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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那句‘我认得你’起了作用还是‘尸体’舍命不舍,特意停顿脚步,接下烤又深深看了谢孜濯一眼,对她点头后迅速逃离……这一番连喊带跑动静实不小,附近蛮人都被惊动,很快营地就成了一团。
……
“来的是宋阳?”天亮之后,班大人坐在大车上随队前行,老脸上尽是惊讶:“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班大人‘遇刺’后,营地里了一阵,但黎明前夜厚重、宋阳又身手敏捷,最终逃出生天,沙民没能到他的影子,事后沙王还特意把班大人和谢孜濯找去,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形。老头子当时的确啥也不知道,完全实话实说,沙王不得要领只得把事情先放到一边。
等白音再度启程向北迁移时,瓷娃娃才把真相告知。
对班大人的疑问,瓷娃娃笑着应道:“那时候估计沙王会来问话,我觉得您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更好些。”
班大人能明白对她的意思,先点了点头,跟着又仔细看了看谢孜濯:“笑得这么甜?我以前可从未见过你这样子。”
老人家的一句挪揄,谢孜濯从容应道:“他没死。我昨晚见到活的了,现在没办法、忍不住的高兴。”说着,瓷娃娃抱过瓦罐,在颠簸马车上略显费力地给老头倒了碗水递过去:“不过宋阳有些不对劲,他不记得你我,好像这里出了问题。”说着,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班大人本就纳闷昨晚的事情不对头,闻言便恍然而悟:“他的记忆不再?这么说他进来…真的是凑巧了?”
“我觉得是天意。”谢孜濯又笑了,打从昨晚得知宋阳未死之后她就一直笑啊笑啊,笑得脸都有些酸了:“在他逃走前,我喊了句‘我知道你是谁’,又让他今晚再来,他应该会来。”说着,探出头往车外看了看,当然看不到宋阳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在不远处跟随着。
班大人未知可否,沉一阵后才缓缓开口,语气认真且神情关注:“丢了记忆没关系,大不了旁人多费些舌,把他忘了的事情、忘了的人再一桩桩、一个个地说给他听,关键是…他的脑子坏没坏?”
潜入蛮营、深夜偷,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做的事,班大人是怕宋阳傻了,这才有此一问,不过还不等谢孜濯回答,他自己就释然而笑……昨天沙王已经把‘尸体死而复活’的事情仔细讲过,宋阳从距离此间几天路程的遥远地方失踪,又在昨天半夜悄悄出现,凭着班大人的心思,自然能想到他是尾随捉拿细的队伍而至。
真要是个傻子,又哪会晓得靠跟踪逃出无人荒漠。
班大人叹了口气:“估计是真饿坏了,不管今晚吃什么,都再给他留一份吧。”
这一重根本不用嘱咐,谢孜濯换过了新话题:“我以前当真没想到的,你会关心宋阳。”
班大人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怎么说?”
谢孜濯笑了下:“还用说么?”
宋阳和右丞相之间是有仇的。若非宋阳挫败靖王任瑭,现在班大人仍高居于庙堂,又哪会落魄如斯。
班大人摇了摇头,就此沉默。好一阵之后,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闷气:“你对胡程孝了解多少?”
瓷娃娃摇头应道:“我和左丞相没什么接触,还不如和您相熟。”
“无所谓的,不熟就不熟吧。胡程孝这个人,脑中生了九个坎、心里藏了九个窍、肠子也打了九个弯弯,明油滑得很,不是个好对付的角……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大大的忠臣,抛开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心机和里胡哨的手段,此人当得四个字:忠君爱国。”
右丞相说起了左丞相,语气虽不屑,可评价着实不低,跟着他话锋一转:“再说我自己,我觉得我也是个好官,但我和姓胡的不一样,他是忠君爱国,我却是爱国忠君。前后不同,轻重有别,就是我俩的区别了。他比我忠君,我自忖比他更爱国。”
“他以为天下是皇帝的,我却觉得皇帝是天下的。胡承孝做官,是在替皇帝打理天下,我则刚好反过来,我做官是替天下来管好皇帝。”班大人转目望向谢孜濯,昏老眼中少有地透出一抹狂妄:“我说的,你能懂么?”
