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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太太自恃高人一等,身边的家奴多少染了点习气。
比如这位吴妈妈。是服侍聂太太多年的,原本就是湖州府人。如今反而瞧不起湖州府了。
她对湖州府的轻视,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人则有点嘴碎、爱说闲话。
比如她现在说滕元娘,完全是因为顺口。绝没有故意寒酸她的意思。
就是这种顺口的嘴碎,才叫人讨厌,偏偏吴妈妈自己不知道。
“哪家的小姑娘。嘴巴这样不饶人?以后哪个婆婆这么倒霉,要你做媳妇?”吴妈妈说滕元娘。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平常说惯了的,聂府其他人还要奉承说她口直心快。所以,她现在说滕元娘,也是带着一种“唠嗑”的意思。
滕元娘则受不了。
一般人也受不了。
这时候,吴妈妈也看到了滕元娘头上的白绢,问:“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妈?”
她是真的在问,而不是骂人,虽然她态度傲慢。
滕元娘则盛怒,她想冲上去,教训这位刁钻的女人几句,夏廷玉和小伙计已经抱了布进来。
五匹绫布,一匹大红的,光滑柔软,质地轻薄,它是很艳丽的红,偏这种红不像是朱砂的生硬,而是自然。
披上这种大红,就像批了朵大红秾艳的花,颜色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哎呀,这绫布好,这绫布好!”吴妈妈的目光,也立马被这鸂鶒绫吸引,平素万事挑三分错来显示自己有见识的吴妈妈,此刻却满口称好。
她终于替自家姑娘找到了如意的嫁衣,回去可以跟太太交差了!
“……这是仙女染的布吧?”吴妈妈的心,被这匹大红的鸂鶒绫紧紧抓住了。
她主子家的姑娘是五月中旬出阁,那时候衣衫单薄,没什么比轻盈的绫布更适合的。
况且这绫布如此美丽,像一朵被霞光染透的云,轻薄飘渺。
做成嫁衣,那姑娘家出阁,绝对是美艳绝伦!
吴妈妈再也看不见其他了,满眼都是这批大红的鸂鶒绫!
“我就要这匹了!”吴妈妈兴奋道,“还有吗,再来几匹这样的……”
而后,她又瞧见了后头伙计搬进了的露桃红、银红。
新娘子要穿一个月的红衣,新婚当天是大红,其他日子便是桃红、粉红、银红等。除了大红的,其他红也要。
吴妈妈瞧见伙计搬进来的两匹露桃红的,简直像是搬了树桃花进来。
绫布轻盈,衬托着桃蕊般的颜色,光滑凉软,似花瓣般。
吴妈妈彻底惊呆了,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绫布!
哪怕一百两银子一匹,她也要买回去的!
太太和姑娘最讲究穿着,好看就行了,价格无所谓!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我全要了!”吴妈妈激动道。
“不卖!”滕元娘在旁边道。
吴妈妈回眸,瞧见这个衣着简朴,像个穷花子的姑娘,突然想起来,她说她是送绫布的。
这绫布是她家染的?
吴妈妈吃惊,终于正视了滕元娘一眼,问她:“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是你们家谁染的布?”
“这是我自己染的!”滕元娘道,她瞧见了这刻薄主顾眼底的满意,她更高兴了,“我是滕氏染坊的滕元娘,这是我家的祖传手艺。”
“是是,这是鄙号东家令人将五匹白坯绫送到滕氏染坊,请滕姑娘染的。”夏廷玉帮忙说话。
吴妈妈更是目瞪口呆。
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这么有能耐?
这怎么可能呢?
“你爹不是死了吗,这布到底谁染的?”吴妈妈吃惊道。
原来,这就是鸂鶒绫,比原先更好三成的鸂鶒绫!
