略感困惑,但从脉象显现,此时正邪相搏,正气渐弱,邪气渐长,因而公主师定时常感觉身体困顿乏力。”
怀袖欣然点头道:“李太医说的一点不错,我正是此症状。”
第264章 每况愈下
李太医略沉思片刻,说:“此时因却实无法落实公主师的病因,我先开个方子,以调理正气为主,以正抗邪,再加以休养生息,或可渐渐愈。
我近些时候勤来诊脉,咱们细细留意再调整方子。”
怀袖点头道谢,命翦月取纸笔来,李太医写下药方递给翦月,又嘱咐几句便去了。怀袖接过方子看了一眼,见上书:玉竹 黄精,鸭脚木,积雪草,细叶黄栀子乌头,白曼陀罗……
细想了想,似除了玉竹和黄精外有滋补功效外,其余全是些解毒的草药,转念一想,这李太医果然谨慎,已解毒为主,攻其主患多半无错。转手将方子递给翦月吩咐她依药方抓药。
却见翦月并不接方子,只怔怔望着她呆笑,嗔道:“你也中邪了么?发什么呆呢。”
翦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药方,嗤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