汉家从古时起就以帝王为至尊,从来只有君临天下,何时有过天下授君之说,班大人的话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瓷娃娃似懂非懂,试探着问:“你觉得丰隆不够资格,管不好你看重的天下,所以连结靖王发动叛?”
班大人摇了摇头:“丰隆虽然比不得他爹、他爷爷那么明能干,但也算中规中矩,尤其难得的是他生了颗柔善心,打天下的时候这种人万万要不得,可守天下的时候,这样的人未必不是百姓之福,算得中上之选,可以了,以前我常常气得他是个糊涂蛋,但从未觉得他不够格。”
瓷娃娃不解:“你觉得他够资格,为何还要参与弑君、叛?”
问题落地,班大人忽然笑了起来,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更不存委屈,只是最最简单的、觉得谢孜濯说法好笑所以发噱:“我若说我不曾弑君,若说中秋事发时我也和别人一样只觉得五雷轰顶、目瞪口呆,会有人信么?”
瓷娃娃瞪大了眼睛:“你提前也不知道?”
“不知道。”班大人笑容不变,继续摇头:“事后我只道丰隆已死,虽然对皇帝之死也有诸多怀疑,可这些怀疑重要么?我要保的是天下、是南理,既然上一个皇帝死了,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再扶上来一个。我帮靖王只求天下太平。”
南理皇室中秋巡游惨祸,都是靖王勾结燕顶、率领心腹所为,朝中重臣一概不知情,班大人也不例外,并未如外人以为的老头子也参与了谋逆弑君。
班大人甚至都不知道靖王勾结外敌之事,在中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以为此事是皇室内部的争斗。
可落罪后班大人对此并未辩白,说了又有什么用,不管他有没有参与巡游惨祸,他站到靖王一方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只凭这一条就足够了。
靖王死了,右丞相也就跟着完了,败了就是败了。
至于为何要帮靖王,班大人也只用两句话匆匆带过,没有去仔细解释,但是说穿了事情很简单,不过是对救国、稳定天下的见解不同吧,老头子选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方法,且不论他帮靖王究竟是对还是错,单以他的初衷而言,是没错的。
巡游惨祸发生,左丞相忠君,所以绝不肯妥协,一定要和靖王斗个你死我活;右丞相爱国,只求国内能尽快安定,选了当时已经成势、几乎无可动摇的靖王。其中不存仇也没有为个人盘算太多,仅仅是政见不同而引出的对立。
倒是在平中最最重要的那个常侯,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心不断,哪想过什么忠君、什么爱国,他出手只有两重原因:开始时是想给未来老丈人帮忙;后来发觉此事有燕顶的份,他就更来劲了。
第五十二章 丰收
“后面的事情应该知道,靖王败了,我被判下谋逆大罪,落狱候斩。WWw。”班大人的声音不停:“那个时候我反倒踏实了,到了我这个岁数,无论在做什么,归根结底都躲不开两个字:等死。在外面总忍不住要忙,在牢里却真正清闲了……嘿,坐牢的那些日子,我觉得还不错,吃饭都觉得比以前香甜了。”
“可没想到的,顾又把我给救出去了。”人老了,难免就唠叨了,班大人暂时把话题转开到了顾昭君身上:“他这个人也ting有意思的,心里以为自己是个jiān商,做事标榜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可骨子里却放不下那点江湖义气,总想讲究个知恩图报。就是因为这点改不掉脾性才让他把事情看偏了,一定要帮着付家一条路跑到黑,好大一份家业败在了手中;可也是因为这一重,他虽败却未死,跟着他的人不少,愿意帮他的人也不少。”
“以前我帮过他,后来他冒险救我,他是为了‘问心无愧’,可是我用他‘无愧’么?他以为是帮我?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死了,死在南理。朝廷再怎么恨我,最多把我挫骨扬灰、随便一埋,总不能把我的尸体扔到别国去吧?”
