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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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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顿时一怔,再看他,他的脸色涨红,似乎咬牙切齿,眼底又似乎透出彻骨的仇恨……他不由拧紧了眉,难道其中有什么事情?
“我今天前来,是要提醒十五阿哥,莫要忘记与我的约定。”福康安冷笑几声,“我仍旧会支持您登上皇位,但如果云绮有个好歹……莫怪我对不住你!!”
“你给我说清楚!!”胤禛顿时有些恼怒,虽然知道这些事情是永琰这孩子做的,但十几年来身为帝王的骄傲却不容许别人对他如此无礼。
“要说清楚?”福康安本已经走到门口,却又回过身,“是要我再提醒您一次么?”他声声冷笑,字字凄厉,“莫以为十一阿哥帮你做了假证,你便从此无忧。”
言罢再也不多说,径自推门而去。
夜风便呼啸而进,胤禛满心疑惑,无力的倚了椅背,闭了眼,试图理清这一团乱麻。永琰……永琰,你倒底和福康安有了什么约定?
而能够让他如此有恃无恐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把柄?
……
沐浴斋戒三日后,胤禛便身着明黄皇子服,登上龙辇,代替乾隆前往远在河北易州的泰山陵祭祀先帝。
这日天气极好,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直射而下,映得四周景物一片明媚。此刻尚未到落叶时分,但大地已经换上金黄的装束,远远望去,四下尽是一片金黄色,像是遍地的金子。真有几分丰收意味。
胤禛正坐了车驾中,透过车窗看向四周的景物。
心中升出一分感慨,雍正三年的时候,长长的奉安队伍便是从紫禁城出发,将她的棺椁送入地宫。自己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心头空荡一片。
过了十几年,这奉安队伍便载了自己与她团聚……不想他的魂灵却一下子穿越了这么多年……恐怕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去给自己烧香祭祀的皇帝罢?
胤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不知道真的到了那泰陵,自己心境又会何如……想像和亲见毕竟不同……这便低了头去看自己写的祭文。
心中却还是翻腾,这趟去过泰陵,还要去十三的园寝,以及……埋葬着福惠的地方。胤禛长长的叹了口气,想到当年云钰缠着他,要他给福惠改名。
说是这个名字不好,她要给福惠改个长寿点的名字。
是不是当年,云钰就知道福惠活不久?她素来有预知的能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总是不同意……后来忆起,总是一阵阵的后悔。
他长长的叹息,试图将过往扫开,却又不经意想起云绮……接着,福康安那张面庞便在心中浮现。
当日不曾觉得,过后却觉得他的神情越发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在哪里看过呢?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胤禛拧了眉,再度将注意力移回手中的祭文上。
车驾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得秦喜开口:“主子,到了。”
祭陵(三)
透明的、冒着热气的滚水从壶中倾泻而下,浇在静静躺在杯底的茶叶上。于是便看那嫩绿的茶叶一下子翻腾起来。透明的水也渐渐染上一层绿色……随着白色雾气的上升,茶叶特有的清新香气在室内蔓延开来。
“来了?”胤禛挑眉看向静坐在对面的永瑆。
“来了。”永瑆半眯了眼,品味着茶水的清冽。
“……”于是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中,只有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以及某人喝水时刻意发出的呼噜声。
“……”
“十五弟。”永瑆深吸口气,看向对面的胤禛,“我要去休息了。”
胤禛将头从书本中抬起,有点茫然的点了点头:“好。慢走。”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如雷霆般暴发的……摔碎茶杯的声音。永瑆满脸的怒气,脚下是一滩水,以及茶杯的碎片。
“你叫我来就是看你翻书的?”永瑆紧皱了眉头,狠狠瞪了胤禛。
对方却不紧不慢,缓缓合上书,修长的手指拂过身侧的佩玉,依旧是一如既往优雅的微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稍安勿燥。”
他缓缓从书中取出一页沾了墨迹的纸,两只手指拈了,递到永瑆的手中。
永瑆满脸的疑惑,抬手将过,低头看去。
这一看,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奇异。漆黑的眼睛中透出不敢置信地光芒,双手不自觉的颤抖,那页纸便从他的指缝中滑落。
晃晃悠悠的飘到地上。
地面是黑色的,那纸落在上面,看在眼里觉得格外地刺目。
“这是……”他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干涩,犹如枯木在干涸的土地上划过,似乎带起漫天的烟尘。
“这是起居注,被换下来的那页。”胤禛紧紧盯了他,不似方才的闲适,“这是被你换下来的那页起居注。”
他一字一句,却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长长的睫毛便在说话间颤动,正巧挡住他眼中闪过的光芒。
手心里已经开始渗出细微而冰冷的汗水,正如永瑆所看到的,这一页上清清楚楚的记载了弘历当日的行踪。
只是当他找到这一页的时候,却惊异的发现。上面的内容,与永瑆拿去做证的那份,竟然没有什么不同。
乾隆五十一年元旦,上于长春宫行家宴。
醉。
临幸郭络罗氏,叫去。
除了没有云绮二字。可是他问过,长春宫中,姓郭络罗氏的嫔妃,也只有云绮一人。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永瑆会冒大不讳,特意将那一页调换?
虽然他调换的手法极佳,当日并无一人看出这一页是被换过的。但是……很可惜的,永瑆并没有做到杀人灭口。
于是被换下来的这张,竟然到了福康安的手里。又藉由他,递到了自己的手中。
那么……福康安究竟是想借着这个,说什么?一时间屋内极其静默,没有翻书的声音,也没有喝水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极其的微弱。
胤禛深深地叹了口气,挑眉看向眼前的永瑆:“我想知道,这一页纸后的故事。”
“……”永瑆再度是长久的沉默,半晌,他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傻?这样的事情,我既然替你瞒了,又如何会说出去!”
