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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滩,一夜成名的故事经常上演,这一回轮在一个大二的学生身上。
常家大公子常小康的名气突飞猛长,叫人刮目相看。社团的人几乎是一夜之间,突然认识了这位大公子,他天生就具备做大事的气势,他阴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如果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笑上一笑,那就是有人要倒霉了。和父亲、大哥截然不同,他并不喜欢恩威并重,他以心狠手辣著称,行事独断令所有人都心惊。阿三死后,天龙堂一度群龙无首,他通过唐轩的影响很快把堂口收罗手中,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他自行抬高了辈份,大肆收进来历不明的弟子,短短三个月,就在社团内铺就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只要听到一点不同的声音,他稚气未消的口中便会发出杀字令,于是便血肉横飞,陈尸街头。压服了帮众后,他马上转手揽尽社团的财政大权,把各堂口的所有生意,全部收至掌中。陈阿水开始还笑话侄子胃口太大,会噎着,但他很快发现,常啸天严禁的生意,常小康开始明目张胆地做,而且做的比他陈阿水还要大,还要有门路。短短半年时间里,常小康乱中取胜,威名和震慑力迅速建立。
这位新大公子还有一个令人称奇之处,就是再不许任何人提起林小健,对这位逃匿在外的前兄长,他的态度朦胧莫测。雷彪又一次频频端出了他的龙凤说,等到他自己见常小康都心惊胆战的那一刻起,他知道这次算是真正夸对了,常小康才真正是常啸天的儿子。
常小康的名头很快在上海滩打响。社团里,经常会有人私下里把他和林小健相比,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林小健的学识、本事和德行,常小康一样也不具备,但他显然更具备了男人的好胜精神和铁石心肠。没有了父亲的阴影,那个总是躲在门口要开溜的怯懦男孩,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意志坚定、心如磐石的人,突然地集强权铁腕于一体,一下子担起社团的全部重担。
实际上,这一切都源于一位坚强的母亲,惠若雪在儿子身后花了多少心血,只有陈阿水等几个人心知肚明,忠义社真正的主人,实际上是这位美丽冷酷的常夫人,不过阿水现在越来越讨厌站在惠若雪背后的那个阴冷白晰的男人,他似乎和大嫂走得太近了,他的名字叫姜琛。
常啸天天天坐在轮椅上,丧失了记忆的同时,他也丧失了活动能力。偌大的公馆,几乎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佣人们全部被更换,他们中没人知道,二楼那个痴呆健硕的老人,曾是这座公馆的主人,在这座花园洋房中,他曾有过绝对不容置疑的权威。既然同房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惠若雪早早搬离了这个她当年孜孜以求的套间。她也不允许佣人随便进去,每天晚上,由看护按时去察房。
常啸天的活动范围,只在主人套房和二楼的长长走廊里,身边有两名男看护寸步不离地陪伴。他的生活刻板乏味,只有一样特别,就是他常常对着二楼另一间套间的门喃喃自语,那是林小健曾经住过的房间,现在是空的,虽然这是常公馆最好的房间,常小康还是执意不肯搬进去,就象惠若雪也不敢把常啸天挪出另一间主人套间一样。
惠若雪听说丈夫这个异常的举动,非常忌讳,下令把房门拆下重换,东西也搬动一空。凡有林小健的照片加上底片全部烧毁,彻底坚壁清野。一日三餐,惠若雪甚至叫人把饭直接送上楼去,不再同丈夫一同进餐。她怕见到他那孩童一样的吃相,更为了避开他时不时变得冥思苦想的目光,那眼神虽然充满疑惑,但惠若雪总怕有一天那眼睛会大彻大悟。
第四章 命途迥异
常小康现在真是忙,忙得顾不上回家上楼看父亲一眼。十八岁的少年,已经是惠罗公司的常客,西服只穿TOWNTEX,皮鞋只穿SAXSON,醒目出众的个头,越长越宽的肩膀,看起来就活脱脱就是父亲年轻时代的翻版。他架着美式墨镜,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唐氏兄弟,豢养的狼狗多至十几条,一律起了英文名字。他戴白色手套,开快车,说话夹英文单词,谈生意或是谈判,永远要在咖啡厅。他以圣大的学历自诩,虽然已经不去上课,但他知道他会得到文凭的。他喜欢别人说他怪,说他标新立异,说他与众不同。他现在已经不喜欢陈阿水那里的女人,他正和影后白丽萍打得火热,小小少年,情场上清一色结交比他年龄大的时髦女人。在他自己看来,早熟和怪异是为了昭示他的不落俗套,父辈那一套已经落伍,他要做新一代帮派大亨!”
座落在静安寺路的沙利文咖啡厅,颇具异域风情,常小康把和商业巨头们的聚会定在这里。他们商讨着一场交易,议题是对付势头越见凶猛、态度日益强硬的工人工会。常小康只耐着性子听了一半,想到自己也要防患于未然,就干脆地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办法,那就是忠义社出力,大家出钱。镇压是他时下的拿手好戏,他清楚如果有了麻烦,他的那位大有来头的姜琛叔叔不会袖手旁观的。他的提议正中在座诸位的下怀,于是大亨们提前结束会议,为了共同利益,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个暂时的集团,常小康当仁不让成为了首脑,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下楼来。
一个清脆的女声带些迟疑叫住了他:“哎?常小康!”
