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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摇头笑道:“有这句就谢了!你我虽都是洪门人,但黄道白道走得不是一条路。我的生意全大过天,可不想带累你。”
常啸天还要说话,又被他挡住:“我答应你,在上海做成了这一票,一定找时间好好叙叙。现在我真得走了,你这里太乱,我不想走大门。”
常啸天马上叫邵晓星送一趟,临别时还依依道:“相见恨晚。王兄有事,一定来找我。”
邵晓星开车送他出门,又载了一段,听他叫停,回头见这王兄手搭车门道:“早听上海有个飞刀小邵,没想到这么年轻。以后有机会讨教一二。”话音未落,推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因为翌日是常府最大的的喜事,上下都热闹非凡,常啸天闹中取静,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对着一面墙壁抽雪茄。
邵晓星一肚子问号推门进来:“大哥,这人到底是谁呀?”
常啸天还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道:“注意没有,他的眼神,阿健的眼神,他们都这样。”
邵晓星越发奇怪:“天哥,你讲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常啸天仍然不看他,夹了雪茄的手在空中虚点着:“王亚樵!”
邵晓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暗杀大王王亚樵?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那时把松沪警察厅长都刺杀了,轰动一时呀!”
常啸天道:“对!这段历史当时上海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闫森对他非常看重,挽留多次,他也不肯留在上海。前段时间风传他成立一个铁血锄奸团,帮广州政府对付南京政府,刺杀的全是军政界的显要,胆色非同小可。”
邵晓星奇怪道:“这样的危险人物,你怎么对他这么好?”
常啸天又含上雪茄:“我刚才说了,他象阿健!”
邵晓星在书房敬陪,他惊讶地发现,天哥丝毫没有做新郎的喜悦,居然静静读了一会书,晚上就下榻在德爷的客房。
翌日,只在常公馆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由关有德和闫夫人做主婚人,就把梅映雪正式娶进了门。只有新娘子进门的一刻,才引起一些轰动,因为吴妈、福贵、老魏等人头次见她,无不大吃一惊,觉得她简直就是蒋清再现,直到开口说话,才有了陌生感。这时的新夫人,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只不过她身材一流,又会从穿衣上掩饰,所以并不明显。
婚礼进行了个把小时就匆匆结束,大家才知道新娘子已经改名为惠若雪,这名字还是常啸天起的。因为在婚前写喜贴时,梅映雪提出要改回原名惠淑媛。常啸天却说不用了,并随口念出一首诗: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输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之后告诉新婚妻子,这是一个叫卢梅坡的诗人写的,你曾经是名角,长得这样肤色若雪,梅映雪这个艺名伴了十几年的美好青春,不改也罢。梅映雪却说,不想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戏子,要从此洗净铅华,收心敛性,做常啸天的妻子。常啸天便折中道:“可以姓回原姓,应这诗意,映雪改为若雪就很好听。”
今天,常夫人惠若雪得偿所愿,登堂入室,正式成了常家的女主人。她并不理解那些诗意,只是觉得新鲜激动,常啸天这个帮派老大,居然还能咬文嚼字。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新婚当日,她孤独地坐在常公馆二楼偌大的新婚套房中,一天也没见他的新郎。
后来,她才知道常啸天居然在婚礼结束就带了兄弟出去办事了。
十时整,从北平开来的列车进站。王亚樵立于站台上,一身铁灰色长衫,侧目小兄弟们,一个不少都在他的左右,这就是他名震天下的铁血锄奸团。他这一次受命于广州国民政府,要暗杀南京国民政府的财政部长宋子文。
他不动声色地数着一节节的车箱了,软席应该在后面几节之中。
列车喘息着停下来。王亚樵的手已经伸在腰中。正在这时,一个人向他快步走来,重重地拍他一下,继而把他抱住。王亚樵猝不及防,定睛认出是一天前结识的常啸天,正在他耳边急促道:“快撤!日本人要在这刺杀公使重光葵,要借机出兵上海,你千万不要趟这浑水!”
王亚樵听得一身冷汗,挥手回身便撤,锄奸团的兄弟们很有眼色,跟了跑出四散而去。
王亚樵和常啸天相携走出站台,身后己经是枪声大作。常啸天拉着他一路狂奔,上了一辆大货车,邵晓星等候多时,跟了上车关上门,解释道:“王大哥,我们半小时前才得到这个信儿,天哥正举行婚礼,他急坏了,生怕你进了日本人的圈套,就亲自来告诉你。”
大家从车内望出去,炸弹、烟幕弹已经把整个北站笼罩。他们的货车停在站前广场边上,还算安全地带。
常啸天执意要看看结果再走,过了五六分钟,唐轩唐辕兄弟俩一前一后上了车,他们刚从混乱中出来,都有些气喘:
“天哥,那日本公使根本没坐这列车!”
“那个常、常玉全把宋子文给杀了!”
“没错,白西服,白帽子!样子跟报上一模一样。中了一身子弹!死透透的了!”
常啸天听到竟是这么个结果,很是高兴,便道:“王兄,这姓常的是我找了多年一个仇家。他当了汉奸,被日本军部雇来杀人,阴差阳错居然帮到你!”
王亚樵却没有兴奋的表情,他注视着车外:“不,不对。刚才死的不是宋子文。这是宋子文!”
混乱的人群中,卫兵和路警护着一个西装男人上一辆轿车,距他们的货车只有二十几米远!
常啸天猛地调头,见那暗杀大王一把撕开长衫,已经露出腰间一排炸弹。车内登时静下来,常啸天呼吸紧张,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车门。
众目睽睽之下,王亚樵解下炸弹放在座位上,苦笑道:“汪精卫和孙科用4万大洋买他这颗头,我是不会认错的,早晚要杀了他!此地不不宜久留,开车吧,我再搭一段儿!”