去年鸂鶒绫那么红火,聂太太讲究吃穿的人,怎么可能不买?买过鸂鶒绫,多少就听说过滕家的惨事。
每个人都喜欢八卦旁人家的惨事,来侥幸自己多幸福,聊以安慰自己平庸枯燥的人生。
吴妈妈见这丫头身戴重孝,又是送布的,一时间就明白,她真是滕家的姑娘。
滕家如此只剩下老弱病残,就属这位姑娘最大,除了她还有谁能得到滕家的秘方,染出这么精美的鸂鶒绫?
吴妈妈惊愕万分看着滕元娘。
第068章大师傅
滕元娘送过来的布,别说天性喜欢鲜艳颜色的女人,就是夏廷玉和两名伙计,也被惊艳了。
特别是夏廷玉,从前在二太太沈氏的布匹行里,跟布匹打了半辈子的交道,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绫布!
像这种绫布,颜色秾艳却不沉重,衬托着绫布的轻软,像一身烟霞或花瓣,没有半分沉重感。
若是在大的布匹行,经过商家的渲染,这种布买一百两银子一匹也是有价无市。
这种布即将大火,他们的生意终于可能有起色了,夏廷玉大喜!
“这几匹布,我全要了!”吴妈妈也知道,此刻不能和这位小叫花子针锋相对。
买下这几匹布回去,太太还不得重重有赏?
太太素来大方,赏赐过二十两,就够吴妈妈添置几套首饰了或者买几块地了。
“说了,不卖给你!”滕元娘道。
这次,她不再愤怒,而是骄傲又解气,静静看着这位势利眼的妈妈。
滕元娘这次的布染得特别好,她知道陆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别说小主顾,就是大生意来往的,陆姑娘也会维护她。
陆落喝过滕元娘家那油污污的茶,一下子就收服了滕元娘的心,她格外信任陆落。
“……掌柜的,这几匹布多少银子,您说,我立马派人送给您。”吴妈妈不理睬滕元娘,转脸问夏廷玉。
这位妈妈虽然骨子里傲气自负,却不乏精明。
她知道小姑娘生气了,也知道此事千丝斋能做主,就直接绕开了这小姑娘。问夏廷玉。
吴妈妈觉得铺子里都会维护主顾,而她是聂侍郎的家奴,更是得罪不起,掌柜的肯定会卖给她的。
吴妈妈带着轻松的笑,故意不看滕元娘,气死她,只望着夏廷玉。
夏廷玉就笑道:“您也听到滕姑娘说了。她不卖!”
吴妈妈的笑。就僵在脸上。夏廷玉的话,似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时间涨地面红耳赤。
她一进来就表明了身份。她是聂侍郎府的管事妈妈。小地方的低贱商户,居然敢不给她面子?
她能进来,他们都应该感恩戴德!
“叫你们东家来!”吴妈妈发怒了,厉喝夏廷玉。“尊介如此不知好歹,我倒也瞧瞧东家是个什么体面人。好大的脸!”
吴妈妈在恐吓夏廷玉。
聂家去世了八年的老太爷做过侍郎,那是高官,至今余威仍在,至少能恐吓低下的商人。
商人位于四民之末。竟敢不给聂家的面子,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陆落开这铺子,并不隐瞒任何人。只是聂家和陆家隔了十万八千里,几代都没有过来往。聂家不知晓此事。
聂家甚是都不知道陆落此人。
“我们东家忙得很,没空来见您。”夏廷玉笑道,“您如此无礼,以后鄙号不再做您的生意了,您请回吧!”
滕元娘诧异看了眼夏廷玉,同时眼底产生了几分依赖。
她没想到这位掌柜如此硬气,敢把生意往外赶!
滕元娘闻所未闻,心里突然想:“要是能把染坊卖给陆姑娘,有她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掌柜,才是滕氏染坊之幸。”
“你……你居然敢这般狂妄!”吴妈妈愤怒指了夏廷玉,“你不去打听打听,我家主子是何等人!”