常小康摘下墨镜,回头望去。夕阳正斜斜切入咖啡厅,金色的余晖中,一个年轻女子从卡座上缓缓站起,笑着看过来。常小康认出是大学同学简淑兰,蒋芸姗的女友,冷冷地点下头,口中街的烟也没拿下来,又派头十足地走出去。
简淑兰有些轻度近视,又没带眼镜,只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坐下来又好奇地凭窗望去,见常小康上车前,还若有所思地向这边望了望,才肯定自己是没有看错人。她有点生气,慢慢啜着巧克力茶,心想富家公子有什么了不起。
上海的秋天,梧桐叶子金黄耀眼,姑娘们穿着时尚,头发梳成明星的样子,个个象从电影海报上走下来,走在街道上。简淑兰披了薄呢外套,皮包在膝上一弹一弹,加入了这个队伍,和摆姿弄态的仕女们相比,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走近电车站,想到最终还是要回到阁楼中去,听兄嫂的冷嘲热讽,心中就说不出的郁闷。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身边,她惊了一下,本能地向道边躲了躲,回头却见一个黑亮的飞机头,常小康仍戴着墨镜,雪白的手套醒目地左右晃着:“hello!”
简淑兰不知所措,只好回敬一笑,常小康又勾勾手指:“上车,送你!”
一些细眉下的眼神瞟过来,简淑兰从那里面读出了羡慕,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打量着豪华的内部设施,摸措手工缝制的羊皮车座,又好奇地开开那些小箱子,口中笑道:“你变化可真大,我差一点认不出来了!”
常小康回头打量着她:“你也一样,看上去可不象大学生。”
“我被开除了,因为六月的学运。”简淑兰对了车前的小镜按按卷发,又抻抻旗袍:“蒋芸姗、田冰都被开除了,你不知道吗?”
车速慢了下来,简淑兰继续道:“她们也不知哪去了,我们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车子重新疾驰起来,常小康用了调侃的语气:“是吗,看上去你并不沮丧,根本不象个被开除学籍的学生!”
“沮丧?沮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爱国,国家可不爱我;我对社会不满,社会就把不满还给了我!”
“嗬,愤世嫉俗吗!看来我们有相同之处了。”常小康打着方向盘在街口拐了一个大弯。
简淑兰担心地提醒:“你慢一点,小心!”又道:“我们可不一样,至少阶级不同!”
常小康在密集的人流车流中继续横冲直撞:“我也被开除了!失学了!”
“真的呀?闹了半天我们都被社会抛弃了。你现在做什么?”
“天天泡咖啡馆逛街白相,和你一样喽!”
简淑兰自然还认定他是那个请喝咖啡的纯情小学弟,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用了大姐的口吻:“谁象你阔少爷这般有闲,我可是要生活的哟。我参加了上海电台的播音培训班,今天结业,明天会有一次选拔比赛。如果运气好被录用,你就会天天在电台里听见我的声音了。”
常小康无所谓地点点头,用英语说了声祝你好运,听到这圣约翰味道的英语,简淑兰不由怀恋起大学时光,想想问道:“常大哥还好吧?他还在做总经理吗?”
常小康微微变色,停了半天才道:“他早就不在上海了。他姓林,是我家的养子。”
简淑兰听得糊涂,但她已经看出常小康面色不豫,知道问造次了,隐约想起他们兄弟俩似乎都喜欢蒋芸姗,大概因此有什么龌龊,就聪明地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虽然不在乎常小康的感受,但是觉得人家既然好心来送自己,总要客气一些,所以又主动说了不少话。常小康挂上了冷冰冰的表情,三句不答一句,最后把劳斯莱斯停在简淑兰家的路口,简淑兰道谢下车,常小康仍是一声不吭开车便走,把简淑兰弄得更加闷闷不乐,想到明天还有决定命运的大事,便不再想他,打起精神回家去。
上海市广播电台。
简淑兰按了一下胸口,抑住突突乱跳的心,走上众目睽睽的台子。台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只麦克风,一个裙裾短短、眉眼风骚的女孩儿下台和她擦肩过,并非空间狭小,简淑兰仍感觉到那种敌意的碰撞。播音训练班里二十几名学员,电台只选三人,竞争的火药味便时时可闻。以简淑兰的条件,无疑是这其中最有希望的一个,她虽然只能报中学毕业,但三年圣约翰的教育让她的气质首先就胜出一筹,她的音质不错,形象也过得去,如果说有什么欠缺的话,就是年龄稍大了一些,另外,她没有家庭背景。简淑兰摒弃杂念,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上海普通话朗诵一段新闻,还没念完,铃声便响起来,她眼睛诧异地离开了稿子,台上台下灯光反差不大,清楚地看得到那些个电台要员们不是交头接耳,就是一脸漠然,训练班的导师们却一个不见。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听我的朗诵!”她带了一肚子懊丧下了台。
休息室里,一个女孩子正愤愤不平:“骗人!全是骗人!什么训练班,选拔赛,名额都内定了。我们还傻兮兮地去帮人家走过场!”
简淑兰抓住她:“是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呢!我有个电台的朋友,他就告诉我说这种公开选拔全是有内幕的,你没见今天有两张生面孔吗?她们都是有后台的,根本没参加训练班!”
“是啊!那些老板官员们早被人用钱买通了!”
“那办这个训练班岂不是从我们口袋中骗铜钾?”
“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我们走到哪里去讲理?”
简淑兰失神地坐在一张凳子上,又一个希望破灭了。算这一次,她已经是第三次应征工作失败了,社会真是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黑暗。当学生时举臂乱喊铲除腐败,只是纸上谈兵,天真又幼稚,真正走入社会,腐败落到自己头上,这种切肤之痛是叫人如骨在喉欲哭无泪的。想到又要去硬着头皮找工作,想到那些淫秽下流的目光,她就一阵阵心寒。物价飞涨,人心浮动,大上海的失业者俯仰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