常啸天这才觉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王亚樵要真想动手,就凭那一身炸药,有谁能拦得下!
车开出北站,王亚樵叫停:“今天不是你,我差点当了民族罪人。可我不明白,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为什么要帮我一个刺客?”
常啸天道:“我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我的义弟林健,他也是上海滩有名的杀手,你们有些地方很相似。”
王亚樵拱手:“那我们也算是好兄弟了。你今天大婚,我欠你一个情儿,以后奉还!”
他推车门消失在人流中。
邵晓星望着他背影:“天哥,刚才好险!要是王亚樵出手,就把咱们全装进去了,幸亏这人还算义气。”
常啸天沉默半天,突发感慨:“一个杀手,如果总是讲义气,那就危险啰!”
邵晓星知道他又在想林健,转开话题:“天哥,这次是我们讲义气在先吗!要不是派阿轩阿辕他们追踪阿全这个混蛋,哪里会知道有这种复杂的事情。日本人这次是用错人了。这桩事局外人看起来定是扑朔迷离,那个替死鬼还不知是谁,明天的新闻有热闹了!”
唐家兄弟这几天一直在跟踪阿全,此刻忙问:“天哥,怎么处置那个阿全?”
常啸天还没说话,邵晓星已经笑起来:“用不着咱们动手了。他做下了这么大的事,南京政府不抓他,日本人也要灭口的。”
常啸天面上挂了一层寒霜:“日本人野心太大了,不管这次杀不杀得掉重光葵,上海怕是在劫难逃了。晓星,打电话到警备司令部,事关上海危亡,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都有责任说出真相。”
“是,天哥。这事我去办。”
“再叫阿三通知公司,进入紧急状态吧。乱世之中,少损失一点是一点喽。唉,繁华易筑不易守呀!”常啸天想起数年汪铭九夫人自杀前留下的那句话。
窗外的上海,车流如织,歌舞升平,繁华依旧。唐家兄弟暗想,他们的大哥是不是太多虑了,就凭小日本人,敢来打上海?
四个月后,常啸天的话应验了,上海陷入一二八战火中。
与此同时,一个孱弱、苍白的男孩儿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乱世,常啸天为他取名常小康。
从此,常夫人惠若雪更加坚固了自己在常公馆的地位,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很快,惠若雪就发现了她在这个家地位尴尬。首先是丈夫对她若即若离,根本不象想象中亲亲热热的夫妻关系,甚至在生了小康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多次提出和他搬到一起去住,常啸天不置可否,始终让她和儿子睡在一起,只是偶尔光顾一下。常啸天在外面有很多应酬,从来只带邵晓星。惠若雪产后身材恢复得很快,做梦都盼着能与丈夫出席大场合,跻身上流社会,可是每次带给她的都是失望。常啸天只是把她当成家花养着,根本不给她出头露面的机会。
惠若雪渐渐发现,她身处的这个家人口太杂,真正姓常的只有常啸天父子三个。邵晓星、陈阿水是丈夫的异姓兄弟,他们住在这里也就罢了,常家竟然还养着佣人的乡下孩子,任由满府乱跑。常府的大小仆人,个个神情象比主子大,对她这个如夫人的吩咐,只是机械照做,并无半点敬重畏惧。尤其是那个管家婆吴妈,仗了常啸天对她信任,简直当了半个家一般。因为战火燃起,生小康那天进不得医院,常啸天守着公司一直不在家,只有吴妈大呼小叫地指挥众人为她接生,外边几度炮声轰轰,她厉声尖叫几乎惊厥,吴妈却说些生小孩子很容易的话哄她,也不安慰,让她倍觉孤苦伶仃,眼泪往肚里流。
还有那个保姆阿芳,年轻漂亮得晃人眼睛,对大少爷好得不得了。刚进门时,惠若雪甚至暗中怀疑过她是不是小健的亲妈,后来,听说她虽是个寡妇,却还是姑娘身,才放下心来。不过看她一天到晚虽然低眉顺眼,却整个一个狐媚子身形,让人没的厌恶。
这个家里,最让惠若雪堵心的当数全家人的心肝宝贝,那个野种常小健了。小家伙不知妈妈是不是那个什么清清,还是别的什么烂污女人,反正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女人,照片也不见一张。他到哪里哪里便会笑声不绝,所有人见到他都眉开眼笑,尤其是常啸天,不管回家时多晚多累,第一句话肯定是小健呢?要不就是小健睡了吗?叫她嫉妒不已。惠若雪最讨厌常啸天举着他楼上楼下跑,那个时候,她怀里的小康简直成了一件没生命的物件一样。而小康也不争气,老是在哭,哭得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不知是不是怀他的时候割脉吓着了。她托阿水贴出去不知多少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吵夜郎,行路君子读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贴子,也半点作用不起。
常公馆上下,是怀着好奇心迎入这位新夫人的。可没过多长时间,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因为惠若雪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全与常啸天建立的这个家的家风相去甚远。也许是唱戏唱得年头太久,言谈举止都会不由自主带出些做戏模样来,偏偏还要拿腔做调颐指气使,凡事讲求作派,对下人动不动就要高声训斥,背地里看小健时,眼中的恶毒让人不寒而栗;而当着常啸天的面,又假装喜欢得不得了,佣人们就背地里叫她做变色虫。
全家对惠若雪最好的,还要数常小健。不知是记住了阿堂教过的话,还是天性使之然,从一入门起,小健就尊敬地称这个漂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