胤禛不置可否,他不喜欢有不受控的事情发生。
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大事,但当日福康安的笑容却如石镌般刻在脑中,他总觉得心底隐约不安。又或者,是因为他那笑容上的阴冷、愤恨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自己倒是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过。
刹那间如电光火石。
胤禛浑身一颤,语气急促:“我要知道,这一页之后的故事!!!”
突然再度静下来,永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目光一点一点的变得尖锐起来……胤禛在这样的目光下,心底泛起一丝懊悔。不知道何故,以前做为“世宗宪皇帝”的冷静和隐忍似乎已经少掉泰半。
不经意间,冲动二字就会盈满心头。
比如现下。
很显然,这件事情,永瑆、福康安和永琰三人都是知情者。而且在三人之间,或者是在永琰和福康安之间,有深一层的联系。
无论怎么说,自己都应该是知情者……他却冲动的向永瑆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心底后悔不已。
“你莫非真个不记得了?”永瑆此刻紧拧了眉,“或者说……”他的唇边露出一抹冷笑,眼底现出几分了然,“或者说,你是刻意去忽略这件事情。只要我说……便成了我的编排,对么?”
永瑆这句话一说,胤禛心底的大石倒自落了下来。
集聚了整个帝国权力的皇宫,的确是一个复杂的地方。复杂到所有人都会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了想。于是很多事情是无中生有,而有的事情,则成了有中生无。
他既然这样想,胤禛自不会去纠正,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天空一如来时般晴朗,明亮到没有一丝云彩。
一只乌鸦停在窗外的叶子上,歪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仿佛是感应到了胤禛的目光,那乌鸦“啊……啊……”叫了几声,展翅飞去。
于是明朗的天气便因为这乌鸦的叫声,呈现出几分凄凉的感觉。这才对嘛,胤禛微点头,此处是陵前的行宫,在这样的地方,若是一切明媚,倒是不正常了。
“永琰。”永瑆在屋里来回走了走,终于再度开口,“明日祭祀之后,我便会在世宗皇帝的灵前发誓。我说过会尽一切能力,将你推上皇位……即使是……我也毫不在乎。”他说到那几个字时,特意含浑了过去。
可他的神情却已经表明了那几个字的意思。
胤禛不由一愣,却是不明白,他说出这番话的缘由……世上绝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事情,更何况,永瑆生为皇子,自然也是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他为什么不要?
“你放心。”永瑆又一次强调,“从你十五岁那年起,我这个念头就没有变过。”他的双眼中闪烁着坚定地光芒,却让胤禛越发的糊涂了。
祭陵(四)
事实上,永瑆似乎也没有解答他疑惑的打算。
在说完那番话之后,永瑆便大踏步的离开,只留下胤禛一人在盈满了茶香的房间中呆愣。任由他脑中思绪反复……
好在胤禛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这么多的疑团,一时半会儿绝对无法理清,只有留待日后慢慢解开了。
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敬,天尚未亮时,祭陵的一干人等便从行宫出来,行至大红门外的更衣殿。殿内已经燃起了火烛,用以祭祀的素服也早已经备下。换过衣裳,一行人便在桥前等着第一缕阳光的降临。
天亮之后,便可以踏入先帝的陵寝,告慰先帝。
胤禛站在队伍前首,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宏伟素穆的泰陵。
这座从雍正八年便开始兴建的陵寝,就连自己死的时候……都没能见到完工。他原以为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自己身后居住的地方,未曾想……世道便是奇妙。
不但让他见到了这座陵寝,甚至即将见到了儿子为自己撰写的神功圣德碑文……而且,他还将亲自执礼祭祀自己。
恐怕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了吧?
天色由黎明的鱼肚白色,逐渐成淡蓝色。胤禛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山峰渐渐透出一抹亮色,接着那亮色便迅速延展开来,一片霞光四射。沉寂了一夜的太阳便从山峰那头探出,金光掠过大地,一切都从黑暗中苏醒过来,跳跃着。
“行……进……”礼官的喝唱声长久的拖在空中,尾音拉得极长。配合着他的声音,长长的队伍便划一前行,穿过大红门,直向隆恩殿去。
沿途的火焰牌坊、神功圣德碑和石像生无一不提醒他: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无数画面便同时在脑海中浮起,他几乎怅然泪下,鼻子不由一酸,眼底竟然浮出些泪光。指甲用力的掐入自己的手掌,生生将泪逼了回去。
回眸万古流觞处,唯有泪千行。
他要做的不是回眸,而是向前看。在寻到她之前,不允许流下半滴泪水。
胤禛深吸了口气,看向眼前的隆恩殿。这祭陵礼首要,便是行展谒礼。
他对这套礼制是再熟悉不过,方才想从左门进,却突然忆起自己此刻并非皇帝。不动声色的慢行两步,果然瞧见同样是身着素服的礼部二堂官恭敬的弯了腰,站在隆恩殿右门等他。
多亏此刻谨慎许多,胤禛心中暗道,便端肃了神色,低眉垂首进了隆恩殿。
他甚至不敢看摆放在隆恩殿内的神牌,目光闪烁,径直从右侧绕行,进了陵寝左门,至明楼前侧,面北而立。
身后的永瑆领了祭陵臣工,肃立在陵寝门两侧。
眼前便是明黄色的拜褥,胤禛跪在那里,望着高大宽阔的宝顶。眼前一阵迷茫,心中翻腾不已。
是的是的,我就埋在底下……
和他的尸体躺在一处的,是雍正三年十一月,因为自己的误会,断绝了希望的云钰。他便想到那日,他亲手将云钰缓缓放入金丝楠木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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