“你去打听打听,千丝斋的东家是何等人!”夏廷玉倏然脸色一沉。
他这话,说得吴妈妈心里一惊。
开门做生意,敢这么欺客的,可能有点来历,还是回去探个明白,再来砸场子。
吴妈妈气哄哄走了。
夏廷玉的后脊梁骨从来就这么直过。他望着这位刁钻又小气的主顾,扬眉吐气!
东家有个权倾朝野的叔公,连府尊大人都巴结她三分,她又得了仙道,夏廷玉有什么可低声下气的?
况且,滕元娘送过来的布,如此精美绝伦,市面上罕见,这是要大火,千丝斋也要大旺。
东家和夏廷玉的生意,都要靠这位滕元娘,别说是为管事的奴婢,就是聂太太亲自来了,敢惹了滕元娘,夏廷玉也要把她赶出去。
回眸间,见滕元娘一脸感动的样子,夏廷玉欣慰道:“滕姑娘,快到后面小厢房喝茶,我这就派人去请东家。”
“多谢您,掌柜的。”滕元娘情真意切道。
陆落正在家里陪着二娘,突然听到铺子里的伙计来禀事,也立马想起了滕元娘。
“五姑娘,您没瞧见那些绫布,轻软又秾艳,像把花瓣摘下来纺织成了布,一点也没有朱砂的生涩。”伙计很激动,不停对陆落道。
陆落失笑,问:“有这么好?”
“小人都说轻了,姑娘您亲自去瞧,您肯定喜欢!”伙计道。
陆落笑了笑,怀着期盼的心,到了千丝斋。
她开了几个月的布行,大致知道上品布是什么样子,下等布是什么样子,她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下。
结果,到了千丝斋,瞧见了滕元娘染的鸂鶒绫,陆落仍是震惊了。
这些绫布的白坯原就是最上等的,被滕元娘染过之后,越发惊艳。
大红的布,红得光亮柔软,颜色却不沁出半分,像大红的霞光被包裹在里头,格外的醒目璀璨。
桃红的,则是粉嫩娇艳,没有半分窒涩,似桃花的雾。
“这都是你染的?”陆落惊喜万分,无意识问道。
“是。”滕元娘道,神色虽然沉稳,却也有几分小孩子的得意。
“真好,比从前的鸂鶒绫都要好三成!”陆落道,“你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滕元娘听了此话,明明不意外,却也高兴。
她把父亲染布的精髓学到了。
哪怕她把染坊卖了还债,滕家的染技也会永远传承下去!
“我要聘请你做大师傅!”陆落道,“我不用你教给其他人,就是你来做染坊的大师傅!”
“我?”这下子轮到了滕元娘震惊。
她不是不相信能自己的能力,而是世俗对女人的偏见,以为女人就是愚笨而傻的。
让她挑起染坊的大梁,她想都不敢想,而且她才十三岁啊!
她睁大了眸子,既不敢相信,又带着迫切,望向了陆落。
第069章旺铺
陆落的建议,让滕元娘难以置信,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幸运!
她从小爱染布,从染料的种植、调色,到将布放到青楻大池里,她都有自己的心得。
她十岁就能在师傅们体力活的帮衬下,染出上佳的佛面金,比父亲和场头大师傅们都染的好。
“咱们家出了位神才!”父亲在世的时候,带着欣慰与遗憾道,“可惜是个姑娘,再好的染艺也是白费,合该我们滕氏染坊没这个福气,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她父亲偷偷教她更多的调色和染艺,如今滕元娘会用家里种植的菘蓝、苏枋、红花等染料植物,调治出二百多中浸染色。
父亲也将看家的秘方,全部教给了她。
滕元娘想起来,心里就发酸,父亲真是很奇怪的,一边说女儿不行、祖业传男不传女,一边看着她琢磨染艺,又心疼极了,毫无保留教给她。
父亲只怕也是心里过不去,不该传给女儿的,以后女儿要带到外人家去,祖宗的秘方要被泄露,就不停告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