九十多岁的老头子,看透了人间宠辱,生死早都不放在心上了,唯独最后一点点愿望,尸骨留于故国。
“顾昭君把我救出天牢…这个事可就有点烦人了,我本想死在南理就算了,可他一片好心,我若不领情实在有些不过去了,想想还是不计较了,大家朋友一场,我就依了他的安排,就当他给个安慰,也算对得起他了。”
人家来相救,班大人却还当是自己老大的委屈,这样的话若听到顾昭君耳中,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可老头子不是矫情什么,他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他对谢孜濯的话,只是心里的真实想法。
“顾昭君要把我送到大燕去养老,”班大人摇着头,笑了笑:“我不能埋在南理就算了,但燕国、吐蕃两处,我绝不会去,我一辈子都在忙着对付他们保住南理,临死临死又跑到燕去养老?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不行不行。”在中秋叛乱时,班大人并不知道此事背后还有燕国参与,否则他也不会拥立靖王。
“再后来顾昭君和宋阳商量出来个折中法子,要把我送去回鹘,这倒是可以的,我对回鹘的印象还不错,听死在沙漠里,感觉很暖和的。”着,班大人缓缓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没什么放不下的,可如果能机会再南理做点事情的话,我还是会做的。”
老头子又去宋阳:“山溪蛮和常春侯关系很好,有他夹在蛮人和汉人中间,蛮子安分了许多;回鹘大可汗与宋阳是结拜兄弟,只要宋阳还在,吐蕃想对南理不利时,就得先想想他们背后的回鹘;宋阳和大燕有si仇,自己就是大燕反贼的头领,不光们谢门走狗,我听谭归德都欠他天大人情,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扯大燕后腿,算是南理的福气。”
前前后后,好一番长篇大论,班大人终于把话锋一转,来回了正题:“昨天问我为什么要为了宋阳磕头求情、刚才问我为何要关心常春侯,道理再简单不过,有宋阳在,南理国能更平安些、南理人能更安乐些。”
班大人终于把自己想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他在意宋阳仅仅是因为宋阳对南理有用……只为这个理由,他甚至不惜一把年纪,还对蛮人沙王磕头求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顾昭君讲究知恩图报、罗冠唯师最重、瓷娃娃一定要报仇、燕顶只顾着自己的儿子、班大人的执念则是‘南理’,大家坚持的东西截然不同,但那份‘坚持’却一般无二。
瓷娃娃以为自己明白了,缓缓点头:“恨宋阳,但为了南理还是盼着他平安。”
不料班大人又摇了摇头,笑道:“后半句到了点子上,可前半句却不着边际,他又不是我生平大敌,不过在我快死的时候阴错阳差和我对上了一盘,输赢都无所谓,更谈不到什么仇恨,何况南理现在不是ting好么?”
谢孜濯也笑了:“以前一直都有点看了…也不是看,但没想现在这样高看您老。”
不伦不类的夸奖,班大人不怎么在乎,昨晚没睡好、刚刚有了太多话,此刻精神有些不济,懒得在开口,半躺半靠在大车上开始打盹。
身体比起老头子也强不到哪去的瓷娃娃却一点也不累,精神亢奋异常,根本无心休息,甚至都不愿在大车上闷着,跳下底面随队行走,听着沙民的歌声、吹着荒原的秋风,精致的脸上笑容满溢,只盼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赶紧日落西山、天黑吧。
走了一阵,渐渐到了正午时分,好像出了什么事情,队伍就此止步,很快有消息从前面传过来,沙民脸上都显出沉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